外面看富麗堂皇、充滿了藝術感的大殿；
內裡卻是極簡的佈局。
光滑的地板沒有任何縫隙，像是一塊岩石平削而出，一根根紫玉石柱刻畫着祥雲仙鶴，各處垂下的帷幔會隨着過堂微風輕輕晃動。
王機玄行走在這裡。
他莫名感覺熟悉，卻沒有與這裡相關的半點記憶。
擡頭，正前方是一個巨幅的道字，道字上方是引導來的自然光源，讓這道字的下半部都潛在了黑暗。
一隻蒲團孤零零地擺在那。
蒲團上壓着一顆水晶球，而水晶球中有着一個淺黑色的人影。
王機玄漫步前行，抵達這蒲團之前。
他本以爲，這會是承載了他上次記憶的法器，但離近了才發現，其內確實是他大乘殘魂的一部分。
但這部分並未承載任何記憶。
王機玄手指抵在水晶球上，不用任何多餘的舉動，其內的淺黑色人影自行崩散，化作了一點點青光，匯入王機玄的手指。
如果他攜帶大乘殘魂前來，此刻大概率會獲得諸多好處。
殘魂補全固然不可能；
但殘魂之力能增加個五六成。
水晶球徹底失去光亮。
這座宮殿也像是就此死去了。
王機玄久久佇立。
誰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殿門前，尼爾達他蒙抱起胳膊、靠在門框上，瞧着一旁正有些出神的艾米娜，緩聲問：
“如果我沒記錯，黑曜是你的……”
“除卻給與了我原始基因，他跟我沒其他關係。”
艾米娜抿了下嘴脣。
“我們都被他們這些傢伙給耍了。
“六千多年前開始，此後每隔千年進入這裡一次，帶走了大量的技術，極樂天幕只是冰山一角。
“刃獸的製造和失控，應該都有他們的參與。”
尼爾達他蒙嘆了口氣：“此前我就感受到了這股勢力的存在，只是沒想到，他們的能量能這麼大。”
艾米娜問：“想好怎麼反擊了嗎？”
“反擊？先考慮生存的問題吧。”
尼爾達他蒙緩聲道：
“抵達這裡，解開了我很多疑惑，也讓我更加悲觀。
“雖然在地球現在的這個文明看來，或者在我們放牧過的星球看來，我們是獨裁者、標準的惡人，但我們對於自己的文明也是有歸屬感的。
“只是可惜，現在來看，想要拯救我們的文明，或者說，想要拯救我們自己，已經沒太多希望。”
艾米娜道：“我倒是相反。”
“爲什麼？”
艾米娜的下巴對着王機玄的背影擡了擡。
她輕聲道：“靈能之源現在是我們的合作伙伴。”
尼爾達他蒙啞然失笑。
他輕輕搖頭，並未多說什麼。
王機玄在大殿中站了半個小時，對着那個道字，隨後緩緩一嘆，轉身走了出來。
剛纔消失不見的那個遠古殘靈禾汝莉再次出現。
她對王機玄緩緩行禮：“偉大先驅，現在，您可以跟我進行談判了嗎？”
“談什麼？”
王機玄嗓門頓時高了：
“有什麼好談的？你們文明欠我的你準備用什麼還？”
“這個……”
禾汝莉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王機玄快聲道：“別的不說我給你們貢獻了這麼多技術，你們卻把我的雕塑推倒，這種侮辱對我的傷害，你知道有多大嗎？是我硬逼着你們要學這些技術的嗎？我的修仙技術，應該是你們看到了，覺得很厲害，然後求我傳授的吧？我必然也幫你們抵禦過外敵，說不定還曾幫你們挽救過生死危機吧？我第二次衝擊天劫失敗以後你們的文明才遭重創，這本身就代表了很多事。”
艾米娜微微張嘴，腦子還沒轉過彎。
尼爾達他蒙則像是第一次認識王機玄。
他本以爲，這個傢伙會端着架子，說幾句格局很大的話。
沒想到啊；
這傢伙快把賠償和好處寫到臉上了！
王機玄冷哼了聲：“怎麼？不說話了？是知道自己理虧嗎？你還算計我，你就這麼對待偉大先驅的？”
禾汝莉皺眉道：“我是反對派。”
“呵，把自己的文明玩死了，你還很光榮？”
王機玄盯着禾汝莉：
“勾結外敵、破滅自己的文明，你就算說破了天，你也是文明的罪人！”
禾汝莉緊緊抿嘴。
王機玄淡定地走了出來，他道：“你剛纔還說要談判，你有什麼資格談判？你有什麼立場談判？你能代表誰？破滅文明的元兇，背叛自己人的惡徒。”
王機玄眼神無比凌厲，整個人彷彿壓抑着某種憤怒，而這股憤怒似乎下一秒就會如火山般噴涌而出。
