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佳絲娜再次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庇護她幾個星期的小村莊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
馬車沿着冰河平穩的行駛着,視線裡,冰河兩岸生長密集的針葉松林不斷往後溜走。
密雲重新遮蔽了天空,天空又是那種灰濛濛的顏色。
老恩瑪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車箱裡,他一邊往火爐裡塞着木柴,一邊在火上烤熱幾串冷硬的鹿肉串。
咳咳——
沒有煙囪,車廂裡瀰漫的稀薄煙氣令佳絲娜咳嗽了幾聲,她雙臂支撐着自己坐了起來,掀開被褥。
右腿重新包紮的繃帶令佳絲娜嘴角微抿。
或許是爲了避免尷尬。
住在小屋子的這些天裡,老恩瑪總會趁她睡着的時候幫她解開繃帶上藥,然後重新包紮後綁上夾板。
每次甦醒後發現老恩瑪替她換過藥了,她心裡總是不免生出幾分驚奇。
有人趁着她睡覺的時候擺弄她的腿,她都未甦醒,甚至,心裡也沒什麼排斥感。
佳絲娜只能解釋爲,老恩瑪對她沒有一點惡意,所以,才觸發不了她警覺的神經。
“我們大概要在雪橇上待幾天?”
撩起眼前飄逸的髮絲,心情好一些的佳絲娜問。
“沒有意外的話,要三天--”
老恩瑪將烤熱的肉串遞給佳絲娜,並指了指擺在一邊的水壺,示意那裡有熱水。
三天並不算時間很長。
但是,考慮到他們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暴風雪,並且,還要抵禦夜深後低達零下幾十度的低溫。
三天就顯得很漫長了。
距離他們動身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拉扯裝載重物和人的沉重車廂,老恩瑪從村子裡借來的幾隻雪橇犬也累的夠嗆,雪橇車行駛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隔着厚厚的皮帳,佳絲娜也能聽見那些雪橇犬粗壯的喘息。
“這些狗需要休息一會--”
佳絲娜說,而老恩瑪點了點頭,他梆梆錘了幾下車廂,然後訓練有素的雪橇犬們就開始‘剎車’了。
沉重的車廂又往前滑行了好一段距離才停下。
老恩瑪翻身下了車廂,從下層找出了幾塊鹿肉,拎着熱水壺和一個木盆去了前面。
聽着帳子外那些雪橇犬大快朵頤的聲音,佳絲娜忽而來了些興趣,她挪動着身子跟着下了車,小心翼翼扶着車架走到前面。
這些雪橇犬看起來的確累壞了,零下十幾度的氣溫,每隻長着濃密白毛的雪橇犬身上都在冒着絲絲白煙。
領頭的兩隻雪橇犬正把頭埋在木盆裡,吭哧吭哧的吃的火熱,而其餘的,則眼巴巴的在排着隊。
沒過兩分鐘,木盆就被清空了。
領頭的雪橇犬很有靈性的退到一邊。
老恩瑪又往木盆裡傾倒一些開水,並從地上抓起一把雪給水降溫,最後,他又扔了幾塊鹿肉進去。
排在後面的兩隻迫不及待的圍了上去。吭哧吭哧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別說好在排隊的了,就連進食過的兩隻領頭犬也眼巴巴的看着。
“它們好像沒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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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絲娜指着一副垂涎欲滴的領頭犬對老恩瑪說,帶着幾分少女嬌憨。
“足夠了——”
老恩瑪搖了搖頭,悶聲說,
“沒有足夠的食物。”
嗚嗚——
聰明的領頭犬嗚咽着,兩隻耳朵耷拉了下來。
佳絲娜咬了咬嘴脣,微露不忍之色,但隨即,她的神情便明媚起來,
“應該讓它們吃飽一些,等碰到了危險的時候,跑的快一些能救我們的命。”
佳絲娜說,她探出一根手指指向幾英尺外的冰面。
咻!
