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醫院,手術室內。
我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醫生清理完畢,在手術前夕,我用一個借來的電話,撥通了東哥的號碼。
我這邊的電話撥通之後,幾乎在響起彩鈴的一瞬間,東哥那邊的電話就接通了:“喂?”
“東哥,是我。”
“小飛?你在哪呢!”東哥聽見我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晚上我去偷襲冷磊,被房鬼子的人抓了,不過現在沒事了,我已經逃出來了。”
“你現在人在哪裡,我馬上過去接你。”東哥甚至沒有分辨我話語中的真假,便情緒激動的接過了話。
“東哥,你放心吧,我沒事。”我微微開口,打斷了東哥的話,沉默半晌後,做了個深呼吸:“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離開?”東哥聽完我的話,停頓了一下:“你想去哪啊?”
“還不知道。”我搖了搖頭,沒有說實話:“最近這段時間,咱們經歷的事情太多了,我也太累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也好,我知道最近這段時間,小二和三葫蘆的事,對你的打擊不小,如果感覺累了,就休息一段時間,散散心什麼的,也挺好的。”東哥聽完我的話,思考了一下:“這樣吧,你把自己的地址告訴我,然後我讓楊濤和史一剛過去找你,再給你們拿一些錢,讓你們都休息一段時間。”
“東哥,算了吧,我也不打算把離開的事告訴他們。”聽完東哥的話,我開口回絕了一句,如果我現在帶着楊濤和史一剛離開,那東哥身邊就真的無人可用了,而且我也怕見到史一剛和楊濤他們,我就不捨得離開了,但是再一想起孤零零在手術室門口等我的林璇,我還是咬牙做出了決定。
“你想自己走啊?”
“嗯。”我點了下頭,也沒提林璇的事情:“我身上的錢還夠花呢,沒什麼好準備的,只是忽然感覺很累,想出去散散心。”
“好啊,想去就去唄。”東哥笑了笑:“今天你消失之後,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現在你沒落在房鬼子手裡,我就放心了。”
“對了,還有件事。”我話鋒一轉:“房鬼子那邊,已經知道了一鐵礦的事,按照駱洪蒼的說法,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們應該會在金錢上做文章,想辦法從購礦款項上對付你。”
“嗯,這些事我心裡有數。”東哥應了一聲:“三葫蘆的事,我知道你挺難受,一個人出去冷靜一段時間也好,家裡的事,就不要操心了,照顧好自己,等什麼時候野夠了,給我打個電話,我接你回家。”
“哎!”
“嘟…嘟……”
……
之前我去偷襲冷磊的時候,身體被私改獵的鐵砂和鋼珠打出了十幾個彈洞,萬幸沒有傷到骨頭和內臟,出了失血之外,並沒有什麼致命的傷害。
經過數小時的手術,我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完畢,隨後我還不等麻藥過勁,就在林璇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離開了醫院。
次日清晨,隨着天邊微亮,一臺火紅色的寶馬Z4,已經在高速公路上向着東北方向疾馳而去,車內,我左手還掛着打消炎藥的吊瓶,胸前捧着葫蘆哥的骨灰盒,看着視野內越來越遠的城市輪廓,怔怔出神。
……
這一次,林璇我們倆的首先要去的地方,是葫蘆哥的老家漠河,因爲有了之前去過一次的行進經驗,這次我沒走什麼冤枉路,遠程都走的高速,因爲我有傷,也沒辦法開車,所以都是林璇一個人在忙,經過三十幾個小時的奔波,我們終於在兩天一夜之後,趕到了漠河。
初春時節的漠河縣城,一如既往的寒冷,天空中呼號不斷的寒風,也跟當年我們來接葫蘆哥那時候如出一轍,也許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當年我接走的,是一個大活人,而如今帶回來的,卻是一捧骨灰吧。
林璇把車停在入城的一條街道旁邊,剛一熄火,車內很快就傳來了一陣徹骨的寒意:“小飛,咱們倆現在去哪啊?”
“往前開吧。”我看着沒什麼變化的街道,伸手向前方指了一下:“那邊有一個修配廠,不知道還在不在。”
“修配廠?”林璇扭頭看了我一眼:“你要幹嘛呀?”
“先去把機油和輪胎換了,不然明天一早,車被凍住了,咱們倆還得耽誤好幾天的行程。”想起當初來到這邊的情景,我仍舊記憶猶新:“把車放在修配廠保養,然後咱們倆找個商場買個旅行箱,把葫蘆哥的骨灰裝在裡面,不然住店什麼的,也不方便。”
“好,去商場之後,我再給你買些厚衣服,不然你的傷口被凍傷了,可就真的麻煩了。”林璇說話間,再次將車啓動,還俏皮的往掌心哈着氣:“哎呀媽呀,這邊真的是太冷了,感覺像是鑽進了冰箱裡一樣。”
我被林璇逗的一笑:“說的好像你鑽過冰箱一樣。”
“人沒鑽過,心鑽過算嗎。”
我咧嘴一笑:“咋滴,你讓人分屍了?”
