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暗夜偷窺進屋內,牆上的掛鐘靜靜TicToc,指針顯示是十點半,從海邊回來我們睡了大概三個小時。
兩個手機兀自此起彼伏的響着,好不容易從衣服底下找到潛伏的兩個小傢伙,我睡眼朦朧,一手一個拿起來看來電。
我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是“趙導”。妍兒的顯示是“我的月亮”。
趙導……我的月亮……
等我把名字跟實際聯繫起來,才突然清醒過來,fck!迅速掛掉趙導的電話,難道被點名了?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起來。
“妞!快起來接電話!別睡了!”我搖着身邊的小貓。
妍兒側身抓着枕頭,依然沉浸在睡夢中,閉着眼睛甜甜的笑了:“誰呀?”
“你月亮媽!”我激動的都快不出說話來,妍兒在手機聯繫人裡把媽媽記作我的月亮。
小貓爬起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的多,刺溜就坐了起來,從我手裡搶過手機,小傢伙勉強瞪大睡意十足的眼睛,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妍兒按下了接聽:“喂,月亮姐姐呀!”
“三三,你在哪吶現在?”一個清脆的中年婦女的聲音,稍微帶點方言味道的普通話,不怒自威。
妍兒和我對望一眼,難道真被傳說哥告密了?驚詫之餘,我摟住她猥瑣的湊過去親了個嘴兒,被小貓給怒視了。
“那個我在……學校哇……”小貓轉着眼睛試探着說,我們也確實在學校。
“打宿舍電話小徐她們咋說你不在?”
“噢……我下來買東西吃了呀!”妍兒眨着眼說瞎話,我望着她,心裡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這麼晚還有東西賣?”嚴謹的醫生老媽問。
“有哇!”妍兒拿着手機給我使個眼色,把我往一邊拱了拱:“哎師傅,我要的灌餅加腸兒啊……”
我馬上反應過來,跪在牀上粗着嗓子說:“加腸兒三塊,同學你要辣椒嗎?”
然後我們只聽到電話裡月亮的關切的聲音:“三兒你少吃點辣。”
“恩恩知道……”妍兒眉毛一挑,衝我眨了下眼睛:“媽那你在家別太忙診所啊,要注意身體,還有別老和我爸吵架,沒事那我先掛咯?”
“三兒這麼不想跟媽說說話兒呀,這幾個女兒媽媽最喜歡你了,唉,二兒長大了都不願意理媽媽了……”
“沒有啊……媽我知道……”
小貓捧着手機,聲音小了下來,跟月亮媽媽扯謊對她來說是件難受的事兒。親情在空氣中瀰漫,我無聲的挪到妍兒身邊,握緊了她的小手,小傢伙順勢靠在了我懷裡。
“這不是……還有東西要拿呢嘛……媽媽下次我打給你。”
“好好媽就說兩件事……”
月亮媽媽在電話裡停頓了一下:“第一,在學校不許跟男生談戀愛胡來,第二就是一定要按時吃藥,買完東西馬上回宿舍,記住媽媽的話沒有?”
妍兒擡眼看了看我,臉色有點不自然,敷衍了月亮媽媽一下就掛掉了電話,然後迎着充滿疑問的目光笑嘻嘻的往我懷裡鑽。
“你病啦丫頭?”我試着把小貓從懷裡扯出來,她卻還欲蓋彌彰的往裡鑽:“吃什麼藥呢?怎麼你都不告訴我一聲!?”
如果說擔心女兒出事兒不許談戀愛還可以理解的話,那要她按時吃藥的話完全在我理解範圍之外。
我的寶貝看起來生機勃勃的樣子,一點病態都沒有,而且也從沒見她吃過什麼藥。
“好啦,別扯我……”妍兒摟着我的腰搖了搖,在我懷裡仰起頭:“有沒有發現我吃東西比較少……”
“恩……是少……”這倒是真的,每次吃飯動幾筷子就說飽了,怎麼勸都不管用,讓我感到無解。
“老毛病了,我從小就挑食,胃不好,最近又犯了,所以月亮媽提醒我吃些暖胃的藥咯……”
“真的假的?”我用手扳起妍兒的下巴,審視着她的眼睛,總覺得不放心。對於愛的人,一顆心似乎總是提着來着。
“當然真的咯!不然咧?”妍兒望着我,調皮的眨着眼睛,湊過來親了我一下。
我相信了,咧起嘴角,伸手撫摸妍兒的臉頰,可憐的小寶貝兒。胃還不好,怪不得高中時候老覺得她有些營養不良,那份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慾罷不能。
“那爲什麼不告訴我呀?”
