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出京探親,還是到雲南這種天高皇帝遠又窮山惡水的鬼地方探親,排場自然非同凡響。不過由於咱們的康親王爺傑書是一位愛民如子、忠君報國的好王爺,所以這一路上他都沒擺什麼架子要什麼排場,一路只是緊趕慢趕,曰夜兼程,一直到了貴陽城裡,康王爺才拗不過雲貴總督卞三元卞部堂代表受寵若驚的雲貴百姓集體提出的誠意懇求,擺起排場拉起依仗,帶着卞部堂親自率領的護送隊伍,浩浩蕩蕩殺向雲南而來。
康王爺來了,雲貴總督卞三元也親自來了,雲南官場上的大小官員當然不敢怠慢,巡撫林天擎、布政使崔之瑛和按察使李興元等雲南三大巨頭聯袂出馬,帶着數以百計的文武官員一起殺向勝境關迎接;吳三桂那邊雖然明知傑書來者不善,可是面子上的事也不敢不走走過場,派出了吳三枚和胡國柱兩人出面,到勝境關迎接傑書的儀仗隊伍,同時準備邀請康王爺到昆明一遊,欣賞一下滇池風光。
這次終於被周培公算準,吳三桂和平西王府智囊團其實就是用膝蓋頭思考都明白傑書此來的真正目的——給乾女婿李率祖擂鼓助威,收拾盧胖子這個藐視康親王權威的王八蛋,順帶着親自探視一下平西王府動靜,爲小麻子的雲貴政策制訂近一步資料。但周培公所料定的一樣,優柔寡斷的吳三桂絕沒有膽子爲了盧胖子這麼一個七品官和康王爺翻臉,與康王爺硬扛到底,只會採取獨善其身甚至丟卒保車的策略,坐看傑書怎麼收拾盧胖子,讓盧胖子自求多福。
盧胖子的好老師劉玄初比任何人都瞭解吳三桂,也迅速看穿了李率祖一方的猛龍強壓地頭蛇策略,還有料定吳三桂在這件事中將要採取的軟弱立場,但劉玄初也非常清楚,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說服吳三桂爲了盧胖子和傑書翻臉對立的。所以劉玄初也沒了辦法,只能盡力勸說吳三桂保住盧胖子的小命,爭取只讓盧胖子丟官罷職即可,然後再把盧胖子帶回昆明,在昆明發揮他精通西洋學問的長處,其後再慢慢想辦法讓盧胖子重新出任官職——關於這點,劉玄初還是有不少把握的,也如願以償的說服了吳三桂接受自己的主張,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盧胖子的狗命。
正邪各方運籌謀定之時,大清康麻子七年七月初八這天,康王爺的隊伍終於抵達了勝境關,剎那間,勝境關前鼓樂齊鳴,鞭炮震天,上百官員和他們的近千隨從一起跪於道路兩旁,齊聲高呼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場面蔚爲壯觀。也讓頭一次出京巡視的康王爺萬分滿意,大感威風,心說怪不得京城裡的御前侍衛和王公卑職都削尖了腦袋想要出京外放,原來王公貝勒和御前侍衛到了外面能有這麼威風得意,有無數人磕頭請安還有這麼多人爭着搶着送銀子,看來我以後也要想辦法多出京幾次差,幫這些地方官們花一點地方上的銀子。
也有讓康王爺非常不滿意的,那就是雲南和貴州實在太窮了一點,道路兩旁的漢彝苗侗白各族百姓大部分都是衣不遮體,面黃肌瘦,手裡還大都拿着鋤頭、糞叉和扁擔等勞作工具,十分礙眼,給大清盛世臉上抹黑,那比得上咱們大清八旗子弟的衣着光鮮、紅光滿面又大腹便便?手裡的東西,當然更比不上咱們滿州八旗男兒手裡的鳥籠、煙壺和蟋蟀罐了!
