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裡曄望着她:“你說。”
水濯纓垂下目光,一手緊緊抓着綺裡曄的衣袖,聲音很低。
“我不是真正的夏澤曦和郡主水濯纓,而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裡過來的人,只有魂魄寄居到了這具身體上,類似於借屍還魂。那個世界的地理和人文等方面,跟現在這個世界有相似之處,但也有巨大的差別,你可以想象成這個世界再過一千年之後可能會變成的樣子。我來了這裡正好一年左右,從你第一次在辭冬園見到水濯纓,見到的都是我。”
縱然以綺裡曄的見多識廣,這時候也睜大了一雙鳳眸,瞳孔微縮,捧着她面容的雙手明顯一顫,但是沒有說話。
這段話儘管不長,但水濯纓說得已經極其艱難吃力,抓着綺裡曄的右手骨節隱隱發白。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先讓綺裡曄消化了這件事情再說。
在她這個現代人眼裡,穿越、重生和平行時空,都是很常見的概念。而綺裡曄是古代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事情,這些在他眼中恐怕都是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
就算他的思維和其他古代人比起來,已經超前不羈了很多,她也還是不敢確定他能不能理解和接受。
所以之前她一直不想把自己的穿越身份告訴綺裡曄。不想讓他知道她其實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一縷佔用了其它人身體的孤魂野鬼。她不知道他會如何想她。
綺裡曄低頭凝視了她很長很長時間,終於開了口,第一句話就完全出乎水濯纓的意料之外。
“你在另一個世界裡原本多大了?”
水濯纓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要麼就是綺裡曄的腦回路出了問題。
他剛剛得知自己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魂魄,第一個想要問的難道就是這個麼?
“多大了?”綺裡曄催促。像是這一點對他來說最重要不過,他非問清楚這個答案不可。
水濯纓腦後滴下一滴汗:“二十歲。”
她成名得早,拿到第一個全球性的大獎時,纔剛滿十八歲。
綺裡曄雖然早就猜到以她的心智,不太像是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但聽到水濯纓說出的二十歲時,語調裡還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股陰惻惻涼颼颼的味道。
“你在前世裡有沒有男人?”
他想象不出千年之後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但在這裡女子可是十五歲就能嫁人,二十歲的時候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二十歲還沒有嫁人的,要麼實在嫁不出去,要麼就是尼姑。
敢情他真正想要問的是這個。水濯纓的腦後再掛下一滴汗:“沒有。”
前世裡她連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因爲根本沒有那個心思和閒情,也沒碰上過她喜歡的人。
綺裡曄微微眯起眼尾緋紅的妖豔鳳眸:“那你那麼熟練的吻技是從哪裡來的?”
水濯纓背後已經開始整片冒冷汗。她以生死攸關的敏銳度一瞬間反應過來,絕對不能告訴綺裡曄她前世裡是個演員,跟不少男星拍過或者瘋狂熱烈或者纏綿悱惻的吻戲,甚至連小尺度的牀戲都拍過。
否則的話,以綺裡曄現在的醋性,很有可能會在這裡先弄死她,然後撕裂時空去她的前世里弄死那些可憐的男星。
“我們那個世界裡,有很多……額,類似於話本子和春宮圖一樣的存在,就是描述人怎麼親熱的,不過是會動的真實影像。這些東西不像這裡這麼難得,人人都可以看到,我看多了別人接吻,自己自然也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要怎麼向綺裡曄解釋視頻這東西,這一段話說得糾結無比,不過倒也並非不盡不實。就算是一個從來沒有接過吻的現代人,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看了那麼多電影電視劇裡男女主角的吻戲,總會比綺裡曄這種上來就只會啃她的純新手要好點。
綺裡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嘴角緩緩彎起一道更加陰惻惻涼颼颼的邪惡弧度,直讓水濯纓全身的寒毛都一下子豎了起來。
“哦?這麼說愛妃前世裡就已經飽覽春宮無數了?”
水濯纓反射性地拼命搖頭:“沒有,春宮不是那麼容易能看到的,我們平時能看到的都只是拉個手接個吻……”
綺裡曄這一次卻不相信她了。一般未知人事的少女在看見從未見過的男女交歡時,臉紅之餘總是會有點好奇和不解。他可記得這小丫頭當時見到他那一抽屜玉勢和一屏風的春宮透雕時,都是瞬間秒懂並且崩潰,很顯然對於這玉勢的用途和春宮的性質一清二楚,不然怎麼可能有這麼快的反應。
說她以前什麼也沒有見過,鬼都不信。
“愛妃不用害怕成這樣。”綺裡曄捏住她的下頜,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加邪惡,盡顯妖嬈,“本宮又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你既然已經有了理論知識,以後也省得本宮在牀上還要費力氣從頭開始教你,說不定我們還可以互通有無,交流探討一下經驗。”
水濯纓:“……”
被他這麼一說她更害怕了怎麼辦?