禾汝莉緊緊皺眉，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王機玄面色稍緩，低聲道：“過去之事已過去了，我也不想給你擺什麼先驅的譜，說吧，你想做什麼。”
禾汝莉道：“我想試試，能否讓文明覆蘇。”
“方法？”
“高花婷已經甦醒，她可以成爲文明的主體。”
禾汝莉道：
“名爲黑曜的靈脩者，以及他的夥伴，已經背叛了我。
“他們動機本就不純，只是此前我並沒有其他選擇。
“現在，我可以給出這裡的所有財富和寶藏，只換您一個承諾或者行動。”
“什麼承諾？”
“您與高花婷結合，讓她成爲修仙者，並誕下兩個以上的子嗣。”
禾汝莉道：
“我們的文明因爲發展時間過長，個體壽命不斷拉長，繁衍後代變得越來越困難，這是大自然的平衡之道。
“但高花婷和您是沒有限制的。
“我知道您擁有煉化自身生殖細胞的能力，不會令女性受孕。”
“等會兒？”
王機玄盯着禾汝莉：
“你想讓我當你們文明的種豬？”
禾汝莉苦笑：“請不要如此粗魯但先驅和領袖的血統，纔有資格成爲復甦我們文明的個體……我真的快崩潰了，哪怕再用其他智慧生命的靈魂之力給自己續命，也可能會陷入混沌。”
“這跟我好像沒直接關係，我欠你的嗎？”
王機玄嘴角多了幾分冷笑：
“一直是你在作惡、在算計，我們只是想拯救一些弱者。
“怎麼現在，你卻一幅受害者的樣子了？
“高花婷在哪？”
“她在一旁的殿內休息，”禾汝莉似乎想在口頭上反擊。
王機玄卻根本不給她機會：“帶我去見她，先確定她沒死沒有被你控制，我們再繼續聊後面的。”
禾汝莉緊緊抿嘴。
她似乎是想開口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只是低頭一嘆，轉身引路。
王機玄對艾米娜眨了下眼。
艾米娜輕輕眨眼作爲迴應。
如果她沒理解錯王機玄的暗號，這似乎是說，擇機而動、不要勉強。
其實，王機玄想表達的只是……
‘對付這種人就不能軟弱，先懟上去再說。’
尼爾達他蒙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他注視着王機玄的背影，也在不斷思索。
……
高花婷正躺在一張華美的牀榻上。
她還是穿着那身作戰服，面容紅潤、氣息平穩，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
不過，禾汝莉並未解開包裹這個大殿的陣法。
王機玄擡擡下巴：“封禁解了。”
“這個，抱歉。”
禾汝莉低聲道：
“我需要您先答應我的條件。”
“這承諾我給不了，”王機玄淡然道，“你也沒有資格和立場跟我要承諾。”
禾汝莉苦笑着：“我已經到了這種境地，尊嚴和臉面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只想去彌補當年的過錯。”
“每個人都會有很多遺憾，我想你要學會接受遺憾。”
王機玄絲毫不讓：
“我對你的尊嚴和臉面沒有興趣。
“把我當成種豬去配種，這種事我必然不會答應，這會影響到我的道心。
“此外，你想要復興自己的文明其實還有其他選擇，看看這邊的靈脩者，他們體內的核心迴路就是你們的傑作。
“這難道不是你們一直追求的嗎？”
“核心迴路的數量終歸有限，”禾汝莉道，“我們想要創造普適性的修行方法，讓每個個體都有一個相近的下限。”
“那更不可能，靈氣都不夠分。”
王機玄冷笑道：
“如果你要威脅我那不如光明正大的，不要這麼膩歪。
“高花婷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會在乎她的性命，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籌碼？”
王機玄屈指輕彈，此前他進入過的大殿，那個放在蒲團上的水晶球直接炸裂。
禾汝莉皺眉問：“難道，你就不怕我完全倒向刃獸文明或者黑曜那夥靈脩者嗎？”
“不怕，你隨意。”
王機玄淡然道：
“你應該知道我的本領，雖然現在我還不夠強勢，天地橋之境尚未走完，但只要讓我結成元嬰，自可立於不敗之地。
“解決他們，也只是時間問題。”