“沒有,但是姐曾經被某個腦殘老爺們,也弄得心寒無比過。”
聽見這話,我機智的收住了話題。
林璇說話間,已經將車啓動,沿着街道行駛而去。
接下來的時間,我和林璇先是給車做了一個保養,接着又去買了一些厚一點的衣服什麼的,之前爲了安頓奶奶,我把卡里的錢大部分留給了大姑,自己的身上只剩下了幾萬塊錢,不過暫時維持兩個人的吃穿用度,倒也夠了,等林璇我們倆忙完了手頭的事情之後,在周邊找了個賓館,開始進行休整,我們倆這一路過來,都是林璇在開車,而且路上的時候,在服務區休息的也不好,所以進了房間之後,林璇洗了個澡,很快就躺在牀上睡着了。
我坐在賓館的藤椅上,看着酣睡的林璇,還有擺放在桌子上的骨灰盒,靜靜點燃了一支菸,兀自吞吐,有些迷茫。
……
次日清晨,我服用了三倍劑量的止痛藥,強行壓制着傷口的疼痛感,同時也忍受着服藥過量引發的腸胃反應,趕往了漠河公墓。
‘吱嘎!’
林璇將車停在墓園入口後,推開車門,攙扶着我下了車,邁步就要往裡走。
“天挺冷的,你在這等我吧。”看見林璇被凍的有些泛紅的臉蛋,我笑着摸了摸她的頭,接着把葫蘆哥的骨灰捧在了懷裡:“今天,是我送葫蘆哥的最後一程了,想單獨跟他呆一會,說說話。”
“好。”林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懷裡那個剛剛更換過的玉質骨灰盒,懂事的沒再多說,自己留在了車裡。
二十分鐘後,我在墓園管理處交完了一應費用,隨後開始進行葫蘆哥的下葬事宜。
骨灰下葬,其實是一件挺簡單的事,只要風水先生按照流程進行一個小儀式,接着工人再將墓室封閉就可以了,按照風俗,新人下葬,是要等到三年後纔可以立碑的,但是我直接就給葫蘆哥把墓碑立好了,因爲我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裡,我還會不會再來見到他。
這一天,晴空萬里,頭頂的天幕彷彿一匹湛藍的綢緞,純淨無暇。
但陽光照耀下的墓園中,仍舊充滿了一股壓抑的味道。
北風嗚咽。
大片沒有燃燒完全的冥幣碎屑和紙灰,隨着氣浪烈烈飛舞,在半空中盤旋不下。
葫蘆哥的墓地,是他多年前就爲自己選好的,在他的墓地左邊,緊貼着的就是他父母和兩位哥哥的墓穴,經久沒人打理,那幾座墓碑上已經落了一層浮塵,跟葫蘆哥嶄新的墓碑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孑然一身,兀自蹲在葫蘆哥的墓碑前,本以爲自己有很多話想說,可是真等站在了這裡,卻發現很多話,又被壓在了心裡,即使面對墓碑,也沒辦法開口。
“你的墓碑,我沒有刻上三葫蘆這個名字。”半晌後,我看着墓碑上的“孔曼麗”三個字,又看了看他兩位哥哥墓碑上“大葫蘆”、“二葫蘆”兩個名字,輕聲開口:“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咱們既然來人世間行走一遭,總得留下點什麼,所以,我還是用了你的本名,這樣的話,最起碼別人看見這個墓碑的時候,還能知道里面躺着的人,叫做什麼名字。”
話音落,我微微蹲下身子,雖然吃了止痛藥,但身上的傷口仍舊刺痛,而且感覺肉疼,我伸手,用袖子擦乾淨了墓碑前的供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萬塊錢的現金,抽出兩張,率先點燃,扔在了供桌上,笑了笑:“你還記得麼,咱們倆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你祭奠家人的時候,燒的就是真鈔,當時我還以爲你腦子有病,明明可以用這些錢,買來一大車的冥幣,你爲什麼要燒真錢,可是真等這種事攤在我頭上了,我才明白,原來跟有些人和某些感情比起來,金錢真的是微不足道的。”
‘呼!’
一陣風吹過,供臺上的紙灰被席捲而空。
我站起身,又認真的擦拭着葫蘆哥父親和哥哥的墓碑,隨後開始挨個墓前面燒錢,等到手裡的錢燒沒了,我雙膝一軟,跪在了葫蘆哥的墓前:“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
‘呼呼!’
迴應我的,依舊只有長風獵獵。
流出的淚水被寒風一吹,感覺臉上火辣辣,我伸手摸着葫蘆哥的墓碑,觸感一如他瘦骨嶙峋的手掌,冰涼堅硬。
“當年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是因爲你,現在我又來了,還是因爲你,只是物是人非,曾經陪我站在墓前的人,如今卻躺在了墓中。”
“哥,我現在已經離開安壤了,因爲林璇這個姑娘,爲我付出的太多,我得給她一個交代。”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的不想再去踏足那個江湖了,你說得對,仇恨是沒有盡頭的,如果死咬着仇恨不放,可能我失去的東西,只會更多。”
“這次離開,我想試着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過一過屬於正常人的日子。”
“但是你說,我真的能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