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家早已不復存在,那一日,爹爹的陰謀敗露,他們家除了我全部上了斷頭臺。
現實的殘酷,眼前的困難,我撒下了淚水。
孃親,你最疼我,可知將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是多麼的苦。
胡疆的原野開闊,風少,太陽烈,照得身子發痛。我聽到了遠來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由遠及近,顯然來了不少人。
會是誰?
我的臉上有了警惕。
不保辰澤不會來找我們。
如果是他,現在蘇成了那樣……
我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就算拼了一條命也要保護好蘇。
人羣由遠及近,漸漸清晰,我終於看清,爲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十四皇子。
這可不是雪中送炭?
我迎上去,十四皇子也已經看到了我。
“我,你可還好?二皇兄呢?”
我原本高漲的情緒隨着他的問話而陷下去,指指內室,這才道:“他……受重傷了,還沒有醒來。”
十四皇子一臉凝重,女主人看到突然來了這許多的外族人嚇得不輕,直到我給了我一個笑臉,才稍稍放鬆。
隨行的有郎中,爲蘇把過脈後道:“二皇子受了重傷,身子虛弱,好在用藥得當,已然有了甦醒的跡像,但還是要好好調養方可。”
十四皇子點頭,郎中開好了藥,所有的人退了出去,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一臉疼惜地看着我因爲操心而瘦起來的臉,沉下了眼。“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眼淚叭叭地流下來,我不是因爲自己的害怕,委屈,而有蘇爲了我可以不顧自己的生命。只差一點,我就永遠也得不到蘇了。
大臂一伸,將我摟在了懷裡,安撫着我的情緒。“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有什麼風浪我來頂着。”
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不皇子,不再是跟我身後弟弟一樣的人物。
我撲在他懷裡哭了個夠,退了出來,擦乾了臉上的淚,搖搖頭道:“沒事了,只要蘇沒事,我就沒事了。”
十四皇子臉上剛剛綻開的陽光收了回去,目光落在尚未甦醒的的蘇臉上。他多麼羨慕這位皇兄呀,有一位對他不離不棄的妻子,這一生,還差什麼呢?
我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忍不住關心起東陵國的事情來。
“大家都還好吧。”
十四皇子的臉色又變得凝重起來。
“辰澤發動兵力對我朝展開大舉進攻,皇上用人不當,我朝軍士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傾覆皇城。”
怎麼會變成這樣?
“皇上已人無能無力,着我來找二皇兄。”
沒想到辰澤還會來這一手,其實我就應該猜到,以他辰澤一國之主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女人念念不忘。定是看準了蘇對於國家的重要性,有意要引他深入這胡疆之地,然後一舉進攻東陵國。
可惡的辰澤,我真是救了一隻老虎。
十四皇子抿下嘴不再說什麼,一股自責涌上來,我當然知道,若不是因爲自己,東陵國也不會變成這樣,還有蘇,也不會差點連命都沒有。
“他一時半會還醒不了,就算醒了身體有傷如何能應戰。”我自語,十四皇子點點頭,臉色沉重。
辰澤正抓着這機會想着一舉殲滅他們吧。不能當亡國奴。
我想了想,擡眼對上了十四皇子的臉。“現在就算我們趕回去已經來不及,你帶來了多少人?”
“不足百人。”
他道。
我點了點頭。
“現在我們只能出奇兵了。辰澤攻佔我東陵國顯然已經傾全國之兵,我們只能斷他後路纔是最快的辦法。十四皇子,你派人四處尋找他們糧食的囤積地,然後放火燒掉。他應該想不到你們會到這裡來,更想不到糧道會斷,自然會心驚加着急,退回來的。”
十四皇子的臉上出現了讚賞,眼睛透亮是對我別樣的佩服。
“你說得對,只要斷了他們的糧道,他們就沒法前行,無力攻佔我國。這胡疆之地本來糧就不多,再加上遠去我國,斷是不敢冒險前進的。我親自帶隊,只留下幾人保護你們,馬上將他們的糧倉找出來。”
他踏上馬,很快調集了人馬悄悄進發,我回到蘇的牀前,看着那蒼白臉上的兩道清眉,就算仍在傷中依舊充滿霸氣,不輸他人。
比之辰澤,則更多了一份人情味。
俊美如此,無法移目,一個男人也可以漂亮到這種地步。手撫上了那兩道眉,那眉頭自然地縮着,似有化不開的濃愁,又像在擔心着什麼大事。
蘇,什麼時候都要把所有困難扛在自己身上,也不會讓我操心半分。
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是否也知道了?