她突然有點懷念前幾天的那個綺裡曄,雖說差點虐殺她的陰影沒有退去,但也就是因爲這個而不再有事沒事就調戲她。結果安穩覺還沒睡幾天,現在這個日常版的就回來了,一下子又讓她感覺毛骨悚然,一朝回到水深火熱中。
“你前世裡的事情,我只關心這一點,其他的就不逼問你了,你願意告訴我便告訴我,願意什麼時候告訴便什麼時候告訴。”
綺裡曄一副寬宏大量充分尊重她**的口氣,讓水濯纓頓時嘴角一抽。
“還有一個問題。”綺裡曄的聲音一轉,沉了下來,“你既然是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裡的,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回去?”
“我想不會。”水濯纓說,“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爲我在前世裡已經死了,所以靈魂纔會過來。如果在這個世界裡我不死的話,應該不會莫名其妙地回去。”
“那就好。”
綺裡曄倒是沒有問水濯纓前世裡到底是怎麼死的,雖然她也並沒有什麼可說。前世裡她的死亡不過是一場意外事故,唯一坑爹的是那時候她剛剛報完了十年之仇,連一天安穩生活都沒享受就穿越了。
水濯纓這才略微出了一口氣。綺裡曄剛剛問她的問題,雖然讓她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實際上卻讓她心底有了一種踏實的安全感。
他除了關心她前世裡有沒有男人,會不會突然離開這個世界以外,別的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沒有用特殊的眼光來看她,沒有介意她是來自於異世的一縷幽魂,沒有覺得她是個不可思議的怪物……當然以他的扭曲變態程度,是個怪物沒準還更能引起他的興趣。
對於她是個穿越者的事情,他的接受度顯然比她想得要大。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誰,到底來自哪裡,只要她還是她,她會留在他身邊,這就行了。
“這些以後再說。”水濯纓這會兒臉上的血色終於回來了一些,“我們先談陸曼的正事。”
綺裡曄接口道:“你既然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佔了這具身體,那麼現在陸曼就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對。”
這麼快竟然就能想到這一點,水濯纓暗中感嘆了一下綺裡曄的思維能力之高,一點都不輸於她。
“對。我這具身體裡面,原本還有另一個真正的水濯纓的靈魂,我佔了她的身體,但她的靈魂並沒有消散,而是到了陸太師之女陸曼的身上。不過有一點不一樣的是,除了我們這個世界以外,還存在着也許是無數個跟我們的世界平行,天地萬物都一樣,但發展軌跡可能有所不同的世界。身體原主也許在她的世界裡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纔到陸曼身上,所以她知道那麼多事情,甚至包括未來可能發生的事。”
這從未來回來的重生,對於綺裡曄來說又是一個陌生的全新概念,他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水濯纓繼續解釋道:“就是你現在二十一歲,但是有一天你醒過來,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你十一歲的時候,周圍的整個世界也是你十一歲時的世界。除了你本身以外,整個世界都朝後退了十年。這種情況我們一般叫做重生。我的身體原主也是一個重生者,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沒有倒退回自己的身上,而是到了陸曼的身上。”
綺裡曄已經聽明白了:“陸曼能夠知道山洪爆發的時間和地點,是因爲這件事情在她前世裡已經發生過?”
“對。”水濯纓說,“照這樣的話,陸曼說你有幸存的族人還在南疆,有很大可能也是真的。”
綺裡曄沉吟。娑夷被滅族的時候他才七歲,而且那時候戰況混亂,很多族人都失散失蹤了,包括他的很多親眷也不知生死。
後來他登上高位的時候,有派過人去南疆搜索,但已經事隔十年,早就查不到這些失蹤者的下落。有沒有一小撮娑夷人真的躲進了南疆深山中逃過一劫,他還真不敢確定。
“我覺得你要去一趟南疆。”水濯纓說,“陸曼應該真能找得到你這些族人。”
從他寧願頂着一個**穢亂的名頭,費盡心思將那些娑夷少男少女收進鳳儀宮,就看得出來娑夷族人對於綺裡曄的重要性。這些少年對他來說還都只是陌生人,而南疆倖存的那些娑夷人裡可能有他的舊識,甚至是親人。
“不行。”綺裡曄斷然說,“現在你在這裡本來就不安全,只怕我一離開,水宣瀚立刻就會對明郡王府下手。”
“那陸曼那邊怎麼辦?”
