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難不成我還有算錯麼,別告訴我梅蘇不是我的‘哥哥’?”秋葉白冷冷地看着他。
她說出的‘哥哥’二字咬字極爲用力。
秋雲上看着她,神色有些莫測:“葉白,你還是很介意秋家四女的身份,是麼?”
“會有人喜歡這種身份麼,無時不刻地擔憂自己身份會曝光,會給自己的親人帶來滅頂之災的戰戰兢兢的日子很有趣麼?”
她看着他,露出個冰冷的微笑:“我甚至曾惡毒地想爲什麼這個秋家四女不是秋善京,甚至不是你最疼愛的秋善寧。”
就算如她這樣自認堅韌的人,擁有前生記憶的人,有也要靠不斷地告訴自己,自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所以絕對不認這種扭曲的‘神妓’天命,才能堅持着走到今天。
秋雲上聞言,眼神有些複雜地看着她,輕嘆了一聲:“葉白,你必須明白,有些東西就是命。”
“命?秋雲上,你忘了你讓我活下來,不也在違背天命麼?”秋葉白看着他,譏誚地低笑,隨後上前一步逼近她身前,目光銳利地盯着他:“又或者你根本就知道這一切根本就不是我該揹負的‘天命’!”
他只是想要利用她來保護梅蘇而已!
秋雲上俊容微冷,看着面前那張和自己頗有幾分神似,眉目卻又更雋秀精緻的面容,明眸漸深,許久,方纔有擡手輕撫過她的髮鬢,垂眸輕嘆:“當年我與卿兒認識不比和青鸞認識晚,亦能算青梅竹馬,如果當初卿兒也被老仙養成和你一樣,有這樣的勇氣、堅韌和勇氣,我未必會對青鸞動心,從此鑄成大錯,甚至有了蘇兒,而你也許真的不是秋家四女。”
他說的這番話,讓打算伸手直接扭折了他敢碰自己的手的秋葉白瞬間怔住了,手僵在半空之中,冷聲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本心中鬆了一口氣,已經放下的包袱,卻發現這個該死的包袱從來沒有離她遠去的感覺讓她忽然很想拗斷面前這個稱之爲‘父親’的男人的脖子。
秋雲上見她眼中迸射出的寒光,輕笑,眼底的哀絕一閃而過,彷彿他的臉上從來沒有那種古怪的神色出現過。
“你說得對,我在違背天命。”
秋葉白眯起眸子,冷冷地看着他,咬牙道:“你他孃的到底什麼意思?”
隨後他負手轉身離開:“你不是很厲害麼,秋提督,既然如此,你便自己去查出真相罷。”
秋葉白心中一片混亂,什麼叫沒有梅蘇,她就不是秋家四女?
梅蘇是真實存在的人,方纔他也親口承認了梅蘇是他的私生子,而她明明就不是他排行第四的孩子!
哪怕是按照其他世家大族正常的子女分開排序,而不是秋家這種古怪地按照出生次序先後排序,她也是排第二,而不是第四!
難不成……
“難不成有人給你戴綠帽子了!”秋葉白看着他漸遠的背影,一點不客氣地大聲吼了一嗓子。
這次她說話可沒有壓低聲音,大老遠路過的宮人都莫名其妙地看過來。
秋雲上原本前行飄逸的背影瞬間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秋葉白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地繼續加了一句話:“不知父親聽過一句話沒有,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似有些惱火地扶住牆壁,僵了半刻,卻沒有轉身,只是繼續跟着一臉古怪的宮女離開了。
……
“哼。”秋葉白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冷嗤一聲。
她最討厭這種故弄玄虛的傢伙了,既然秋雲上能這麼說,她一定會將事情查出來的,這種破事兒要查也不難。
秋雲上能風流,就有人能夠他戴綠帽子,杜珍瀾都已經不知道給他頭上戴了多少頂綠帽子,就是不知道前面那四位到底誰是外頭人的種。
只是……
她垂下眸子輕嘆了一聲,譏誚地彎彎脣角。
她還是‘秋家四女’……
不過這倒是也無所謂了,秋家四女就秋家四女罷,反正她都當了這麼些年的四女,繼續當下去,也不過是個身份罷了,日子照樣過。
照樣我命由我不由天!
