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工廠門口看見康旭的這一刻,終於明白了我應聘工作失敗的根源出在哪裡,我之前應聘的時候,並沒有登記身份信息什麼的,也就是說,自從我在高爾夫球場跟周航建了一面之後,一直就處在這些人的監視之下,所以他們纔會對我的行蹤瞭如指掌,一想到我之前在街邊撿菸頭的窘態,也被周航得知,心中不自覺的便是一陣厭惡。
康旭坐在跑車的駕駛位上,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對了,航哥還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既然你放棄了做人的機會,那麼他索性就讓你嚐嚐,不人不鬼是個什麼樣的味道。”
‘嗡嗡!’
話音落,康旭一腳踩下油門,跑車發出一陣咆哮的聲浪,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看着康旭離開的方向,我微微握了下拳頭,心裡滿是受到打擊之後的失落感,康旭剛纔的言辭雖然囂張,但是還真沒有多少吹牛逼的成分,以周航身邊那個小圈子的能量,想要刻意去針對我這樣一個毫無背景可言的外地人,可以說是不費任何吹灰之力的,而我呢,即使想跟他們拼命,卻連這些人的蹤影都摸不到。
無奈之下,我只能懷着應聘失敗的鬱悶心情,重新回到公交車站,倒車回到了市區,到了市區之後,我也沒有繼續找工作,而是徹底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閒逛,既然周航願意派人跟着我,那就讓人跟着吧。
等到了中午的時候,我找到了一家位於小巷內的破舊餐館,簡單點了一份蓋澆飯,吃飽以後,繼無所事事的逛街,之前我已經跟林璇說過了,我最近的下班時間會很晚,所以這時候也沒辦法回家。
我這邊走了幾步之後,無意間路過了一家賣漢堡和炸雞的店鋪門前,眼睛隨意一瞥,餘光正好瞧見了玻璃上貼的一張招聘傳單,駐足了不到十秒鐘後,加快腳步,向附近的一個巷子走了過去,有了之前丟工作的經驗,我感覺周航的人,八成還在盯着我,所以進了這個巷子之後,一直在裡面七拐八繞的,期間回頭看了好幾次,都沒發現後面有人,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得太多,還是這條巷子實在不易跟人,所以他們放棄了,不管怎麼說,確認自己身後沒有尾巴之後,我的心情放鬆了不少,順着一個低矮的牆頭跳了出去,過了差不多十分鐘之後,我已經繞到了那家漢堡店的後門,順着敞開的房門走了進去。
這家店後門的位置,進去就是後廚,這時候正是飯點,裡面的廚師什麼的都忙忙碌碌的,也沒人注意我,我很快便走到了前廳的位置,這家漢堡店的規模挺大的,是個二層樓,裡面的裝修什麼的,也跟肯德基、麥當勞一類的快餐比較雷同。
“先生您好,請問你是需要用餐嗎?”一個服務員看見我從後門的地方過來,有點懵的問了一句。
“不是,我是看見你們的門前貼着招聘廣告,過來應聘的。”
“行,那你稍等。”服務員聽完我的回答,轉頭,看着吧檯那邊:“劉姐,有人應聘!”
“來了!”吧檯那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聽見服務員的呼喊,邁步向我這邊走了過來,我瞄了一眼她的胸卡,上面沒有名字, 只寫了店長兩個字,在我打量少婦的同時,她也看了看我:“你要應聘工作嗎?”
“沒錯。”我點頭,指了一下窗口:“我看見招聘海報了。”
“哦,歡迎。”劉姐對我笑了笑:“你想應聘什麼職務?服務生,後廚,還是烘焙師?”
“都不是。”我搖了下頭:“我看見招聘廣告的底端,寫着招聘人偶,請問這個崗位有人了嗎?”
“還沒有,如果你對這個工作感興趣,我可以爲你介紹一下。”劉姐見我點頭,繼續道:“所謂的人偶,就是穿着布偶的衣服,在店鋪門前的街道上,派發一些傳單什麼的,如果不發傳單的話,則需要在店門前,和一些小朋友進行互動,招攬客人什麼的,工作時間比較長,要從早八點,一直站到晚上八點閉店,然後還要進來幫忙收拾一下衛生什麼的,然後八點下班,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每小時十塊錢,中午和晚上分別有半個小時吃飯的時間,吃飯的時間也算工資,但是需要扣除二十塊錢的盒飯錢,工資日結,每天一百塊錢,前三天的工資要被扣做押金,之後正常發放,你能接受嗎?”