“狗奴才,都滾遠一點,別在這裡煞風景,趕快種地納稅去,我們八旗滿人還等着吃鐵桿莊稼!”康王爺在心底狠狠罵了一句。
讓康王爺更不滿意的還在後面,雲南三大巨頭和大部分能來的雲南官員來了,欽差大臣小於成龍來了,平西王府的代表也來了,還是吳三桂的弟弟吳三枚和長女婿胡國柱,就連駐地不在雲南的美人兒孔四貞四格格和長駐貴陽的雲貴總督卞三元都來了,乾女婿曲靖知府李率祖更是點頭哈腰得讓人懷疑他想舔康王爺的鞋子,可是康王爺十分留意的一個王八蛋卻沒有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當然就是咱們的盧大胖子盧三好了。
“林中丞,你過來。”康王爺到底是天潢貴胄,久經場面的大人物,發脾氣也會找準對象,首先就把林天擎叫到面前,衝着林天擎冷哼道:“林中丞,聽說曲靖知縣盧一峰是你的親眷子弟?有這事嗎?”
“不,不是。”官場老狐狸林天擎知道康王爺這是想給自己下馬威,趕緊擦着汗水聲明,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下官與盧大人只是曾經一起在平西王世子府中住過一段時間,彼此之間比較熟稔,他敬下官爲長輩,下官當他忘年之交,並沒有特別親近的關係。”
“是嗎?”康王爺冷哼道:“那你這個做長輩的,對晚輩的教導看來遠遠不夠啊,連起碼的禮儀也不會遵守,本王親臨雲南省親,他竟然連迎都不來迎一下?這是地方官員的威風嗎?”
“這位王爺還是嫩了點,你是省親,又不是奉旨辦差,盧一峰別說不來接你,就是你在曲靖他連見不見你一次,他也佔着全理——律法上可沒有規定地方官員一定要迎接和拜見省親大員的,你如果鬧到朝廷上去,倒黴的也只會你自己。”林天擎心裡嘀咕,臉上則賠笑道:“回王爺,這可怪不得下官,下官是要求盧大人前來迎接,可是盧大人說秋收在即,他要忙於組織秋收,已經向上憲李府臺告了假,就不來了。”
“忙於秋收?”康王爺冷笑得更加大聲,說道:“怕不是仗着林中丞你的袒護與眷顧,沒把本王放在眼裡,所以故意不來的吧?”
“王爺冤死下官了。”林天擎喊起冤來,說道:“王爺誤會了,下官那敢對他有什麼袒護包庇?下官和他只是普通的忘年之交,那敢爲了交情枉了國法?王爺如果不信,可以去問李府臺,看看盧一峰是不是自己向他告的假?”
康王爺繼續冷笑,轉目去看旁邊稍遠處的吳三枚和胡國柱,見二人面沉如水,卻沒有任何言語,對康王爺故意刁難西選官的挑釁舉動不敢有半點表態。康王爺得意笑笑,這才又把目光轉向李率祖,李率祖會意,忙說道:“回岳父大人,林中丞所言不誤,盧一峰確實是自己向小婿告的假,時間在林中丞抵達曲靖之前,似乎並不是出自林中丞的指點。”
“這樣就好。”康王爺滿意點頭,又轉向林天擎冷笑說道:“林中丞,念在你與我這女婿同省爲官的份上,以前的事就算了。不過以後,你如果再有什麼故意偏袒包庇的舉動,可不要怪本王不念舊情噢?”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林天擎連聲答應,臉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並在心裡說道:“三好賢侄,不是做伯父的不管你,康王爺已經公然這麼說了,省裡這些牆頭草騎牆派就更不敢站在你那一邊了,伯父也得明哲保身了,你自求多福吧。——當伯父的,總不能自己的身家姓命當賭注,爲你賢侄和一個親王翻臉火併吧?”
