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錘灼灼注視着牛二,牛二則面帶微笑看着他,彷彿一點也不覺自己方纔的話有問題。
其實牛二也是有意爲之,雖然他從大錘的目光中看出真誠,但他卻不得不防。畢竟趙琳兒的仇家來頭都太大了,大到捏死他們如同捏死一隻螞蟻般簡單,若是他們再如同船長一般刺殺,牛二沒把握防得住。尤其是那個帶着濃烈軍人氣質的軍刀。
至於先前軍刀爲何抓住趙琳兒卻沒下手,牛二隻能歸結爲或者他們真想活着完成任務,或者他們本就不是刺客。只是現在安全下來,或許就會露出隱藏的獠牙。
看了半晌,大錘終於敗下陣來,緩緩低下頭道,“順路,我們也是去商川府。”
“如此就好。”牛二細長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兒,“那麼,祝我們旅途愉快。”說着,舉起手中的紫路藍。
“當然,旅途愉快。”衆人都鬆了一口氣。方纔他們對視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卻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緊繃地精神驟然鬆弛下來,所有人都有一種愉悅的疲憊,舉起酒杯應和一聲紛紛喝乾。
“五級懲罰者大人。”蒼野放下酒杯,目光不經意間掃到青路胸前烽煙徽章上五顆金光閃閃的星星驚叫道。
青路點了點頭算作迴應,他對三人的印象並不好,尤其是那個軍刀,鬼魅般的速度和準確的判斷,只在幾個呼吸間就認準趙琳兒是衆人中的正主兒,果斷出手擒拿要挾。無論是判斷閱歷,抑或果敢決斷都不是普通人具備的。這種人若是刺客,饒是青路也沒把握能擋住。
“五級懲罰者大人?”大錘也終於注意到青路胸前的標誌和那五顆刺眼的金星叫了一句,“想不到在這裡還能遇到懲罰者大人,真是……呵呵”大錘說着尷尬地笑了笑,硬生生將剩下的‘還真TM幸運’吞回去。
在不熟悉的人之間隨便爆粗口很可能引起對方的反感甚至遭到屠殺,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指望着牛二能帶着他們飛回商川,若是在這裡激怒懲罰者大人行程或許就得泡湯。
想着,大錘的目光隨即轉向牛二,能駕馭懲罰者大人的強者是什麼?六級審判者?總不會是七級裁決者吧。他們究竟要做什麼任務竟然觸動這麼多強者?
只是讓他失望的是,他並沒在其他人身上發現烽煙的徽章。或許是他們摘掉了。大錘安慰自己一聲神態也恭謹起來,畢竟,對方若是那個級別的高手的話或許只用一隻手就能將他們三個打包扔下去。
“懲罰者大人,請問有什麼我們能效勞的,請您儘管吩咐。”反應過來,大錘朝青路恭敬地道。
“呃?”小黑微微一愣,奇怪地看了大錘一眼有股想吐的衝動,這個身材高大滿臉鬍鬚的粗獷漢子搔首弄姿的諂媚姿態確實很那個哈!
連青路都是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起來,方纔的抑鬱一掃而空:“不必了,不過如果沒什麼事,你們最好呆在房間裡不要出來。”
“我們會的。”大錘連忙點頭,反正旅途也沒什麼好看的,又有五級懲罰者護航,他們自然放心,“若是沒什麼吩咐,我們這就回房間去了。”
青路點了點頭,三人在小黑的指引下走向各自房間。
“他們都不是普通人。”三道人影消失,一直沒開口的陸飛皺眉道。雖然他也讀懂三人的真誠,但船長的刺殺和段家的強勢追殺都讓他們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本能的不敢去相信陌生人,尤其是這樣稀奇古怪相遇的陌生人。
“確實。”青路也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三人的房門上,“他們都不是簡單的人,能在叢林裡堅持那麼久,縱然是五級懲罰者都很難辦到。”
“我靠,那還不如干掉他們,擡手甩出一百萬,他們也是有錢人吶。”老金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到三人房間外,似乎思考着先收拾哪個好。
“如果你敢動手,恐怕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牛二凝視着杯裡的藍紫色液體輕聲道。
“怎麼?”老金轉向牛二,其他人也看向他,不明白他爲什麼這麼說。
