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噹!’
我推開病房門的時候,趙淮陽已經醒了,但是一動都沒動,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子,眼神裡充斥着深不見底的迷茫。
毛毛看見裹了一頭繃帶的我,嗓音沙啞的點點頭:“飛哥,你來了。”
“嗯!”我邁步走到病牀邊上,看着趙淮陽:“淮陽沒事吧?”
“身體沒事,心傷了!”毛毛說着話,眼淚直接掉了下來:“昨天進手術室之前,淮陽一直再重複一句話,他讓我對他說,大樂不是真心想傷害他,只是槍走了火,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大樂對我們開槍,就是爲了保住自己,當時看見大樂出來,我拎着刀要堵他,但是淮陽把我攔住了,他跟大樂說,大家兄弟一場,沒什麼過不去的,讓大樂跟我們回去,給你和葫蘆哥任何錯,這件事也就算了,但是大樂不同意,說回去他肯定沒有好下場,最後淮陽心裡不忍,把大樂放了,當時大樂已經走了,然後淮陽又叫住了他,淮陽剛一邁步,大樂轉身就開槍了,淮陽倒地的時候,手裡攥着幾千塊錢,那些錢是淮陽最近在公司賺的,也是他所有的積蓄,他當時只是想把這些錢給大樂,因爲他怕大樂跑了以後,一個人在外面,會餓肚子……”
聽完毛毛的一番話,我看了看牀上躺着的趙淮陽,面無表情。
毛毛說着話,眼淚順着眼角開始滑落:“以前大家信誓旦旦說的那些兄弟大過天一類的屁話,都他媽是假的!”
‘啪!’
我伸手拍了拍毛毛的肩膀:“大樂的處境現在跟你們不一樣,你們還處在混錢、混姑娘的階段,但是大樂已經開始拼命了,他現在的心態不能用正常人去衡量,所以對你們開槍,也許不是他的本意……”
“飛哥,你別勸了,不管大樂是出於什麼目的對我們開槍,但是這件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毛毛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指着趙淮陽:“他做手術打的是全麻,但是剛推出來不久,就被胸前的灼傷給疼醒了,從早上五點多到現在,他一直就保持着這個姿勢,不動,也不說話,醫生說,他是因爲受的刺激太大了。”
大樂當時是遠距離開的槍,他手裡那種火.藥擊發的***,在遠距離造不成什麼太大的傷害,所以那一槍打出來的鋼珠,只是讓趙淮陽胸口的皮膚出現了大面積灼傷,唯一致命的地方,是一顆鋼珠打進了趙淮陽的脖子裡,但只是打傷了肌肉,也沒傷到骨頭和氣管。
趙淮陽和毛毛、大樂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當初三個人是一起進的公司,甚至就連大樂叛變了之後,趙淮陽都一直深信大樂是有苦衷的,而昨天晚上大樂那帶着恐懼、憤怒和不信任的一槍,傷害的不光是趙淮陽的身體,也擊碎了他對友誼的信任。
看見趙淮陽的樣子,我輕輕坐在病牀邊,心裡忽然有點自責,昨天我讓趙淮陽和毛毛留在那條小路堵大樂,是因爲我心裡十分篤定,他們倆都是那種比較善良的孩子,所以只要我們把大樂趕到那邊,他們倆肯定會心軟的把大樂放走,這樣一來,大樂能從我們手裡跑出去,肯定會讓大潘更輕易的相信事件的真實性,可我真心是低估了大樂求生的慾望,更沒想到他會對從小玩到大的趙淮陽開槍。
我心中的憐憫只是一閃而過,很快恢復了正常,因爲趙淮陽現在所經歷的東西,我早在多年前就經歷過了,而且冷磊帶給我心裡的傷害,要遠比大樂帶給他們倆的更加劇烈,唯一不同的是,我相信大樂是在走投無路之下,才選擇對趙淮陽動的手,而冷磊不會,以我對他的瞭解,如果我現在落在了他手裡,我的下場會比趙淮陽還慘。
看見趙淮陽的樣子,我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淮陽,我知道大樂這件事,讓你心裡挺不舒服的,但是有句話雖然難聽,可我還是得說出來,男人的友誼是最堅定的,也是最脆弱的,你之所以感覺這份友情讓你難受,也許並不是你做錯了什麼,只不過是你找錯了人而已,兄弟這個詞,不是輕易可以說出口的,因爲兄弟情比其他的感情更加珍貴,所以當你決定把一個人當成兄弟的時候,才應該更謹慎,男人嘛,誰這一輩子還不會經歷點痛苦了,我希望這份痛苦會讓你變得成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頹廢下去,畢竟你的人生裡,不止李學樂一個朋友,看開點吧,大樂的事已經發生了,如果你一直沉淪下去,傷害的不止是你自己,還有你身邊的人,這種事,我有過切身體會,雖然不好受,但你只能自己咬着牙,把它捱過去。”
聽完我的話,趙淮陽依舊躺在牀上,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但是眼角的兩行眼淚,卻不可抑制的流了下來。
看見趙淮陽的樣子,我伸手拍了怕他的胳膊:“好好養着吧,你這一槍,不會白挨的!”