輕聲囈語,我多希望他可以睜開眼來,如以往一般極其溫柔的眼神射過來,落在我的臉上,身上,帶給我是人唯一的幸福。
如果這眼睛可以睜開,定是這樣看我的。
還有那脣抿緊了,如果醒來,也定是帶着笑意對着我,說些甜言蜜語。
“蘇,快點醒過來吧。”
握緊他的手,我不斷地跟他說着話,想着自己謹妃、蒼月的身份,心頭酸楚泛開,極度傷感。
明知道我這樣的身份,他還是無悔地愛我,給我名分,這要多大的勇氣?
熱氣襲進來,我走過去把簾拉開,刺眼的太陽光照進來,亮堂了整個帳篷。
十四皇子去了很久,他們是否找到了糧倉?
辰澤必定抱着一舉殲滅的決心,他不可能在東陵國打持久戰,如果十四皇子他們可以順利燒掉糧食,那麼就一切無憂了。
遠處一片茫茫,只有青草片片,還間或有羊羣跑過。
主人只知道他們是東陵國的貴人,語言不通,自是不知道他們正在施行一項專門針對他們國主的計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看着這裡的人可以平靜地安度生活,又怎能眼睜睜地看着東陵國的百姓居無定所,受盡苦難?
牀上有細細的聲音傳來,好像是甦醒了。我回頭,看到那一直緊閉的眼睫毛閃了閃,馬上,脣蠕動,在出聲。
“甄兒,甄兒,甄兒。”
他的聲音極輕,與平日完全不同,帶着濃重的沙啞。我撲過去,臉上有了驚喜和興奮。
“你醒了。”我端過一碗水來放在他的脣邊,他貪婪地喝了起來。
我的心裡涌起一股股的甜蜜,他醒來的第一個字不是管自己,而是在關心我。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喝完水的他將我的手握住,乾涸的脣因爲有了水的滋潤逐漸恢復了原本的紅潤,有了光澤。
他看着我,就像一件珍寶握在手裡,一閉眼就會消失。
“你沒事吧。”
細弱的聲音問出來,喘息着,表明着他的虛弱。
眼睛一脹,我只覺得腫得難受,馬上就要掉下眼淚來。自己成了這樣,卻還在關心我的安危。能有這樣的男人陪着,我還有什麼可後悔的?
搖搖頭,我勉強笑着:“我很好。你被打下去沒多久我就跟着跳了下去,原以爲我們兩個都必死無疑,沒想到竟然醒了。我帶着你走出了那懸涯,是這裡的人救了我們。”
“你怎麼可以……”他說一句話都很吃力,粗重的呼吸聲傳來,他的胸脯不斷地起伏。“你應該好好活着,怎麼可以那麼傻地跳下去。要是你出了什麼事……”
“因爲有你這個傻瓜,所以我這個傻瓜才能與你相配呀。”我無比滿足地道。兩個人相視一笑,所有的情感盡在不言中。
蘇的身子還弱,我不忍拿東陵國的事來讓他着急,閉口不提。
黃昏時候,十四皇子還沒有消息,心也急起來,說話,做事便開始走神。
蘇似乎看出了我有心思,狐疑的眸射過來,問道:“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了嗎?”