天要弄人,她就把這天捅出個窟窿來好了。
反正,她身邊那廝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她想通了,灑脫一聲,看了眼陰沉沉的老天,拍拍衣襟,負手向宮門慢悠悠地走去。
……
秋雲上神色有些沉冷地剛剛走到永寧宮的門口,便看見董嬤嬤早早地領着人等在宮門前,見他進來便含笑領了他進門:“大人快請,太后老佛爺已經久候多時。”
秋雲上聞言,神色一冷,淡漠地頷首:‘有勞嬤嬤。“
董嬤嬤似全沒有看見一般將他領進了門,卻沒有向內殿而去,而是領着他去了小花園。
小花園裡,一道身着墨綠色織錦妝花緞子,腦後挽着翻荷髻,妝容素淡,只腦後彆着一根翡翠簪子的女子正靜靜地坐在亭子裡。
秋雲上一看那背影,瞬間一怔,眼前竟然一片恍惚,似透過了久遠的迷離光陰,看見了遙遠的曾經,不由自主地輕喃:“鳳娘,鳳姑姑……。”
那女子聞言,轉過身來,看着他微微一笑:“雲上,你來了。”
秋雲上看着她那雖然保養得宜,卻依舊能看出光陰痕跡的面容,忽然間便覺得所有的光陰幻影瞬間破碎消瞬間破碎消散。
他看着太后片刻,淡淡地道:“參見老佛爺。”
太后原見他看見自己的第一眼,神色溫和,她心情也好了許多,只是她纔開口,他卻又恢復了淡漠的樣子,又一下子讓她覺得好心情似又散了些。
但是她臉上依舊是溫柔的笑容:“雲上,你還記得這身衣裳麼?”
秋雲上看着她的那一身嶄新的錦衣裙,神色裡閃過一絲異樣,隨後道:“自然記得,當年老佛爺當皇后的時候便喜歡這樣素沉的顏色。”
太后當年初嫁進皇家不過十五,雖然容貌之豔,名動京城,但是畢竟年紀太小,先帝前面又已經有了些貴女嬪妃,而且地位都不算低,皆來自世家,所以爲了震懾這些嬪妃,她一向揀選一些墨綠、靛藍、暗紅、深黃之類比較老成的顏色穿上。
但即使是這樣的顏色,穿在當年的小杜皇后的身上卻依舊難掩她風華容貌之盛。
“可惜,不管哀家穿什麼顏色,什麼式樣的衣衫,做什麼裝扮,先帝永遠都不會多看哀家一眼,永遠如供佛一樣供着哀家,就因爲哀家是杜家的女兒。”太后垂下有些耷拉的鳳眸,無奈地苦笑。
“哀家這樣日子過了好些年,若不是後來你幾個小孩子進宮陪伴太子讀書,時常在哀家的永寧裡玩耍陪伴,哀家這永寧宮和冷宮或者廟宇又有什麼區別。”
秋雲上見太后說話,卻一直沒有多言,只是垂下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一言的光,帶着一點澀然、一點痛,只是他沒有擡眼,只淡淡地點頭:“鳳姑姑是看着我們幾個長大的,不過鳳姑姑下手除掉飛廷、子威他們幾個的時候也沒有多手軟。”
“你以爲我想殺他們麼,他們都是我看大的少年,你覺得我狠毒,但是我爲什麼不搬去慈恩宮,而是住着以前的宮殿,你就沒有想過麼,到現在,你們在永寧宮的廂房,我都還留着,!”
太后臉上一冷,不再自稱哀家,看着他的眸光隨後慢慢地變得冰涼而溫柔:“雲上,難不成你想看着鳳姑姑去死麼,你捨得?”
秋雲上瞬間渾身一僵,彷彿在忍耐着什麼一般,握緊了拳頭,隨後擡起眼冷冷地看着太后:“不捨得,因爲青鸞不捨得,如果太后是尋微臣來追憶往昔的,那就不必了!”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卻不想身後傳來太后近乎無奈而憂傷的聲音:“雲上,雲上,你可還記得你的這個字是我給起的,那時候的你明明對哀家……?”
秋雲上忽然轉過臉,看着太后,眼眸之中似有冰涼蒼涼的火焰,他一字一頓地打斷了太后的話:“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永遠都不曾入宮陪伴太子讀書,也希望永遠沒有遇見過青鸞,更沒有遇見過鳳姑姑,這樣我也不用煎熬一生!”
說罷,他便往門外而去,但行到門邊,他忽然站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冷冷地看着太后:“鳳姑姑,雲上早已不是那個在你照顧之下長大,亦愛慕着你的少年了,而這身綠裙也不是當年你照顧我們時常穿的那套衣衫,你已經不合適這身衣衫了,因爲,你我都已經——老了。”
說罷,他拂袖而去。
“雲上……。”太后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擡起的手在半空中顫了顫,最後無力地落下。
董嬤嬤一驚,立刻上前道:“老佛爺千萬彆氣壞了身子,雲上君只是一時間沒法……。”
她噎了噎,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一時間怎麼了。
太后對着她擺擺手,苦笑:“不必說了,哀家知道,哀家都知道,他會恨我不是理所當然的麼,哀家逼着他做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又想利用他和他的女人去牽制他的兒子,要他們幫着哀家和杜家,卻穿着這一身衣服,裝扮,希望他念舊情不要怨恨哀家,多幫着哀家一點。”
“雲上君只是覺得對青鸞殿下太過愧疚,所以纔會對您這般態度,他終歸是答應了青鸞殿下會幫着您的,您也不必放在心上,雲上君說到就會做到的。”董嬤嬤一邊撫着太后的胸口,一邊安慰。
太后有些茫然地道:“董嬤嬤,哀家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孤家寡人,女兒早亡,母子離心,子孫沒有一個是省心的,就連蘇兒,蘇兒也一直都怨着哀家不告訴他父親到底是誰,不與哀家親近,身邊似乎……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董嬤嬤趕緊道:“您別想太多了,您不是還有杜家麼,還有老奴和羅醫正……。”
太后聞言,眼中微亮,隨後立刻道:“鏡子,鏡子呢?”