禾汝莉忽然笑了：“那你難道不想尋回，三界浪浪子的那段記憶嗎？”
王機玄也笑了：“你覺得我是傻子嗎？”
禾汝莉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王機玄越過她身形，扶着走廊的欄杆，欣賞着眼前的美景。
他笑道：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是想將一切開誠佈公，然後明牌跟我們談條件。
“但這樣，你也就暴露了自己並沒有多少底牌的事實。
“這裡能困住我一時，但這裡也是上好的修行之地，你能困住我一世？”
禾汝莉低聲道：“根據史料記載，先驅的性格是極其溫柔的……”
“是你逼我墮魔的，你忘了嗎？”
王機玄淡然道：
“我從未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暢快，肆意，無拘無束。
“但記住，如果我想摘了高花婷這朵花，那隻能是我有興致去摘，而不是去給你們的文明配種。
“你真是夠了。
“你這個靈體的思想難道都被糞水浸過嗎？這種糟糕的主意你竟然能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你剛纔還說三界浪浪子時期的記憶。
“那段記憶對應了我第二個大乘殘魂，此刻他並不在這，難道不是嗎？你拿什麼給我？
“當時逃走的就是完整的我，但我選擇了讓我忘記三界浪浪子的經歷。
“這似乎側面說明，你們當年對我做的壞事，遠比你說的要多。”
從禾汝莉的眼神可以判斷，他又說對了。
王機玄是真無語了。
他以前浪蕩過，似乎也遭了罪。
禾汝莉直接道：“既然這樣，那提你的條件吧，王機玄。”
“先把星球屏障打開。”
“可以，這算是我們這次交易的附贈。”
“高花婷交還回來。”
“只有高花婷懷孕並誕下了你的子嗣，我纔會放她離開。”
“那我後面自己搶，”王機玄道，“那你滿足下我這兩個小夥伴的條件。”
艾米娜立刻道：“我需要這個文明的技術，能夠剋制刃獸文明和黑曜他們所獲得技術的技術！”
禾汝莉直接開價：“我需要靈脩文明與人類文明提供足夠的敬意。”
“敬意指的是？”
尼爾達他蒙道：“就是變相的效忠。”
艾米娜道：“我只能代表星夜一系，伊娜文明是我們的源頭和母親，表達敬意不成問題。”
禾汝莉問：“地表人類文明呢？”
他們同時看向王機玄。
王道長聳聳肩：“你知道的，我只是一個顧問，可不敢替他們拿主意，不過，我想你們這裡的機械技術，應該也是人類感興趣的，你如果能充分尊重人權和低階文明的生存權，我倒是可以去幫你做個說客。”
禾汝莉道：“我只有這些條件。”
王機玄淡然道：“那就……合作愉快？”
禾汝莉搖搖頭：“你與高花婷繁衍出子嗣，是一切成立的前提，不然我的文明並沒有承載主體。”
王機玄指着艾米娜和尼爾達他蒙：“他們難道不夠好嗎？看看艾米娜，國色天香、聰慧無雙，尼爾達他蒙也是一等一的神勇將領。”
兩個靈脩者都露出了微笑。
禾汝莉繼續搖頭：“他們的血統不純，本質上只是人類。”
兩個靈脩者瞬間不嘻嘻。
“那就別談了！”
王機玄猛地擡手，一拳轟在大殿的封禁結界上。
而後他就被一股柔和力量輕輕推開。
禾汝莉的身影瞬間虛淡，她的嘆息聲響起：“既然這樣，我只能採取暴力的手段……先制服幾位……”
尼爾達他蒙立刻提醒：“小心。”
整個宮殿區開始不斷震動，靈能正在朝幾個點位匯聚。
六股強大的氣息迅速甦醒……
傀儡？
王機玄眨眨眼，小聲道：“不要硬抗，等會打不過就投降。”
艾米娜忍不住嘀咕：“那你剛纔這麼硬氣幹嘛？”
“這不是想試一試他的底線嘛。”
道長訕笑着，眼底劃過了一絲精光。
既然來了，自不能空手而回，先鬧他一場，後面再看情況發揮。
有件事他必須弄清楚。
如果真的存在第二次衝擊天劫，那留下的大乘殘魂，其修爲實力必然是高於第一次衝擊天劫失敗後的大乘殘魂。
這個‘他’，去哪了？
若能尋到，使其迴歸自我，大道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