“沒有。”
我的眼神背叛了我的心,分明地寫滿了有事。蘇是多麼精明的一個人,早就看出來了。
“你有事,還有大事。”
再不說,他會堅定地追問下去,我猶豫着,最後將事情說了出來。蘇沉默了半天,最後點頭道:“你的策略完全正確,只有如此纔可以掐住他們的咽喉逼他們退兵,甄兒,想不到你還有如此的軍事才華,令我瓜目相看呀。”
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在蒼府之時,我是有讀過兵書的,爹爹滿滿一書房的兵書是我最喜歡呆的地方。
那時想不通爹爹爲什麼要看兵書,不過經歷那件事後,我有些明白了。
遠遠的有馬蹄聲傳來,我按下蘇,掀簾朝外張望,遠處的煙塵漸漸明顯,越來越清晰,我看到了十四皇子,身後帶着他那百十名騎兵。
在帳篷前停下,他們風塵僕僕,每個人的頭上和臉上都落滿了灰,可見走了不少的路。
“成了,成了。”他呼着拉着我的手不肯放開,直往裡拉。直到看到牀上那半躺着的睜開眼睛的人,才猛然間想起什麼般放開來。“二皇兄,你醒啦,真是太好了。”
十四皇子將事情一說,大家臉上都有了喜氣。可以順利找到糧倉並燒燬它,他們算是立了一個大功了。
“這次的頭功算十四弟你的。”蘇輕淡地道,臉上的表情足以說明對於此事的讚賞。
十四皇子略微尷尬,轉頭看着我。“不,頭功當屬我,若不是我,我們斷不能想到這樣的妙策。”
“各有千秋,功勞都不小。”
蘇打了圓場,射過來的溫柔目光裡有着完全的對我的欣賞。
我不好意思地伏下臉,細長的髮絲垂下來,將我一張桃紅美臉映得水嫩無雙,兩個男人都看呆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神,十四皇子尷尬地假咳幾聲,道:“二皇兄真是好運氣,能得到我這樣才貌雙全的好女人,怕是今生來世只此一個,不再多得了。”
蘇不語,看我的眼神裡分明瞭認同。
我更是羞得無地自容,話都說不利索。“看你們把我誇得,若真有你們說得這般好,那可就好了。”
“你本來就有這麼好。”
蘇和十四皇子同時開口,相視一笑,意見絕對地統一。
蘇的身子將養了幾日,已經好了大半,從東陵國傳來的消息,辰澤退兵了。
三個人開心不已,設宴在帳下飲了起來。主人家不知道他們高興什麼,只是不斷地爲他們送來牛羊肉。
我看看主人,突然問十四皇子。“你可有銀兩帶在身上。”
“有。”十四皇子點頭掏出一錠,掂一掂,足有十兩重。我將銀子塞在了主人手裡,向他點點頭。“謝謝你們近幾天來的照顧。”
那主人一片惶恐,推搡了幾次,在我的堅持下收下,自是千恩萬謝。在這裡,怕是幹大半年也掙不到十兩銀子吧。
十四皇子和蘇同時向我投去讚賞的目光。十四皇子立刻爲我和蘇倒滿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率先舉杯。“皇兄,皇嫂,你們這對情深伉儷能走到一起,弟弟我萬分羨慕,更要好好祝福你們。祝你們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聽得這話,蘇的臉上早已笑意連連,舉杯就要與十四皇子碰上去。而我則像吞了一蒼蠅,複雜的情緒根本說不清楚。
十四皇子大抵也知道我的身份吧,蒼月,謹妃,不論那一個身份,與蘇配在一起都是尷尬的。他們如何能爭得脫禮教的束縛,讓天下接納一個罪女和一個皇帝的妃子?
更何況,爲了蘇的醒來,我已將自己的後半後許給了青燈古佛。或許,這纔是我的歸宿。
不尷尬,不被人詬笑,也不讓彼此內心不安。
看着我的臉色不好,蘇擔憂地握了握我的手。“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還是這胡疆的東西吃不習慣?”