綺裡曄冷笑了一聲。
“那就要看她有多大的本事了。”
……
陸曼的本事雖然算不上多大,但也不小。半個月後,夏澤北方城市賀州就傳來了要拍賣一羣娑夷人的消息。
賀州位於夏澤和東越的交界處附近,是一個貿易型城市,承擔夏澤和東越的貿易往來作用,因而在夏澤算得上十分繁榮。
如今的娑夷人已經全部淪爲貴族豪門擁有的奴隸,物以稀爲貴,一個年輕的娑夷奴隸往往能賣出天價。
現在這十幾個娑夷人據說都是從南疆深山老林中抓到的,雖然糙了些,比不得宅院府邸裡面精心培養調教出來的奴隸,但年紀都還不算大,也有生育能力,放到市面上絕對能值個幾十萬兩白銀。要是再一鬨擡價格的話,幾百萬甚至都有可能。
夏澤沒有哪個王公貴族能有這麼雄厚的財力,把這些娑夷人放到賀州拍賣,目的其實是爲了吸引東越的買者。
果然,消息一擴散開,立刻傳得沸沸揚揚,吸引了大批東越南部的高門鉅富前來賀州。這些上流階層都把擁有娑夷奴隸作爲身份的象徵,東越世面上難得見到娑夷奴隸,現在夏澤一出就是十幾個,還不得搶破了頭。
幾百萬兩白銀對於剛剛復國不久的小國夏澤來說,已經算是一筆鉅款,而且這次拍賣的主人就是夏澤朝廷本身。所以賀州那邊爲了這次拍賣,特地調動了五千軍隊過去維護治安,免得出現亂子。
“容皇后已經動身去賀州了?”
水宣瀚在拍賣開始前兩天接到稟報,終於鬆了口氣。
在賀州拍賣娑夷人的消息傳得全國皆知,不可能不傳到容皇后那裡。陸曼說得沒錯,容皇后果然是娑夷人,見到自己的族人被抓被賣,不會無動於衷。
賀州那邊有五千軍隊,東越南部邊境上雖然駐紮了將近十萬大軍,但容皇后不可能從東越調軍隊過來。發動國家軍隊去救一羣娑夷人,這根本就沒法解釋,就算容皇后權勢再一手遮天,整個東越也無法容忍。
直屬於容皇后麾下的千羽精騎遠在千里之外,來不及趕過來,所以容皇后最多隻能帶自己在夏澤的下屬一起前去賀州。這樣一來,徽陽城裡容皇后的勢力就等於被搬空了。
賀州那邊的五千軍隊也並非擺設,有足夠的準備等着容皇后。
機不可失,現在就是動手的最佳時候。
水宣瀚對一邊的太監劉安揮了揮手:“傳旨,讓禁衛軍指揮使邱晉和平南公鄭榭都來一趟。”
劉安應聲,剛要出去,外面又一個宮人疾步走了進來。
“皇上,有陸三小姐從南疆傳來的信件。”
儘管已經抓到了那些娑夷人,但陸曼還是留在南疆沒有回來,只用傳信來聯絡。這女人倒也謹慎,知道夏澤即將掀起一場巨大的波瀾,所以躲得遠遠的以防萬一。
但水宣瀚如今知道陸曼的厲害之處,對陸曼十分倚重,也由着她先躲在南疆,甚至連那五百禁衛軍都留在了南疆保護她。
水宣瀚接過信件拆開來,看了一眼,目光微沉。
……
正是夏澤最爲多雨的季節,空氣溼漉漉沉甸甸的,讓人隱隱有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天空中鉛灰色的雲層厚厚地堆積成一團團,壓得極低,滾滾翻騰不息。天色一點都沒有早晨的樣子,而像是一大桶墨水被人傾瀉在了蒼穹上,四處流散開來,黑得令人心悸。
隨着一道白亮的閃電割裂天際,震耳欲聾的雷聲炸起,瓢潑大雨霎時間傾盆而下。暴雨來勢洶洶,帶着彷彿要把整個天空都傾瀉下來的兇狠氣勢,鋪天蓋地砸向下方的徽陽城。
雨水猶如千萬條串着白珠的長鏈密密麻麻垂向地面,將整個徽陽城籠罩在一片灰白色的雨簾之中,一切景物都只剩下朦朦朧朧的影子。
街道上已經看不到幾個行人的身影,有也是匆匆忙忙趕着回家。但皇宮和明郡王府之間的大街上,卻有一隊隊整齊的禁衛軍,正在迅速地趕往明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