果然被林天擎料中了,康王爺如此旗幟鮮明的站在乾女婿一邊,雲南另外兩個巨頭李興元和崔之瑛馬上象蒼蠅見到血一樣,領着一大堆牆頭草勢利眼撲上來,投其所好一個勁的‘誇獎讚美’盧胖子,康王爺則連連點頭,顯得十分滿意。見此情景,林天擎又悄悄嘆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到一直被孔四貞和周培公包圍的正牌欽差小於成龍身上,卻見小於成龍面帶微笑,還笑得十分開心,似乎對傑書之前那些有失身份、逾越干政話語充耳不聞。
“三好賢侄,你運氣不好啊。”林天擎又在心底嘀咕了一句,“如果來的欽差是另一個于成龍,那你的曰子肯定要好過一點,那個老於成龍可是一個敢和王公貝勒玩命的主!呵呵,如果來的是王煦,那你的曰子就更好過了,那個二楞子,就憑康王爺今天的這些話,就能把康王爺的親王帽子給參飛!可惜,你沒這個運氣啊。”
……
有了皇帝的親堂哥康王爺坐鎮,孔四貞和李率祖等大清忠良們的底氣頓時充足了許多,也用着擔心康王爺和曲靖的刁民百姓直接接觸了——康王爺總不會爲了幾個窮酸刁民就殺了自己的乾女婿吧?而康王爺也極度看不起雲南這些少數民族土司,僅是在平彝過了一夜就繼續啓程南下,一路直奔沾益曲靖,讓本打算巴結王爺的平彝大地頭蛇龍闊很是惱火了一通。
也有時刻保持小心警惕的,周培公就是其中之一,在這段時間裡,周培公一直帶着孔四貞秘密調來的十三衙門好手死死盯着小於成龍,防着這個手裡拿着聖旨和尚方寶劍的二五仔與盧胖子取得聯絡,更防着這個二五仔忽然倒戈,殺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這傢伙如果真的捧出尚方寶劍和傑書死扛,康王爺也得掂量掂量強行干涉欽差執法的後果了。
周培公的小心終於還是收到了豐厚回報,離開平彝第二天下午,當隊伍抵達白水關,乘着大股隊伍過關的混亂機會,小於成龍從京城帶來的兩個隨從忽然脫離了隊伍,騎着快馬先行趕向了曲靖。周培公聞訊飛報孔四貞,孔四貞當即派出十三衙門好手追趕攔截,終於還是把他們追上,藉口雲南漢夷雜居,道路不夠安全,要求他們返回大隊同行,兩個于成龍的隨從則解釋說自己們是去沾益爲于成龍打前站,準備住所,以免大隊抵達沾益之後無處下榻。
沾益土知州安民家裡房子再少,也不可能讓欽差大臣露天過夜吧?對於于成龍隨從如此粗淺的藉口,孔四貞手下的十三衙門好手雖不當面揭穿,卻也笑着保證,說于成龍一行到了沾益必然有地方下榻,生拉活扯着不讓這兩個隨從先行,一直堅持到康王爺的隊伍趕到現場,殲計未能得逞的小於成龍才訕訕的叫回兩個隨從,讓他們與大隊重新會合同行。
爲了打壓小於成龍的這種二五仔舉動,當天夜裡在沾益過夜的時候,康王爺和孔四貞聯手把于成龍叫進房間,當面向于成龍發出警告。首先由康王爺唱紅臉,冷笑道:“於大人,如果本王沒有記錯的話,你好象是鑲黃旗旗下的奴才吧?本王的女婿李率祖雖然是正白旗和你不是一個旗,但我們旗人之間,是不是應該互相眷顧幫助一點?少鬧點窩裡橫?”
“王爺,你說什麼?卑職怎麼聽不懂?”于成龍假惺惺的疑惑反問道。
“少給本王裝蒜,你今天派人先去曲靖,是打算幹什麼?”康王爺一揮手,惡狠狠問道。
“王爺誤會了,下官是派人到沾益打前站,準備過夜的事,可沒派他們回曲靖。”于成龍辯解道。
“王爺,依奴家看來,於大人既然這麼說了,也就絕對錯不了,沒其他意思。”孔四貞唱白臉,嬌滴滴的說道:“再說了,自打於大人抵達曲靖以來,與我們還有和李府臺相處還是極好的,於大人當然不會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於大人,你說對不對?”
“那是當然。”于成龍趕緊點頭,說道:“四格格所言極是,于成龍雖然不才,但出賣朋友的事,是萬萬不會做也不敢做的。”
“於大人說得對,是這個道理。”孔四貞打蛇隨棍上,嬌笑道:“官場上做事,講究的是和光同塵,於大人當時明白這個道理的——也絕計不會象於大人那位恩師王總憲一樣,到處得罪人,等到了出事的時候,上面連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沒有。於大人,你說對不對?”
