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見我同意了,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繼續開口道:“既然你同意了,我就繼續跟你說說接下來的事。”
“接下來還有什麼事?”我熄滅了手中的菸蒂,表情不耐煩的問了一句,我的反感並不是在於他對於這套房子的覬覦,而是他把我當成敵人的態度,我是一個沒怎麼體會過親情的人,所以我更希望的,就是一家人能夠和和睦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想防賊一樣的跟我談判。
“如果這套房子給了我,以後你回家的時候,就不能吃白食了!”
“什麼?!”我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硬是沒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你也知道,我跟你老嬸的工資不高,所以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你奶奶如果答應把房子給我,那以後每個月的水電費、燃氣費,我們一人出一半,你奶奶吃的米麪糧油,也得用她自己的工資買……”
我老叔的話說到一半,我就皺眉打斷了他:“按你的說法,你除了搬過來住之外,還能做什麼?”
“老太太有她自己的工資。”
聽完老叔的話,我牙關緊咬,聲音低沉的開口:“你別跟我張嘴老太太!閉嘴老太太的,她不僅是我奶奶,她也是你媽!”
“可是她從來沒給過我什麼,老太太每個月一千多塊錢退休金,這麼多年以來,我花過一分嗎?我告訴你,我現在願意管她,已經很夠意思了,你少JB跟我討價還價的。”
聽完老叔的一番話,我胸口無比的壓抑,幾次想法做,都咬牙忍住了,我想了一下,奶奶每個月有一千多塊錢的退休金,平時一個人生活,肯定是夠了,我瞭解我這些叔叔大爺門的想法,如果沒有利益的事,他們是不會往前湊的,而我老叔要搬過來,也無非就是爲了這套房子,可我又不得不妥協,雖然他是個不孝子,但他住在這裡,奶奶身邊最起碼不會缺人,思忖半晌之後,我點了下頭:“我答應你。”
“行,那你奶奶那邊的工作,你去做吧。”我老叔說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我得去工作了,明天上午我休息,會叫上你大爺他們,咱們去把公證做了。”
“都是一家人,至於嗎?”
“呵呵,老韓家這些人,誰跟誰都不是一家人。”老叔話音落,拿起鞋櫃上的摩托車,推門就走了。
看見他離開的背影,我一個人連續的嘬了兩三支菸,再次起身,走向了奶奶的房間裡。
奶奶看見我進門,頓時一臉擔憂:“你老叔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我咧嘴一笑,坐在了牀邊上。
“無論他說了什麼,你都別理他,他們這些人,都掉進錢眼裡了,今天在醫院的時候,他去給我付醫藥費,就墊付了五塊錢,剛纔在樓下還不忘了找我要呢。”奶奶提起這些事,表情有些落寞,隨後看着我笑了笑:“你吃沒吃飯呢,我去給你做飯。”
“我吃過了,您別忙了。”我咧嘴對奶奶笑了笑,隨後舔了下嘴脣:“奶奶,我跟您商量個事。”
奶奶看見我的表情,眼神黯淡:“是不是你老叔跟你說房子的事了。”
“嗯!”我也沒怎麼隱瞞的點了下頭:“不然,這套房子就給他吧,畢竟您年紀大了……”
“不行!這個事你們想都別想!”奶奶沒等我說完話,就把我打斷了:“我這一輩子他都沒對我盡過孝,憑什麼等我老了,他要來霸佔我的房子?”
看見奶奶激動地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笑:“奶奶,他想要,就給他吧,別因爲這點事,傷了家裡的和氣,何況您年紀也大了,身邊每個人照顧着,確實不行。”
“老韓家這些人,早就沒有什麼和氣了。”奶奶說到這裡,無奈的嘆息一聲:“我現在年紀大了,已經照顧不了你多久了,可這套房子在,等我沒了之後,你還算有個窩,如果這套房子沒了,等我也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呢?”
