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之後,我直接去了老姑家,進門的時候,老姑家的一家三口都在,我老姑那時候沒有正式的工作,每天就是打打麻將什麼的,我姐是大一的學生,這個星期放假回家來了,所以我老姑夫,也趁着工廠串休,從北京趕回家來看看我姐。
我老姑父是一個大光頭,人很沉悶,平時很不愛說話,我聽別的叔叔姑姑聊起來過,我老姑父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小混混,還跟着洪冼卿混過,現在我老姑家住的房子,就是洪冼卿給我姑父買的。
洪冼卿是安壤市的一個傳奇,早年是個保安,後來從一個小混混做起,靠着鐵礦發了家,再後來被中.央巡查組給查了,因爲非法採礦,還有礦區尾礦庫的大壩,因爲直接威脅到了安壤市區的安全,光是罰款就交了四個億。
從那次事件之後洪冼卿金盆洗手,就安心的做起了生意,成爲了名震安壤的一個巨賈,錢賺足了之後,洪冼卿舉家搬到了大連,現在已經很少回安壤了,幾年之後我接觸的人多了,還有人告訴過我,洪冼卿不混了,是因爲得罪了很有勢力的人,所以才混不下去了,但具體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也不做評論,因爲洪冼卿跟這個故事,沒什麼關係。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我老姑父跟沒跟洪冼卿混過,他絕對沒能堅持到洪冼卿發跡,所以也沒混起來,後來他接了家裡的班,去印刷廠當工人,淹沒在了幾年之後的下崗大潮裡。
我跟老姑一家人打了個招呼之後,便沒有了什麼共同語言,當天下午的事我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只記得迷迷糊糊的,就跟老姑父登上了當晚的火車,經過10多個小時的奔波之後,我在北京西站下了車。
在北京西站下車的一瞬間,我的所有新奇都消失不見了,磊磊曾經說過,我是一個沒有闖勁的人,我矢口否認,但是在北京西站那一刻,我真的懵了,這是我第一次離家遠行,去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接觸到的全部都是陌生的景色和人,我不喜歡北京,因爲在火車站裡看見的所有人,他們的的眼神裡,彷彿都帶着茫然和冷漠,我不知道我們彼此之間的心情,是不是一樣對這個陌生的城市充滿了忐忑。
“跟緊我,別走散了!”姑父轉身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啄米一樣的點頭,隨後緊緊的跟在了他的身後。
我們是坐公交車回到的工廠,輾轉倒了三次車,我本來想安安靜靜的坐在車上,欣賞一下北京繁華的景色,但是真上了車我才發現,北京的公交車跟安壤的公交車一點都不一樣,我在安壤只坐過幾次公交車,但永遠都有位置空着,而北京的公交車,則像是裝滿了人的鐵罐頭,每個人都擠的汗流浹背,我擠在人羣裡,根本就沒看見過外面的街景。
一路顛簸之後,我終於到了我打工的工廠,這家工廠位於海淀區亮甲店,到了工廠門前的時候,我頓覺無味,因爲這跟我印象裡面的北京,簡直天壤之別,我以爲北京會像我在電視裡看見的一樣,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但沒想到我這裡只是一大片低矮的廠區,最高的建築也就才十一二層而已,各種印刷廠、紙箱廠鱗次櫛比,顯得很破舊,除了馬路比家裡寬了幾倍之外,其餘的都跟安壤的工業園區無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裡就是北京的一個工業園區……
我姑父上班的工廠,就是這個園區裡面的其中之一,帶我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帶我進了一個工廠的院子,這個院子裡面挺不錯的,老姑父一邊帶我走,一邊給我介紹着:“那邊是印刷車間,那個是成品車間,那個平房是食堂,以後就在那吃飯,是免費的!”說着姑父就帶我來到了一幢破舊的二層小樓前面,直接帶我上了二樓:“這個樓是宿舍樓,咱們就住在二樓,樓梯口的那個房間是個小商店,你需要什麼,就去那裡買!”
“哦,我知道了!”我點點頭,一字不落的記着姑父跟我說的話。
上樓之後,姑父帶我走到了一間宿舍裡面,我跟着進去看了一眼,裡面一共有八張上下鋪,也就是說,這個除了牀,已經沒剩下多少空間的小屋子裡面,竟然住了16個人,老姑父帶着我進了房間之後,裡面當時坐着有三四個人,其中一個人見到我姑父之後笑了:“孫師傅,這小孩誰啊?”
“我妻侄,過來打工了,韓飛,這個叫張哥!是三號印刷機的機長!”老姑父給我介紹了一下說話的這個人。
“你好,張哥!”我略帶拘謹的點點頭,跟張哥打了個招呼。
“嗯,你好!”張哥三十多歲,帶着個金邊眼睛,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很好相處。
“老孫,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妻侄啊,小夥子長的還挺俊呢!”這時候,邊上一個四十多歲的胖子也笑了,還遞給了我一支菸。
“這是劉叔!廠子的司機!”姑父再次介紹道,但是那個司機到底姓不姓劉,我現在已經很模糊了。
“劉叔!我不吸菸!”我笑了一下,跟老劉打了個招呼。
“大小夥子不吸菸,還叫老爺們麼,在這上班,你必須得學會吸菸,要不然夜班的時候,你根本熬不住!”老劉猥瑣的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等叔開工資了,帶你上藍黛泡妞去!”