“又不是什麼大事,告訴你幹嘛……”
“知道了我好照顧你啊!”
“偶爾才犯一下的,再說,我可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大藥罐子……”小傢伙手指不老實的在我胸膛上畫着圈,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仰起頭:“哎?臭,你那個電話誰打的?怎麼不接呀?”
我這纔想起來導員這回事兒,看來是被點名了,不過那傢伙現在應該爲相親忙的不可開交啊?怎麼還有閒情去執勤?
“趙總管打來的……”我若有所思地說,這該如何應對。
“那個變態!?”小傢伙義憤填膺,因爲我一直在妍兒面前渲染這廝是多麼令人討厭,做事多麼令人髮指,一黨專政果然很有效果。
按理說我成績不錯,應該能與導員和平共處,但這個傢伙實在是太狗血了,什麼都要管。對下面同學死打嚴壓,絲毫不通融,小報告打的那叫一個勤,對上級領導卻唯命是從,鞍前馬後的裝grandson,唯恐自己的胖臉捂不熱人家的冷屁股。動心眼過多,三十剛過就謝頂了。在衆多結下樑子的同學中,不知哪位在學校貼吧發表了一篇白話史記形式的趙總管本紀,生動形象,入木三分,從此趙總管這個名字正式載入學校野史。
我摟着妍兒想了想,決定先給小東北打個電話探探口風,嘟嘟了幾聲之後很快就接通了。
“喂,東北兒?”
“哎,大哥!你說你咋偏挑這個時候打電話啊?”小東北的聲音很悶騷。
“咋了?”我不解得問,現在也不是很晚啊,小貓也好奇的湊過來聽電話。
“本來不緊張,你一打電話我他媽緊張了,小君君洗澡去了,我們在旅館……”小東北的聲音裡掩飾不住的興奮:“對了,你死哪去了?夜不歸宿今天也沒上課?”
怪不得這麼悶騷……
我和妍兒相視而笑,沒時間八卦了,直奔主題:“我在秦皇島,就問你這個事兒,趙總管查寢了還是點名了?知道我不在了?”
“都沒有啊,那BITCH不是在忙着相親嗎?”
正說着,電話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東北結結巴巴的說了句以後再聊就迅速掛掉了電話。
我和小貓撲哧一笑,互相麼了一口。這陣勢,估計是抑鬱女王出浴了。
還沒從小東北的突發狀況回過神來,我手機又唱了起來。趙總管!小傢伙叫了出來,瞪着眼睛那模樣可愛極了。
我深吸口氣,接通了電話,逃避也沒用了,何況有妍兒在身邊,似乎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
“喂!楊斯道!你在哪?夜不歸宿!無故曠課!”趙總管的尖銳的男高音聽起來有些嘶啞,似乎爲什麼事上火了:“你眼中還有紀律二字沒有!別以爲學習好我就不會動你!立馬歸校接受處分!”
小貓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聽完趙總管的一連串的指責,我下等脾氣也快發作了。
後來才知道這傢伙相親不順,被女方和諧了,回來一口氣處分了十幾個學生。
“我就在學校啊。”我學着小貓的邏輯,壓着怒火,敷衍着說。
“你在學校!?別以爲導員傻,沒點名就啥都不知道。”趙總管在這停頓了一下:“明天立馬返校來辦公室找我!還有你的獎學金資格被取消了,再不回來通知家長!”