奶奶的一番話,說的我鼻子一酸,但還是強擠出了一個無所謂的表情:“哎呀,不就是一套房子麼,你放心吧,我在外面打拼兩年,怎麼着都能賺一套房子出來。”
“你吹牛吧!”看見我志得意滿的樣子,奶奶心疼的笑了笑。
“真的,就一套房子而已,無所謂的,但是您現在年紀大了,如果沒人照顧你,我是真的不放心,聽我的,把房子給他吧。”
聽完我的話,奶奶渾濁的眼睛裡不覺間就留下了兩行淚水,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搭在了我的頭上:“韓飛,你這輩子託生在咱們這個家庭裡,命苦啊……”
“沒什麼命苦的,這輩子有您這麼照顧我,我覺得挺滿足,挺幸福的!”看見奶奶這個年紀還在掉眼淚,我也跟着眼圈一紅:“有些東西既然他們想要,那就讓他們拿去吧,您能好好的,對我來說,比什麼都強。”
這天下午,我一直勸了奶奶一下午,直到窗外映出了萬家燈火,奶奶只能在抽泣中點頭應承了下來,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也知道自己身邊不能總是沒有人在,讓她唯一惦念不下的,就是怕將來沒有了這處房子,我會露宿街頭,而站在我的角度上來說,這套房子真沒有那麼的重要,對於這個時候的我來說,八萬塊錢,已經不是那麼觸不可及了,真正讓我感到放不下的,就是以我和老叔的關係,如果有一天奶奶真的不在了,到時候我再想回來看看這個我們祖孫倆生活過的家,可能連門都進不去。
當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房間裡,輾轉了一夜,怎麼都睡不着,因爲過了這一夜,這個房子裡,就再沒有屬於我的房間了,房產證上一個名字的變更,對於我而言,就意味着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我韓飛的家。
第二天一早,我陪着奶奶早早的起牀,隨後一上午的時間都在跑房產變更的事,讓我沒想到的是,我老叔竟然真的聚了一家人,去公證處做了那個所謂的公證,在見到一家人之前,我準備了很多說辭,比如大家問起我的工作,我該怎麼回答之類,沒想到的是,我那些姑姑大爺們,根本就沒興趣關心我的生活,我們之間的接觸,只是我開口打招呼,他們回一句“嗯”。
在公證處簡短簽了個協議之後,老韓家的一行人在門口迅速散去,彷彿一羣陌生人度過了一個短暫的集會,這一上午的時間,只有我老叔夫婦臉上掛着笑容,回到家之後,我們連飯還沒吃,他們就急不可耐的將我和奶奶的東西歸置到了那個小房間裡,幫奶奶收拾好了房間,我終於無法忍受內心的壓抑,跟奶奶打了個招呼,推門離開。
離開小區之後,我站在門口給史一剛打了個電話,隨即轉身,凝視着這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院子。
家庭,這個每個人生活中最普通的東西,在我這,沒了。
以前我在外面瞎混的時候,從來沒感覺過害怕,因爲我知道,哪怕我再走投無路,受了再大的委屈和傷痛,只要我回到這個院子,只要我推開家門,奶奶都會帶着熟悉的笑容迎接我,而從那天開始,我再想回家的時候,已經沒有家了。
曾經的我,推開那扇門,是主人,而以後,我再推開那扇門,已經變成了回去探望奶奶的客人。
偌大的安壤城,我再無歸處。
幾分鐘之後,凱越卷着塵土,停滯在了路邊,看見史一剛來了,收拾了一下亂七八糟的心情,拉開車門上車,卻發現開車的史一剛也是一臉苦逼的表情,看見他的樣子,我笑了一下:“你怎麼了,跟死了孩子似的。”
“別提了,跟我爸幹仗了!”
“爲什麼?”
“還能爲什麼,因爲我不爭氣唄。”史一剛掏出煙盒,在裡面探出一支菸,煩躁的叼在了嘴角:“我每次回家,我爸都用我跟他和我後媽生的那個孩子比,覺得我樣樣不如那個傻逼孩子,操!他怎麼就不想想,我7歲就被他送到寄宿學校了,而那個傻逼孩子,都他媽上高中了,還每天有人接他上下學呢,你說,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下生長起來的孩子,能有可比性嗎?幸虧我現在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否則在那個家裡生活下去,我他媽遲早得抑鬱。”
聽完史一剛的話,我也跟着啞然失笑,我一直以爲,只有我這種沒有父母的野孩子會經歷困苦,沒想到他這種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也沒比我強到哪去。
訴完了一肚子苦水之後,史一剛也懶得提起家裡那些事了,扭頭看着我:“咱倆去哪啊?”
“去安怡小區吧,我剛給阿振打過電話了,他買的房子在哪裡,後天他就結婚了,咱們提前過去探探路。”
史一剛點點頭,開着車駛上公路:“小時候我一直感覺阿振他爸吃喝嫖賭,覺得他挺可憐的,如今一看,咱們幾個裡面,最幸福的就是這個孫子了。”
“是啊,男人這一輩子,有個屬於自己的家,再有一個跟自己相愛的女人,比啥都強!”剛剛經歷了親情淡薄的我,無比感慨的說了一句。
十分鐘後,我們就趕到了阿振所在的小區,看着眼前並不算豪華,但是綠植蔥鬱的小區,我莫名的升起了一陣羨慕,當初最早選擇退出盛東的阿振,如今雖然工作不好,但起碼有了自己的家,也算是人生圓滿了,而堅持留在盛東的我,在偌大的安壤,卻已無片瓦立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