“藍黛是啥?”我呆萌的問了一句。
“夜店,在板井路那邊,老劉這個不正經的,就就喜歡去那玩!”張哥笑着插了句嘴:“小年輕的,別跟老劉在一塊摻和,都學壞了!”
老劉呲牙一笑:“就算不跟我在一塊,早晚也得被這個社會染黑了!”
老姑父給我介紹完幾個人之後,指着裡面的一個下鋪:“坐了一宿車,累了吧,你先在那睡一覺,我去上班,等晚上廠長他們回來,我帶你去見見!”
“哦,知道了!”我挺聽話的就把行李放在一邊,坐到了那張牀上,牀上除了褥子之外,還有一個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漆黑漆黑的夏涼被,這不是誇張,那個被子真的就是純黑色的了,上面全是油泥,幸虧是沒有什麼難聞的味道,坐了一夜車,我也真的累了,而且就算醒着,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和陌生人打交道,索性往牀上一躺,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我是被熱醒的,那時候的天氣正值盛夏,我連被子都沒蓋,但是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被汗水打的溼透了,我睜眼瞧了一下,窗外面的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我邊上的牀鋪上回來了一個人,他大約二十三四歲,正在換衣服,他脫衣服的時候,後背露出了一個好大的紋身,是一隻大蟒蛇,他聽見聲音看了我一眼:“這小孩誰啊?”
“老孫的妻侄,過來上班的!”老劉見我睡醒了,笑了一下:“等會吧,一會你姑父就該下班了!”
“嗯!”我點點頭坐了起來,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
“哎,以前在老家,幹什麼的啊?”那個有紋身的青年換好了衣服,坐在牀鋪上問了我一句。
“沒什麼事,在家上學,後來不念了,就在家呆着!”看見他後背的大紋身,我實在沒好意思告訴他說我也混過兩天社會。
“哦,這麼小就出來打工了,你能幹的了麼?”
“能!”我點點頭,根本沒過腦子的跟他聊天,完全就是在敷衍。
“呵呵!”青年也看出了我不善交際,就自顧去忙了。
很快時間就到了五點半,張哥不情願的從牀上爬了起來,換上了印着工廠名字的藍色半袖:“哎,他媽的,這一天天就是不禁混,上班下班,吃喝拉撒,真沒勁!”
“知足吧,你一個月工資六七千還這麼說,我們這些三千多的還不得死去啊!”老劉跟張哥逗了一句嘴,隨後轉頭看着我:“走了,吃飯去!”
“哦!”我一臉懵逼的站起身,跟在了老劉後面,和他們一起下了樓。
到了食堂的時候,我已經快崩潰了,因爲這個廠子最起碼有五六十人,坐在食堂裡顯得十分擁擠,我放眼望去,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而老劉把我帶到食堂之後,也不管我了,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連打飯都不會,顯得十分尷尬。
過了五分鐘之後,最先打飯的人都已經吃完走了,我纔看見老姑父從車間出來,他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我:“怎麼沒去吃飯呢?”
“嗯……我還不怎麼餓呢!”我笑了一下,手不停地捏着衣角。
老姑父彷彿看穿了我的尷尬一樣,帶着我進了食堂,教我怎麼取碗,怎麼打飯,打好了飯之後,他帶着我到一個餐桌面前坐下:“這地方不比家裡,在這地方上班,吃飯你就得搶,去晚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嗯,我知道了!”一下午的時間我都感覺挺彆扭的,但是這個食堂的飯菜做的很好吃,吃過飯之後還有湯。
吃好了飯之後,老姑父帶我去了廠房裡面二樓的一間辦公室,見到了印刷廠的主任,這家印刷廠是家族企業,領導階層全是一個姓。
“這是咱們廠的張主任!叫張姨也行!”老姑父給我介紹了一下,這個主任是個四十多歲,挺和藹的婦女。
“張姨!”我擠出一個笑容,跟主任打了個招呼。
“你的情況我都聽老孫說了,高中剛畢業是吧!”張主任打量着我,問了一句。
“嗯!”我點了下頭,算是回答。
“老孫算是廠子裡的老人了,他既然介紹你來了,就好好幹,看看對哪個機器感興趣,就去當個學徒啥的,在這之前呢,就幫忙打打雜,一個月700塊錢,能幹嗎?”
“能幹!謝謝張姨!”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幾分鐘之後,我也領了一件藍色半袖的工裝,之後被一個肥頭大耳的人領到了車間,他是車間主任。
“哎,馮胖子,這小孩誰啊?”看見我之後,有人問了馮主任一句。
“哦,老孫在老家的親戚,新來的雜工!”馮胖子斜了我一眼,眼神裡全是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