憂鬱地搖頭,一想不能壞了兩人的興致,這樣的日子難得回,我又笑了起來。“沒事,能有什麼事,只是想想最近這些事情有些感慨罷了。”
“也是,也是,你們兩個能從那樣高的懸涯上摔下來而不死,真是奇蹟呀,這更說明上天看好你們。”十四皇子接口,氣氛再次高漲。
三個人你來我往,喝了不少酒,直到太陽西盡才結束。
十四皇子離去,只剩下我與蘇,我撲在蘇的懷裡,像個孩子般。蘇拉開脣無奈地笑着,對於我的依賴也是滿滿的歡快。
長指拂過我的脣,最後落在了我的下巴上,將我的下巴擡高,我絕麗清俗的容顏完全展露在眼前。
“得如此賢妻,此生足矣。”他真心感嘆。我心裡又是一陣抽痛。
點點頭,今生能得到蘇的愛,蘇的心,我也知足了。
就算往後,我真要古燈常伴,也不再會有悔意。
眼波流轉,我將所有的傷感盡數收回,輕聲地呼道:“相公。”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親密地稱呼他,甜蜜得就如甘甜的蜂蜜,讓人思念到無法離開。
蘇喚了一聲賢妻,將脣貼了過來,兩相碰觸就像是着了迷般,再也分開不來。夜色迷漫,聽得嚶嚶嚀嚀裡斷斷續續地傳來:“相公,我們生個孩子吧。”
“嗯,我們不止生一個,要生許多許多。”
“嗯。”
“……”
早上醒來,窩在蘇的懷裡,我臉上一片殷紅,勝過三月桃花,帶了濃濃的甜蜜。
身子的某處甚是不舒服,說明着昨夜的狂歡,可我的心卻相當滿足。摟着我的身子動了動,蘇的眼睛猛然雪亮如一頭初醒的雪豹。
“昨晚,疼嗎?”他輕聲問道,心裡盛着憐惜,愛戀,還有不捨。
嬌羞地搖搖頭,我不敢再看他。
門外有了馬嘶聲,站了一個人在簾下,對着帳內叫道:“二皇兄,二皇嫂,時間不早,該起程了。”
對,該起程了。
蘇坐起來將被全都裹在了我身上,生怕被人看到,而自己快速穿好衣物走了出去。
和外面的十四皇子寒暄着,兩人越走越遠。我這才起身,將衣服穿好,準備出去時看到了厚重的毛氈上證明我處子之身的血液,眼裡*了嬌羞。
同乘一匹馬,聽着塞外的風聲,兩個人緊緊地貼在一起,感覺着他臂膀有力地環着自己,我貪婪地與他更緊要貼着。
蘇將我寵得有如珍寶,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掉,時時要出現在眼前,離了半步都會心急。
這樣的感覺是甜蜜的,自從失去了親人,我多久沒有感覺到這種被人寵入骨子裡的感覺了。就算是爹孃健在,也不曾對我如此在乎過。
我害怕時間太快,分離太快,只希望中途可以再遙遠一些。
皇城終於還是到了,早有人報到了皇宮,皇帝傾全宮之人來迎接他們。對於這三位功臣,給予了至高的禮節。
蘇與十四皇子同跪在皇帝面前,我遠遠地看着他們,並不敢走近。皇帝,我曾經的丈夫,雖然沒有過實質性的接觸,但多少次的月下暢談,多少次的引酒灼歡,多少次又以謹妃的身份出現在各個場合,我怕,怕被人看穿。
事實上,我的擔心是對的。皇后和衆嬪妃們向我看來時,已經有了細細的唏噓。“那不是謹妃麼?”
有嬪妃道,分不清出之誰之口,總之,皇后和皇上以及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了我的臉上。
“不可能喲,我不是因爲蒼丞相的事連坐,最後雖然免了死卻還是墜涯而死了嗎?據說連屍骨都未能找到。”
“世上能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就連我蹙眉的樣子都和謹一樣,定是謹妃了。”
這樣的議論細細傳出,沒有人阻止,所有人只是用心地看着我。
蘇的心驚起來,他跑到了我的面前,將我置於身後,攔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父皇,這是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