董嬤嬤趕緊讓伺候的宮女取了鏡子遞給她,太后接過了鏡子,仔細地看着自己的臉:“董嬤嬤,你看哀家臉上是不是細嫩了些?”
董嬤嬤立刻笑道:“那是自然,不是咱們身邊這些人誇捧着老佛爺,方纔雲上君來的時候不也是看着您都愣住了麼,想必看到了當年風華正茂的您。”
太后一喜,但隨後又驀然抓着鏡子,顰眉怒道:“可雲上方纔還說哀家老了,燃燈那老貨是不是在騙哀家!”
太后一怒,她身邊的宮人們都戰戰兢兢,這位老佛爺最近脾氣越發地喜怒無常,惱起來打殺了身邊伺候的宮人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董嬤嬤當機立斷地道:“那是雲上君在說氣話呢,您如今看着也就是三十多的模樣,燃燈師太給您用的都是好東西,沒有效果,她也不會冒那麼大的風險給您送上養顏膏和血燕窩了。”
太后一頓,遲疑了一會,再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也還算滿意地點點頭:“嗯,吩咐燃燈那老貨千萬不要讓人抓到她的把柄就是了,她最近說風奴懷上了,去哀家的庫房裡挑些好東西送過去,以後咱們有了新‘國師’,元澤那個不聽話的二愣和尚就不必要存在這世間了。”
一個白毛怪和尚竟然也敢給她這個一國太后臉子看,生得再好看,也是讓她忍無可忍。
董嬤嬤一愣,遲疑了一會,屏退了左右,還是鼓起了勇氣看着太后低聲道:“老佛爺,您想要新國師,難不成是想……。”
她總覺得太后要立新國師的目的,並非只是元澤不受她們控制,而是別有一番深意,而那種深意讓她瞬間不寒而慄。
太后看着她,眼底有些陰沉:“哀家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說的對,哀家既然已經沒有兒子了,那就沒有兒子了罷,哀家還有杜家,還有你們,還有老羅……。”
董嬤嬤瞬間睜大了眼,有點恐懼地看向太后。
太后卻完全沒有看見她的表情,只是攬着鏡子自照:“自從雲上回來,哀家就沒有召見過老羅了,你去把老羅喚來,對了……。”
她似想起什麼,又道:“讓燃燈快些再進貢多點養顏膏來,哀家可不能這副樣子讓老羅看見。”
“但是最近秋提督似查得很緊,燃燈師太不太敢再去抓人了,萬一查到了那燃燈師太的頭上,怕是不好。”董嬤嬤有些遲疑。
“要不要讓那秋提督不要查了?”
太后看着鏡子,漫不經心地微笑:“不必了,要查就查罷,若是查到燃燈的頭上,那就賜燃燈一盞牽機好了,死人是什麼都不會說的,何況這一切都是燃燈幕後主使罷了!”
董嬤嬤瞬間大驚失色:“您這是打算……棄了燃燈師太了?”
太后擱下手裡的鏡子,陰沉地冷笑:“燃燈那老貨,她一直不讓哀家見風奴,也不讓哀家把風奴接回來,還把風奴的父兄都送走了,真以爲哀家老糊塗了麼,不知道她生了二心,那老貨是當那宮主當太久了,忘了當初她那下賤的私生庶女身份,如果不是哀家,她能有今天?”
董嬤嬤瞬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吶吶道:“但是您不需要燃燈師太的那些養顏膏和血燕窩了麼,還有真言宮怎麼辦,誰主持?”
太后有些不耐地道:“她的方子不是都已經交給雪奴了麼,雪奴如今投靠了哀家,有方子了,還怕什麼,等燃燈一死,查案風頭一過,要做養顏膏不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兒麼,至於真言宮……。”
她頓了頓,冷嗤一聲:“風奴懷了國師的孩子,有誰比她更合適當真言宮的宮主,她是咱們杜家的僕人,就永遠都是僕人,不必擔憂她會背叛!”
風奴有了孩子,不能理事兒,真言宮的一切權力就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燃燈一死,兩全其美,有什麼不好的?”太后微笑。
董嬤嬤只微微發抖,眼前一片陌生,似全不認識面前的人,但想起太后老佛爺曾經的那些手段,她卻忽然明白了。
當初能對先帝不手軟,對兒子都不手軟,甚至明明知道燃燈師太送來的那些‘養顏膏’和‘血燕窩’是用什麼傷天害理的手段做出來的,卻照樣能用和能吃的太后,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閨閣里美貌倔強聰明的鳳小姐了!
太后哪裡去理會董嬤嬤的表情如何,她從袖子裡摸出來一隻金色的小盒子,打開來,低頭嗅聞了一下里面的白色粉末,臉上露出飄飄欲仙的神情來。
“嗯,很快,很快,一切都會如哀家所想,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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