“大錘和蒼野的修爲大概在歸元八重天或者九重天,還好對付,可是那個軍刀,如果我看的沒錯,他隱藏了修爲,真實修爲應該在還虛七重天左右。方纔,他還用神識窺視過我們,如果真動起手來……”牛二說着,目光落到青路身上。
“我有把握擋住他,但卻沒把握防住他對小姐的刺殺,除非兩個人。”青路臉色鐵青搖了搖頭,連他都不知道軍刀什麼時候窺視過他,有種被人玩弄的感覺。
“我靠,不會吧,我的神識沒有反應啊。”老金瞪大眼睛道。
“你的智慧都用在思考如何騙牛哥的酒喝上面了,還能注意到別人?”小黑揶揄一句坐到牛二身旁,滿臉得意地端起紫路藍。
“你不也是一樣?”老金嘀咕一句不再言語。
“希望他們不要亂來。”陸飛仰起頭看着被飛行生命變成金色的頂棚,目光中有些擔憂。
“應該不會的。”牛二說着轉向軍刀消失的門口,不知爲何,他從軍刀身上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彷彿對方爲了某件事也和自己一樣執着地追尋着,探索着,堅持着,忍耐着。不會因爲這樣的事而打斷自己的計劃,若是有可能,牛二甚至還想認識一下,或許以後還會成爲並肩作戰的兄弟。
“希望不會。”青路說着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走向房間。
“確實不會。”老金也嘀咕着起身離去。
“就是不會。”小黑也搖頭晃腦走開。
牛二和陸飛對視着苦笑一聲,兩個神經病,也期盼着消失在房間裡。
時間飛快,轉眼間又是半個月,行程也走了三分之一多一點。若不是因爲牛二受傷耽擱,現在早已過半。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大錘、蒼野和軍刀並沒什麼異常,除了每天吃飯時出來外,其餘時間都呆在房間內,和衆人的交流也不多,維持着原本的關係。
這半個月來,變化最大的當屬牛二。重傷轉醒之後,雖然修養了一段時間,但身體機能尤其是修爲還有待恢復。
這半個月來,他甚至足不出戶,全力修復着身體的創傷,同時藉機進一步體悟天道的規則,練習掌控的法則。只是,掌控並不那麼容易練習,自從那次後,牛二再無寸進,只能勉強控制一小塊範圍的天地靈氣按照他腦海中的天道軌跡運轉,與老石匠相去甚遠。
但牛二卻並未氣餒。絕對掌控凝聚了幾乎所有神則的精華,時間的、空間的、封印的……這樣的神則若是被自己輕易掌握,那才真的是個笑話。
“牛哥,白癡小姐找你。”剛吐出一口濁氣站起身,門外小黑壓低的嗓音傳進來,帶着說不出的猥瑣。
“知道了。”嘆了口氣,牛二打開房門走出去。
自從他能勉強起身下牀後,就有意控制和趙琳兒的接觸。牛二清楚,蠻荒是個現實的地方,無論從身家還是地位來說,就算城主或者一個小家族的千金都不會嫁給普通修者,更何況府主千金。縱然趙琳兒再願意,她老爹再開明都是不可能的事。
與其如此,還不如趁早了斷。只是面對趙琳兒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款款深情,無論如何牛二也無法說出口,只得用行動表示,希望她能理解。
沒想到今天,她還是找上自己,縱然面對仙帝也沒有的恐懼蔓延開來,彷彿趙琳兒的豪華臥室是絞刑臺一般。
“你打算躲到什麼時候?”支開所有人,倒上卡宗尼亞紅酒,趙琳兒幽怨的目光落到牛二臉上,彷彿要將那個消瘦得棱角分明的臉龐印在心底一般。
沒想到趙琳兒這麼直白,牛二一陣語塞。他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低下頭,默默地看着杯裡的紅酒。
“你說話啊?我知道你討厭貴族,討厭貴族的禮儀,所以我改,爲了你,我可以改,甚至可以拋起府主千金的身份,和你一起遠走高飛,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嗎?”趙琳兒眼含淚水,連聲音也帶着哭腔,大眼睛撲閃着道。
“爲什麼?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小的時候,我就沒了母親,父親一直拉扯我長大。在外人看來,我是高貴無比的府主千金,可誰知道,偌大的府主府後院只有我一個人冷冷清清,那些丫鬟僕人雖然也是笑臉逢迎唯唯諾諾,但在他們心底只有府主府豐厚的月奉,誰真心將一個小孩子放在心底?”趙琳兒的淚水終於流下來,“那時我就發誓,我一定要找一個自己愛的人嫁出去,哪怕他只是凡夫俗子一介武夫,我要的,只是一個幸福的家,難道這份奢望還高麼?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一個幸福的家!
