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聽到李秀兒的身份,神色也是變得凝重起來。太原一地極是重要!曾爲東魏和北齊的別都。向爲中原北門,九邊重鎮。
太原又向來是中原第三大藩鎮,規模便與大興和洛陽相比,也是毫不稍遜。其地理位置更是絕佳。自太原往洛陽,不過三五日可至。自北向南,由高向下,實爲兵家必爭之地。若是真能得了李淵之助,那於反隋一事,確是極爲重要的。
他端坐上首,正自暗自沉思,卻聽李秀兒冷笑一聲道:“好個知世郎,空自擔負偌大的名氣,原來不過也是個逼迫婦孺之輩。你指使妖僧對我二人暗算,裹挾至此。此刻竟還指望我父兄從你,真是癡人說夢。那柴紹此刻不過一個卑劣小人,秀兒曾與他共度童年,實是此生之恥!想要秀兒從他,憑他也配?便是日從西出,鐵樹開花也是絕無可能。小女子雖沒本事,但自戕也是會的。你若強要逼我,不過得到一具屍體罷了。到時候,且看我父是從你還是反你。嘿,知世郎,也不過如此!”
說罷,也不屑再去看他們,只是偎着莊見,俏生生而立。容顏清冷,如同皓月當空,又如一支雪蓮,傲然而立。
莊見聞聽她發下誓言,絕不嫁柴紹,不由的眉花眼笑。暗暗伸出手去,握住她一隻柔荑,低聲問道:“你不嫁那柴紹,便是肯嫁我這無賴了。那以後會不會覺得虧了?”
秀兒嗔了他一眼,低聲道:“我便不嫁柴紹,又怎的非要嫁你?世上便只你一個男子了,你好得意嗎?”口中說着,下面卻是反手緊緊握住莊見手掌。
莊見得了她言語,頓時心花怒放,想想這般奇女子,終是肯嫁了自己,眉眼之間俱是喜意。胸中憑生一股豪氣,此刻便是面對刀山火海,也是半分不懼的。
他二人雙手互握,眉目傳遞之間,喜笑晏晏。心中都是柔情涌動,竟視這衆敵環伺之地,直如花前月下。竇建德等人在旁看着,只見男的灑脫飄逸,女的如仙露明珠,直是一對璧人,都是不由的讚歎不已。
便在此時,忽的一個聲音大笑起來,哈哈道:“那柴什麼的小子既然是和尚的徒弟,定然是不配姑娘的了。不過咱老韓身爲一方霸主,這個身份卻是配的。姑娘不若嫁了咱,咱定然把你當心尖兒一般,供着哄着,決不讓你吃了半分委屈。姑娘想來定不會拒絕了吧。”
此人一出聲,廳中那份淡淡的溫馨,登時被吹了個乾淨。莊見不由的大怒,歪頭來看是何人如此惹厭。他聽這聲音,就知道乃是剛纔進來之前,大廳裡那個向王薄討要美人兒的傢伙。此刻看去,但見衆人都是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目光卻都看向右邊最末一席上的一個黑漢。
此人一身盔甲,頭戴黃色襆頭,身上鎧甲絲絛系的亂七八糟,什麼顏色都有。年約三十多歲,鳩面寬額,殘眉大眼,頜下環繞一部亂糟糟的黑髯。乍一看便如惡鬼夜行,山魈現世。
聽他自稱什麼老韓,這裡姓韓的,便只有那濟北的韓進洛了。這韓進洛當日在鄉里便是個潑皮,向來喜好漁色。以致最後膽大包天,竟是對當時縣令之女起了心思。那縣令姓莫,雖說不是個良善之人,但生個女兒莫寂,卻是溫純可人。某日出來遊玩被他看到,便上前調戲。仗着有些拳腳,將那莫小姐家人趕開,便欲非禮。
那莫寂小姐卻極是剛烈,眼見清白不保,竟投湖而死。這一下惹出了大禍,那莫縣令大發雷霆,傳下死命,定要捉拿與他,將他活剮了以祭自己女兒。他躲無可躲,又眼見天下大亂,便糾集鄉里一幫好勇鬥狠之輩,索性反了,帶人將那莫縣令一家老小殺的乾乾淨淨,從此舉起了造反的大旗。
初時四下劫掠,極是得意。加上那時隋朝官員多是貪墨之輩,他這麼一來,四周鄉民多有依附,隊伍便漸漸大了起來。只是後來張須陀出任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討捕大使,幾番交兵之下,韓進洛被打的丟盔棄甲,一瀉千里。再也不敢出來。只是跟張須陀玩起了游擊戰,官兵來了,就往深山中一鑽,等官兵走了,再出來劫掠一番。他雖打仗不怎麼在行,但極是狡猾多智,任憑張須陀怎麼引誘,也是不肯上當。
張須陀眼見這人已是被打的嚇破了膽子,又沒什麼鬧大事的能力,便放下了他,先往北邊去打孟讓和王薄去了。他便又再復出,佔據了濟北郡大片地方,瞅着張須陀倒不出手來,倒也活的甚是滋潤。此番王薄大敗,高士達聽從竇建德建議,出兵接應王薄,並趁機將附近幾個山寨聯合起來,以便共同抵抗朝廷大軍,想到他雖是有些不靠譜,但終歸也是有着幾千兵馬,這才也給他發了帖子。但於衆人心中,對他實在是看不起的。
他此言一出,衆人面色各異。豆子崗孫宣雅首先哈哈笑道:“韓大當家的,你這副容貌,可別嚇壞了人家小姑娘,再說你們年紀也不般配。既然大家都是爲了反隋大業,那麼這聯姻一事兒嘛,不如這樣。本王那孩兒如今也是到了可加冠之年,相貌端方,又習武通文,與李小姐正好般配,不如便請李小姐去本王那邊如何?”