“可以!”聽完劉姐的介紹,我簡單算了一筆賬,每天一百塊錢,一個月下來,也有三千左右,尤其是她說的工資日結,對我來說真的是太有吸引力了,畢竟我和林璇現在的經濟狀況十分不好,我也迫切的需要一筆錢,來改善我們目前的困境。
“小夥子,我勸你一句,這個工作,你一定要考慮好了再接受,因爲這個活還是比較辛苦的,在你之前,也有一個跟你年紀不大的女孩過來應聘,可是幹了纔不到十天,人就累跑了,這樣一來,不僅她少拿了幾百塊的工資,也對我們造成了一些不方便,所以……”
“劉姐,你放心吧,這個活,我肯定能幹好!”不等劉姐把話說完,我就再次插了一句,現在周航正在處處針對我,所以我如果想找一個吃飯的飯碗,估計也只能藏身在布偶裡面了,我就不相信,隔着一件遮擋周身的衣服,他還能找到我。
“行啊,既然這樣的話,你今天就上班吧,現在已經快一點了,這一下午的時間,如果你能堅持過來,我就按照全天給你算工資。”
“可以。”
……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之後,我就套着一件大熊貓的布偶裝,出現在了漢堡店門前的街道上,這種布偶裝,外面是一層絨布,裡面是大量的填充棉,穿上之後,感覺還挺暖和的,可是由於不透氣的緣故,人在裡面感覺特別悶,很快就出了一身汗,而且視野前面,也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而且這種布偶裡面,除了沉重的填充棉,還有不少的鋼圈,加在一起,得有二十斤左右的重量,走起路來,感覺十分的不方便。
之前店裡的劉姐向我介紹工作內容的時候,聽起來還挺簡單的,直到她把五百張傳單遞給我的時候,纔對我說,如果當天的傳單沒有派發乾淨,每張要扣五毛錢,如果發現損毀傳單,或者把傳單丟棄什麼的,這一天的工資就沒了。
我套着布偶服,在街上轉悠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結果傳單隻發出去了不到一百張,有不少路過的小孩子,都會嬉鬧着向我跑過來,這打一下那踹一腳,還有不少成年人,也會特別手欠的在我身上拍一下,尤其是一對路過的小情侶,那個男孩子爲了討女孩的歡心,還悄悄的繞到身後,把我給推倒了,看見我動作笨拙的往起爬,兩個人笑的前仰後合。
到了這時候,我才真的發現賺錢有多麼的不容易,可自己既然賺的是這份錢,索性也就忍了。
在我之前穿着這套布偶裝的,據說是一個女孩,但是布偶裝套在身上,並沒有什麼香水的味道,只有一股深深地汗餿味道,也許這種味道,纔是生活真正的味道吧,我沒見過這個女孩,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她唯一留下的東西,只有一個MP3,還有街邊十塊錢一副的耳機,不知道是再也不需要了,還是被她遺棄了,隨手按開播放鍵,聽着裡面的歌,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能想象出這個女孩的樣子了。
許多年前,這個女孩穿着一套校服,上面畫着很多稀奇古怪的圖案,梳着沙宣頭,剪着斜劉海,踩着運動鞋,每天嬉笑打鬧,憧憬着愛情,揹着班主任偷偷戀愛,認爲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一個最大的棒棒糖,拿着國產雙揚聲喇叭的按鍵手機,蹲在學校邊的樓道旁邊,一根菸,可以吐出很多菸圈,拿着手機斜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咔嚓’一聲拍下照片,發個說說,寫上一句“忘了愛”。
可能我們的年紀相仿,有着一樣的青春,也有着一樣的經歷,也許脫下布偶裝的那一刻,她選擇了接受現實,學會了接受越來越暴露的衣服,也慢慢接受了身邊的人山人海,開始化起了濃妝,學會了對這個社會虛與委蛇。
《壞女孩》、《城府》、《客官不可以》、《素顏》……一首一首,都是很多年前的歌,那時的歌旋律很簡單,那時的我們,也很簡單。
女孩留下的MP3,作爲了我在這個布偶裡面,唯一的娛樂工具,戴着耳機一遍一遍的聽,躲開了外面的喧囂,隔着布偶的透氣孔看着外面的街道,真的有些迷茫了,小時候總是盼着長大,可是真等到長大了,卻發現生活很累。
穿着二十斤重的服裝,接近十個小時的行走和站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密不透氣的布偶裝裡,這種感覺更加難受,有太陽的時候,身上不斷地淌着汗,隨着夕陽落去,外面的溫度降低,身上的汗水也成爲了夜幕的幫兇,身上到處傳來刺骨的冰冷。
到了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我終於派發光了手中的傳單,等回到店裡,脫下布偶裝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接近虛脫,連幫忙擡起椅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下班之後,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可是已經沒有多少行人,最後一班公交車,剛好過了停運的時間,而我又捨不得花錢打車,只能拖着疲憊的身軀,步伐緩慢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生活困苦,但一想到林璇,心中還是挺踏實的。
我以爲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樣的日子,能比這一刻更加難捱,卻不知,從這一刻開始,我在瀋陽的生活,已經邁入了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