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慕晴深深睨了眼馬車上懸掛的燈籠,上邊張貼着各府主子的姓氏,她一一記在心上,隨後,纔跟隨公公往端貴妃的寢宮走去。
途徑御花園時,她驚訝地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此的女人。
“侯夫人”她何時上京來的
孟慕晴剛欲上前,忽地想起她與侯雨姵此時水火不容的立場,腳步又頓住了。
若是以往,她定會親暱地同侯夫人寒暄,說些體己話,但現在,即使見了面,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侯夫人聽到旁側長廊中傳出的驚呼,側目看來,見是孟慕晴,她蒼白的面龐上,竟浮現了幾分痛恨。
孟慕晴雙足像灌了鉛,無法擡起。
她怔怔望着侯夫人面上的恨意,心尖一顫,撇開頭,向公公低聲說:“我們換條小路走吧。”
她不想知道一個該在蘇州侯府的人,爲何現身京師,她更不想辯解什麼,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她願意避讓三舍,繞道而行。
公公點點頭,帶着她轉身朝另一條小道過去。
“孟姑娘”
孟慕晴沒走兩步,就聽到侯夫人的呼喊聲。
她忙端出禮貌的笑,再度回身。
侯夫人已一路小跑着踏上紅廊,一個箭步衝到她身前。
“好大的膽子,竟敢驚擾五皇妃”公公伸手護在孟慕晴前邊,防止這人行不利之舉。
侯夫人步伐一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您這是做什麼”孟慕晴嚇得不輕,繞過公公想把人扶起來,“有什麼話您起來再說。”
侯夫人固執的搖頭,掙脫她的攙扶,跪在地上,淚眼婆娑的懇求道:“孟五皇妃,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兒吧”
救侯姐姐不是好端端待在太醫院養傷嗎這話從何說起
“雨姵她錯了,可她是一時被鬼迷了心竅,她已經受到了懲罰,您就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放過她,讓妾身帶她回家,妾身向您保證,此生雨姵她再也不會出現在您面前,妾身就這一個女兒,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妾身不願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侯夫人哭得不能自已,她錯了,她不該爲了侯家把女兒送來京城,不該讓雨姵成爲一枚遭人利用的棋子,不是那樣的話,她的雨姵也不會淪落到今時今日的田地。
想到愛女在太醫院的廂房裡,孤立無援,身受重傷的悽慘樣子,侯夫人淚灑衣襟。
“您和雨姵是好姐妹,求您開開恩,救她一回,妾身給您磕頭了”她什麼也不求了,只求女兒能留下一條命。
侯夫人匍匐在地上,就要給孟慕晴磕頭。
“使不得”孟慕晴立馬制止她,“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向您保證,侯姐姐她定會平安離宮。”
“當真”侯夫人宛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消瘦的手指狠狠拽住孟慕晴的臂膀,力道重得幾乎要抓出幾道血痕來。
孟慕晴鄭重點頭:“我發誓。”
“謝謝您,謝謝您。”侯夫人踉蹌着從地上站起,步伐虛晃,好似風一吹就會跌倒,這樣的她,與昔日賢良淑德的模樣判若兩人,彷彿在短短時日蒼老了許多,背脊佝僂,容顏滄桑,叫人看得於心不忍。
孟慕晴本想問問她要去何處,好送她一程,侯夫人卻拒絕了她的好意,拖着疲憊、沉重的步伐,緩緩遠去。
豔陽下,她那蹣跚的身軀,形同枯木。
孟慕晴鼻尖一酸,忽然有一股衝動,想問一問侯雨姵。
在她爲一己私慾,爲心中執念做出這些事時,她可曾想過,她的母親可曾想過那些在乎她,關心她的人,會有多傷心
“走吧。”她閉目轉身,與侯夫人背道而馳。
來到端貴妃的寢宮時,孟慕晴的情緒仍有些低迷。
端貴妃正站在窗邊,持剪子修剪着窗臺上擱着的梅花枝,見孟慕晴愁眉不展,她朝公公投去抹詢問的眼神。
“回娘娘的話,五皇妃進宮後在御花園碰見了侯家夫人,與其談了幾句。”公公躬身回稟,當着五皇妃的面,他不好將話一五一十陳述,只能大致說上一說。
端貴妃面露了然,將剪子遞給一旁伺候的宮女,執起孟慕晴微涼的手,往上首的軟塌走去。
“你啊,年紀輕輕就是心思太重了些,”端貴妃笑罵道,“侯府的事與你無關,別爲了不值當的人壞了心情。”