牛二默默叨唸着,眼眶也有一種溼潤的感覺。不錯,這份奢望確實不高,只是,抱着這份希望而失望的人太多了。幸福也並不是說說就能了事的,需要努力,需要付出,需要經營,更需要雙方的真情。
“直到遇見你,直到遇見你。爲什麼,爲什麼老天會讓我遇上你,遇上了,投入了,卻沒有回報。我知道你追求什麼,也知道你找尋什麼,那些失散的同伴,武道的巔峰……我都不阻止你,只是,你的心難道就不能留一點空隙給我嗎?不能嗎?”趙琳兒淚眼滂沱,趴在桌子上如同無助的小女孩般嗚嗚哭起來。
對牛二,對這份感情,對自己的初戀,她真的用了心。只是,這個世界並不是所有付出都會有收穫的,愛情更是如此。只是,趙琳兒不明白,無情的現實和她寄予的希望形成的巨大落差讓她有些不敢相信也無法承受,終於發泄出來。
牛二也默然無語,趙琳兒的心情他何嘗不明白,只是,他和趙琳兒不是一路人,無論身份、地位、思想、觀念還是見識、文化、信仰都不相同。就算趙琳兒再爲他改變,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擺脫浸yin了二十幾年的貴族的影子,更無法真正走入他的草根生命裡。
“我真的好懷念,好懷念那一晚,能躺在你的懷裡睡覺,睡有生以來第一次踏踏實實的覺,不用害怕別人的刺殺,不用害怕被噩夢驚醒。或者是你受傷的那段日子,雖然心情低落,但卻能每天守着你,看着你,聞着你身上的氣息,感受着你的心跳。如果那樣能留住你,我寧願一輩子瘋下去,或者你一輩子躺在牀上。”趙琳兒擡起頭,目光中露出一絲瘋狂。
“不,你錯了。”牛二的視線第一次從卡宗尼亞上離開,緩緩的搖了搖頭,“小姐,我們的信仰不同,那段交集,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誤會?你說那是誤會?美麗的誤會?哈哈哈哈……”趙琳兒有些瘋癲的笑起來,嘴裡叨唸着,“誤會,在你眼裡竟然是誤會,怪不得,我只是一相情願而已,可笑我還如此癡迷,還渴望着你能回來看我,能在你懷裡睡覺,甚至能在你牀前守着你,或許你早已經煩了,厭了,也倦了。你也和他們一樣畏懼我的權勢纔不得不如此。”
“我不是,不是因爲你的權勢,而是烽煙的職責。”牛二神色鄭重無比。
“職責?誤會?好,好,好。”趙琳兒站起身,猛然拿起昂貴的卡宗尼亞‘啪’的一聲砸碎在地上,血液般猩紅色的液體瞬間流淌出來,染紅一大片地面,“爲什麼,爲什麼你不早告訴我,爲什麼現在才說,爲什麼那晚你抱着我睡覺,爲什麼老天會讓我遇上你,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
說着,趙琳兒如同瘋了一般衝向一旁裝滿昂貴酒的酒櫃,拿出一瓶瓶包裝精美的液體砸下去,淚水伴着飛濺的各色液體不斷落下,在夕陽下綻放着別樣的光彩。
“小姐,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牛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他知道趙琳兒對他的愛,卻沒想到愛的這麼深,這麼刻骨銘心。或許,這樣的女孩自己有生之年再也遇不到第二個,錯過今天,再也無法挽回。
今是而昨非!或許有一天回過頭來看看,自己今天可能錯過了一生最值得珍惜的人,但在今天看,他卻不會後悔。畢竟,心中還有一個沒有清晰的影子牽掛着,渴望着,追尋着。
“小姐,我在你心底還是那個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小姐,哈哈哈哈,牛二,我告訴你,今後請稱呼我‘尊貴的小姐’,否則,我會把你推上絞刑架,毫不猶豫的。”趙琳兒時哭時笑,最後深深看了牛二一眼瘋狂地道。
“是,尊貴的小姐。”牛二心底也一陣絞痛。男人都是充滿佔有的動物,或許前一秒鐘還沒有感覺,但當雌性表白的後一秒鐘就不可自拔的愛上她。牛二也不例外,只是這份對趙琳兒來說刻骨銘心的愛還沒有達到摧毀他理智的地步,恭敬地應了一聲朝大門走去。
身後的摔打聲戛然而止,傳來陣陣低沉的抽噎,趙琳兒擡起黝黑但掛滿淚水的眸子看着牛二的背影:“牛二,能再抱着我睡一次嗎?”
身體微微一僵,又決然地走出門去,空中,留下兩點晶瑩在夕陽下反射着七彩光芒。
“你也會哭嗎?爲我流下的眼淚嗎?”趙琳兒看着那兩點光芒癡癡地叨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