我這纔想起趙總管有完整的小報告機構,恨死我了,從中學到大學,一直沒逃出這種際遇,完全的自由似乎永遠遙不可及。
我拿着手機遲疑着,獎學金我不稀罕,可是通知家長這件事確實扼住了我的喉嚨。長這麼大,沒讓二老享過半點福,卻一直給他們添亂來着。
小貓見形勢不對拽拽我的胳膊,湊到我耳邊小聲地說:“臭,你們導員好凶,先答應他吧……”
我拿着手機,裡面趙總管飛揚跋扈的鼻息讓我感到厭惡,望着妍兒,服軟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你們這些學生啊,別整天想着搞對象啊反叛啊跟導員鬥,不服管教都沒有好下場!明天見!”相親失敗的男人得意洋洋了。
我冷冷的切了一聲,沒頭沒腦的冒出來一句:“去你媽的!明天見!”
就在趙總管的可怕的沉默中掛掉了電話。
※※※
我們身處天堂卻活在地獄
旁人覺得我們在天堂但是我們卻活在地獄
時間見證愛情
他們認爲我們在天堂但我們身處地獄
誰說生活輕鬆你就錯了
我們來的地方充滿荊棘
胡言亂語日復一日唯有壓力漸長
似乎我們身處野外
行走的馬路野獸肆虐
如果擡頭是天堂那麼地球上就是地獄
這就是我們的社會性錢和房子
這些街頭都可以買到愛在哪裡
無從尋覓
一切都是爲了利益
到處都是血腥
錢多問題也多這算什麼
我們需要改變
他們認爲我們在天堂但我們身處地獄
第二天凌晨,在開往北京的快車上,我反覆的聽着這首無名RAP打發時間。這曾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有了小傢伙以後,我的糞青意識就不那麼尖銳了,看來都是寂寞惹的禍。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和愛的人做愛,我想這個社會差不多就真正和諧了。
昨天糾結了半個晚上,我和我的小寶貝在被窩裡抱在一起吻來吻去,說了許多捨不得的情話,但最終還是做了個理智的決定,儘快返校。
小貓執意要來送我,我們在車站吻了又吻,約定好暑假一起回老家。
“妞快回去上課吧,很快咱們就可以見面了!”
上車前,我抱了抱妍兒,她一動不動的任我抱着,像個小木偶一樣安靜。
秦皇島的早上涼的出奇,小傢伙穿了件木果果木的綠色外套,像一棵充滿活力的小樹,揹着包包站在那裡。
隔着車窗,我坐在正在起步的火車裡,儘量微笑着向她擺手。
妍兒戀戀不捨的轉身離開了,幾步一回頭。
就這樣,我們別過了。
※※※
一路無事,回到學校剛剛十一點,我拎着包直接去了導員辦公室。這是一間合用的中型辦公室,幾個導員各佔一角,課間學生開假條的被訓話的絡繹不絕。我硬着頭皮敲門進去了,趙總管見到我臉色極不自然,像吃了死老鼠,我心裡也七上八下,畢竟昨晚上頂了他句去你媽的!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趙總管低眉斜眼的說了幾句要我以後注意紀律的話,讓我寫份檢討交上來就行了,獎學金處分之類的隻字不提。
“你也知道,我急着讓你回來是爲你好,哪有肯害自己學生的導員,你說對不?”
“恩恩……”
給了臺階我自然要下,不想看他的富饒多油的圓臉,我目光停留在他電腦桌上的無線藍牙鍵盤上,這傢伙人雖然迂腐,裝備倒還挺先進的。後來我才聽說,那是他從學生宿舍某個傢伙那兒沒收的。我們學校有個變態的規定,四級沒過的,不許帶電腦,否則一律沒收。
“還有個事兒,就是最近咱們學校要舉辦辯論大賽,各個院系先評比,咱們專業不少人都推薦你了……”
向來我不喜歡多事兒,更無須爲證明自己做什麼,正想婉拒,趙總管從眼鏡片裡斜斜射出兩道光來,陰陽怪氣地說:“這個你一定要參加,爲咱們專業爭光啊,我們都給你報名了。”
天下沒有免費的臺階,我識相的拿着一張大賽資料走出了辦公室,出門的時候,和一個幾乎衝進來的女孩撞了個滿懷。
“額,對不起……”我頭也沒擡,繼續看着複印紙上的內容介紹往外走,卻被那個女孩扯住了。
“嗨,阿斯!”
我愣了一下,眼前這個一身球隊服,扎着馬尾,貌似剛跳完熱場舞稍微紅臉的女孩,不是張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