他話音兒方落,旁邊郭方預搖頭道:“二兄此言差矣。想來李姑娘和莊小哥兒定是一對兒的,咱們怎麼可以拆散人家,你們這些心思還是收起來的好。再說了,像你們那兒,都是荒僻之地。李姑娘就算去了,也定是不喜。不若請莊小哥兒和李姑娘往本公北海去住,那邊朝看日出,晚看夕陽,天海寥廓,想必莊小哥兒和李姑娘都是喜歡的。這樣一來,可成人之美。二來,太原李公處也說得過去。皆大歡喜,豈不最好?”說着,不由的捋須而笑,滿是得意之色。
聽着二人之言,韓進洛大怒道:“哪個像你們一般,老子是真心要娶李家小姐的,可不是去看他老子是誰。老子今日這是娶媳婦兒,誰若跟我搶,那便是奪妻之恨,咱們便不死不休就是。”
旁邊裴長才慢悠悠的道:“韓當家的,聽說你家裡都有十七八房妻妾了,你便娶了李小姐去,豈不是被她們欺負死,還談什麼真心假意。”
韓進洛怒道:“老子回去便都休了她們,只疼她一人就是。姓裴的,你囉裡八嗦的,莫非也想要插上一腳?”
裴長才嘿嘿一笑,搖頭道:“在下可不敢,而且也不願去做那棒打鴛鴦的缺德事兒。你韓當家的要娶李姑娘,可人家李姑娘喜歡的卻是莊小哥兒。你這般用強,一來莊小哥兒那兒不會與你干休;二來嘛,李姑娘也不會甘心隨你。這強扭的瓜,又有何意思?”
韓進洛冷笑道:“老子管他什麼莊小哥兒,莊大哥兒的,直接一刀砍了便是。至於李姑娘願不願意,嘿嘿,只要老子和她成就了好事,自然慢慢的也就喜歡了。女人又哪個不是這樣?姓裴的,你少在那兒陰陽怪氣的,老子的事兒,你最好少管。”
裴長才被他連番搶白,心中也是惱怒。面上閃過一絲怒意,張嘴欲要再說,旁邊孟海公眼見不對,連忙上前勸阻。孫宣雅和郭方預也是在旁幫腔,只是言語之中,卻是都要將李秀兒拉到自己那邊去,互不相讓。最後,便是連孟海公也牽纏了進去,幾人一時間頓時吵成一團。唯有王薄面含冷笑,和無心靜靜的站在一旁觀看。
莊見本來滿心大怒,這幫賊胚,居然無視自己,公然討論自己的女人歸屬,實在是忍無可忍。正要暴走,李秀兒卻拉住他,低聲道:“一幫癡人妄語,何必理會?只要我心意堅定,又豈是他們說便說去的。”
溫語款款,莊見這纔回嗔轉喜,拉着李秀兒溫潤滑膩的玉手,冷眼旁觀。及至最後眼見衆人鬧作一團,不由的心中暗喜。這幫賊坯鬥得越狠越好,反正是狗咬狗一嘴毛,最好是當場打死幾個就更得心意了。當下只笑眯眯的扯着李秀兒低低議論,全將眼前一幫人的言語當做放屁。
竇建德滿面鐵青的看着幾人吵鬧,心中不由的暗暗嘆息。這些人個個只顧私利,如同一盤散沙。要指望他們齊心聯合,共抗大隋,無異於癡人說夢了。要想成就大業,只有將他們一一掃平,納於自己麾下才行。眼中目光閃爍,心中已是開始有了吞併諸侯之念了。
衆人正自鬧的不可開交,帳外親兵來報,平原郡郝孝德郝當家的到了。隨着親兵話音兒才落,廳口一暗,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已是大步而入。進來眼見諸人模樣,不由的眉頭微微一蹙,張口說出一句話,只將衆人聽的是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