話音落,我轉身就要離開。
毛毛看見我起身,目光躲避的看着我,開口道:“飛哥,其實昨天就算大樂不開槍,我們也會放他走的,這件事……”
“算了!”我擺了下手:“人之常情,能理解。”
……
我回到病房的時候,史一剛的後背纏滿了繃帶,正在牀上趴着呢,糖糖則是端着一碗米粥,吹幾下就給史一剛喂一口。
我一推門,糖糖下意識的就看了我一眼,我也咧嘴一笑:“呦,喂兒子呢!”
“滾!”糖糖看見我嘲笑的表情,頓時皺眉罵了一句:“韓飛,我就想不明白了,當初你們剛混社會的時候,成天打架也就算了,可是現在你們工程也有了,也不缺錢了,怎麼還成天打架呢?”
“媳婦……”史一剛聽見糖糖質問的語氣,頓時開口要阻止。
“你把嘴閉上!”糖糖轉身一瞪眼,史一剛頓時沒聲了,隨後糖糖繼續看着我:“前一陣子史一剛住院,差點把命都沒了,而這件事我竟然直到他出院才聽說,你們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你們知不知道他對我很重要!”
我清楚糖糖的憤怒是源自於對史一剛的關心,也沒怎麼往心裡去,笑着岔開了話題:“他們不告訴你,不是因爲怕你擔心麼,而且現在你老公也好端端的躺在這,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刷!’
糖糖聽完我的話,眼裡噼裡啪嗒的就開始往下掉:“是,史一剛命大,他可以躲開這一次死神的招手,可是誰能保證他下一次不會出事呢?有句老話叫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這個道理你們不懂嗎?我就不明白,你們已經拼出一品城這麼大一個家業了,大家就開開心心的做生意,在一塊安穩生活,難道不好嗎?你再看看現在,你們雖然有錢了,有地位了,可是連上街都不敢一個人出門了,你們不感覺這種日子很病態嗎?”
聽完糖糖的話,我做了個深呼吸,隨後從牀頭櫃上拿起一支菸,點燃:“糖糖,你是個女孩子,也一直在處理正規生意的事務,所以有些事情,你可能還不清楚,首先,咱們的生活並不安穩,你之所以覺得平靜,是因爲有人替你在前面擋着風暴,現在的一品城,看起來雖然很強大,可是這種強大的代價,就是我們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只要大家退後一步,先不用說那些敵人,就連下面那些溫順如貓咪的小掌櫃,也會搖身一變,以老虎的姿態把咱們撕碎,其次,在咱們這種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看來,一品城這個生意已經夠大了,可是當初東哥對我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那就是咱們滿足了,可是別人還不滿足,現在我開着一臺二手的凱越,就開心的不得了,可是明傑呢?他的手機壁紙是路虎!還有二哥,他跟東哥混了這麼久,連房子都還沒買呢,你覺得單憑一個小工程,他們會滿足嗎?還有東哥和老舅,他們現在已經把全部身家都投入到工程裡了,你感覺目前的事業,能滿足他們的野心嗎?甚至就連最底層的周桐和毛毛他們,誰不想成爲一個有錢、有名聲的社會大哥,而他們所需要的這些,只有東哥的腳步越走越遠,才能帶給他們,正因爲東哥一直在這麼做,所以他們才願意去賣命,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覺得好了、可以了,就可以停下來的,你懂嗎!”
“是啊!”史一剛也露出了一個苦笑:“他們都很現實,跟咱們想的不一樣,他們不會甘心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堆用青春編織的回憶,他們大部分人,還是更喜歡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
糖糖聽完我的話,眼圈一紅,有些心疼的看着病牀上的史一剛,聲音有些哽咽:“可是他們想要的這些,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們好好的,我特別想回到剛認識你們的時候,那時候你們也在盛東,雖然沒有現在有錢,可是大家每天無憂無慮的,多開心啊!比起現在的生活,我寧願什麼都沒有,還回到當初那種日子!”
“那種日子誰都想回去,可是我們停不下了。”史一剛聞言,抓住了糖糖的手:“我們現在這麼做,不也是爲了在龍城賺點錢,然後回家收拾完房鬼子,回到當初那種開開心心的日子嗎!”
“……”糖糖聞言頓時沉默了下去,只剩低聲抽泣。
看見糖糖哭了,我也自覺話說的有點多,笑着岔開了話題:“行了,別哭了,我只是跟你講了一下咱們現在的處境,可是事情不都是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嗎,放心吧,用不了多久,咱們肯定會變得像以前那麼無憂無慮的。”
“是啊,誰都知道風暴終會過去,可是誰又知道,這個風暴會持續多久,而到了最後,還有誰會在呢。”糖糖擦乾眼淚,吸了下鼻子,認真的看着我:“飛哥,我雖然心情很不好,可是至少史一剛還在我身邊,其實咱們這些人裡面,現在最可憐的就是小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