“慕晴僅是有些感慨罷了。”孟慕晴強打起精神回話,“母妃您知道侯夫人進宮的事嗎”
“怎會不知在這後宮裡,從來沒有秘密。”那人遞牌子時,她就得了信兒,不過這事與她無關,她未插手便是了,“她是得了淑貴妃的允許,方纔進到宮中,聽說是爲探望愛女。”
只是如此,侯夫人爲何口口聲聲請求她救侯姐姐
孟慕晴隱隱覺得事情遠不如端貴妃說的這般簡單,但她未再多問,端貴妃話裡話外皆透着不希望她過多理會侯家的意思,再細問下去,定會惹她不悅。
“母妃宮裡怎的養起梅花來了”孟慕晴指着窗邊青瓷花瓶中插的梅花枝,笑問道,將話題轉開。
“閒着無趣,只好藉此打發些時間,不像你同塵兒,日日瑣事纏身,忙得分身乏術。”端貴妃看似感嘆,實則話裡卻藏有深意。
孟慕晴心神一凝,已是知道,今日的重頭戲就要來了。
“有時候人活着,倒不如這花自在,在世上總得顧忌這,顧忌那,無法隨心所欲,想何時開,就何時開。”端貴妃搖頭苦笑,只雙眼緊盯着孟慕晴,似在暗示什麼。
孟慕晴裝傻道:“母妃說得極是。”
端貴妃長嘆了一口氣,這丫頭,竟同她裝起傻來了
“今日的事,本宮從太監總管那兒聽說了。”端貴妃索性將話挑明,“慕晴,這件事你確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只不過,這朝堂上的事,向來牽一髮而動全身,有時候得學會息事寧人,你可明白”
非她不願爲兒媳出氣,只是這案子牽連到三皇子,不說那人近年來籠絡的勢力,便是他背後站着的淑貴妃一脈,就不好對付。
若塵兒抓住這件事不放,硬要爲慕晴討回公道,處置幕後主謀,恐怕朝堂將會大亂啊。
孟慕晴並不意外,只是心裡難免有些憋屈。
“塵兒的性子你也知道,他素來在乎你,更是捨不得你受半分欺負,但作爲女子,你當以他爲重,處處爲他着想不是”端貴妃語重心長地說道。
孟慕晴緩緩闔上眼瞼,艱難啓口:“慕晴知道該怎麼做了。”
“苦了你了。”端貴妃欣慰地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本宮沒看錯人,你是個懂事兒的。”
既已說服孟慕晴,端貴妃也未留她久呆,離去時,她賜了好些金銀器皿,當作是補償。
孟慕晴神色懨懨地離開皇宮,至於那些貴重的禮物,她卻連瞧一眼的心思也沒有。
身軀疲憊地輕靠在車壁上,心情有些沉重。
即使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她仍止不住失望。
回府後,孟慕晴心不在焉地同在堂屋裡久等多時的魚梅梅寒暄幾句,便推說累了,徑直回了新房歇息。
從早晨的開堂審理,到一波三折,再到如今被告知此案將會無疾而終。 Www ¤тt kán ¤c○
她是真的累了。
高塵在夕陽落山時,才策馬回來。
聽管家說,她白日回家後就閉門不出,立馬快步朝這方走來。
靜謐無聲的房間裡,孟慕晴正站於書桌後,提筆疾書。
房門悄然開啓,高塵放輕了步伐踱步上前,將地上掉落的一張張宣紙拾起。
上邊寫着墨黑的靜字,落筆潦草,筆鋒透着心煩意亂之意,全無往日的神韻。
“別寫了。”他啞聲說道,握住了孟慕晴的手腕。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孟慕晴眸光微閃,故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端貴妃同她說的那些話,必有帝王的默許,高塵不可能不知情。
她尚且如此難受,更何況是精心佈局,只等一舉讓高湛伏法的他
“母妃同你說過了”高塵眉峰微攏,深邃的眸子裡泛着幾分自責與愧疚。
孟慕晴無辜地眨眨眼:“說什麼”
“還裝”她的一顰一笑他了若指掌,如何能看不出她在撒謊高塵側身在木椅上坐下,五指一拉,將她抱入懷中,“這件案子不會就此了結。”
傷害過她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哪怕有父皇的旨意在前,也難叫他改變主意
“你別胡來。”孟慕晴敏銳地感知到他話裡透露出的決然,忍不住勸道,“高湛畢竟是皇子,背後又有世家支撐,且擁護者頗多,要想憑藉幾樁案子將他推倒,讓他伏法,本就不大可能,我不覺得委屈,你想想,經過這次的事兒,往後他若再想動手,只怕會再三掂量,不敢貿然行動,而且啊,雖然今日不能叫他認罪,可旁聽的百姓那麼多,他的名聲肯定壞了,如此,也算是得到了報應不是”
孟慕晴佯裝出一副輕鬆嫣然的樣子,試圖開解高塵。
“我們就此收手,讓這案子了結,皇上定會想辦法在別的地方彌補,算起來,我們也不是太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