一道凌厲的氣息滾過虛空,空間因此而朦朧。
原本平整的雪面突然出現一道深深的切痕,下方的冰面被切碎時,還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兩隻領頭犬立刻把耳朵支棱了起來,旁邊排隊等候進餐的雪橇犬們也用懵懂的眼神瞪着這一幕。
咻、咻、咻!又是幾道凌厲的切痕,冰面嘩啦啦碎裂了一大塊。
就連進食的兩隻雪橇犬都‘驚恐’的瞪着佳絲娜。
嘩啦!
水面下陰影閃過,一條重二十多磅的魚飛躍水面。
呼!
惡風呼嘯,兩隻領頭犬中的一隻縱身一躍,徑直將半空中的魚銜在口中!
飛濺的水花砸在佳絲娜臉上,猝不及防的冰冷令她呼叫一聲,趔趄要摔倒,但是,一雙遊離的手在背後托住了她。
唔、唔——
搶到魚的領頭犬嗚咽着,邁着小碎步來到佳絲娜身前,身後的尾巴搖的飛快。
“這是送給你的——”
佳絲娜微笑着說。
唔!
領頭犬再次嗚咽了聲,它把毛茸茸的腦袋湊了過來,蹭了蹭佳絲娜左腳的腳踝。
其餘的雪橇犬也明白了,一溜煙的全跑了過來守在冰窟前,眼巴巴瞪着水面。
天色比之前更晦暗了一些,舒緩飄落下來的雪瓣也比之前稀碎的狀態要更加完整。
老恩瑪注意到了這些,但是他沒有多說,只是默默地看着,似乎卸下了所有的重擔和僞裝,爲每隻抓捕到魚的雪橇犬而歡欣鼓舞的佳絲娜。
僵木的臉,悄然間溫和了些。
“好了!”
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每隻雪橇犬都至少分到了兩條肥碩的漁獲後,重現出幾分少女心性的佳絲娜心滿意足的拍了拍巴掌,回過頭對身後的老恩瑪說,
“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又開始啓程了。
厚重的鉛雲向大地沉降,天色愈發晦暗,滴水成冰的野外,寒風的呼嘯如同厲鬼的哭嚎。
“恩瑪,是不是要下雪了!”
即便是車廂裡的佳絲娜都意識到,一場暴風雪可能即將來臨。
“嗯——”
老恩瑪應了聲,他揚起臉,眼神淡漠的看着天上的雲層。
恐怕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這種極端的天氣。
即將降下的,不是暴風雪,而是烈度更甚的白毛雪!
佳絲娜還準備再問,一直沿着冰河前進的雪橇卻突然偏離了方向。
在老恩瑪的操控下,雪橇犬們拉着雪橇徑直衝上了河岸,闖入了陰森的林子裡。
平靜的目光一掃,老恩瑪鎖定了起伏的雪坪中,一塊矗立在高坡上的巖山。
經驗豐富的雪橇犬甚至用不着指揮,在領頭犬的帶領下,一隊雪橇犬邁開四肢朝巖山狂奔而去,並順利的將雪橇車停穩在巖山後背風的方向。
“怎麼了,恩瑪?”
車廂裡的佳絲娜出聲詢問。
“我們要避一避--”
老恩瑪波瀾不驚的說。
他從雪橇車上跳下來,動作麻利的解開每隻雪橇犬犬脖子上的繮繩。
獲得自由的雪橇犬們沒有到處亂竄,它們保持着默契和秩序,快而不亂的,一個接着一個跳進了車廂裡。
老恩瑪則趁着這個時間,迅速的把繮繩套在巖山上銳利的峰角,牢牢固定住雪橇車。
“會沒事的吧,恩瑪?”
冰冷空氣中瀰漫的鉛汞般沉重和肅穆的氣息讓佳絲娜不由緊張起來,她望着擠進已經塞得滿滿的車廂裡,正繫緊拉下的簾子的老恩瑪,詢問道。
嗚!
天地陡黯,白毛雪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