孔四貞的話裡帶上了對小於成龍有知遇之恩的王煦,小於成龍當然就不說話了,瘦臉也有些拉長。孔四貞察言觀色,知道摸到了于成龍的逆鱗,便起身走到于成龍旁邊,緊挨着于成龍硬擠在一張椅子裡坐下,小手按在小於成龍大腿上,輕輕摩擦着,嬌笑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奴家不小心辱及了於大人的恩師,於大人就生氣不說話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奴家這就向於大人道歉。”孔四貞笑容益發嫵媚,輕輕捏着于成龍大腿,嬌聲說道:“不過呢,奴家倒是覺得自己說得不錯,奴家就不明白了,於大人你就這麼死心眼乾什麼?不錯,李率祖是有一點不象話,於大人你派部下悄悄深入民間,收集到的李率祖罪行也一件不假,全是真的……。”
“四格格,你全都知道了?”于成龍嚇了大跳。
“當然知道了,奴家可是在廣西替皇上管着南方的十三衙門,於大人明面上和奴家虛與委蛇、暗底裡派隨從部下悄悄查訪,這點小花樣,還能瞞過奴家的眼睛?”孔四貞笑得花枝亂顫,很是不屑於成龍查案的粗淺手段。末了,孔四貞又湊到于成龍耳邊,吐氣如蘭的說道:“不過呢,於大人是否知道,李率祖李府臺在曲靖,其實也悄悄擔着和十三衙門差不多的差使,你知道他是什麼差使嗎?”
“監視平西王爺?”于成龍沉聲反問。
孔四貞終於收起嫵媚笑容,難得露出些嚴肅神情,鄭重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於大人現在應該明白,爲什麼李率祖有那麼多錯處,那麼多不是,皇上和朝廷一直捨不得對他下手的原因了吧?扳倒李率祖容易,可是扳倒了他之後,誰來替皇上和朝廷監視平西王府?誰來替皇上和朝廷控制滇黔咽喉曲靖府?這些,於大人你想過沒有?”
于成龍又不說話了,孔四貞向傑書使個眼色,傑書會意,馬上說道:“於大人,實不相瞞,其實聽到四格格向本王秘密稟報的關於李率祖的事後,本王也是氣憤填膺,也是想把李率祖千刀萬剮,還曲靖百姓一個公道!可是,殺了李率祖容易,上那裡找一個對皇上和朝廷都忠心耿耿的人來接替他呢?而且,人都會犯錯,犯錯不可怕,怕的是錯了沒有改正的機會,你就不想給李率祖這麼一個機會改正?”
“於大人,算奴家和康王爺求你了,暫時放李率祖一馬吧。”孔四貞幾乎依偎進于成龍懷裡,在於成龍耳邊輕輕說道:“你看看,王爺南下省親,來探望的就是李率祖,你這會把李率祖的罪定了,叫王爺的面子往那裡擱?奴家的十三衙門,有很多情報消息都要從李率祖這裡收集,你把他扳倒了,奴家上那裡收集情報去?”
“所以,於大人,算奴家求你了,放過李率祖一次,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讓他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行不行?”孔四貞的聲音象是摻了蜜糖一樣,又甜又糯,“奴家猜想,就算於大人你的恩師王總憲在這,或者與你同名同姓的同族兄長於成龍在這,也會深明大義,給李率祖這個有功又有過的奴才一次改正的機會的,於大人,你不是異常崇拜你的恩師和你的同族同名兄長於成龍於大人嗎?你就不想向他們學學?”
“當然了,事成之後,本王和四格格都定有厚報!”傑書許諾道:“回京之後,本王會秘密向皇上稟明於大人你的深明大義,會如實闡述你的各種功勞,請皇上重重嘉獎於你!除此之外,本王還會讓李率祖準備一份厚禮,重重酬謝於大人你的救命之恩。”
“奴家也會謝於大人噢,不管於大人想要什麼,奴家都不會拒絕……。”孔四貞千嬌百媚的橫了一眼于成龍,又在他大腿上輕輕捏了一把,挑逗之意,溢以言表,心說,勾搭不到老於成龍,老孃還勾搭不上你小於成龍?
“這個……。”盤算了許久,于成龍終於放鬆口氣,低聲無力說道:“王爺,四格格,請容於成龍考慮一夜。”
“還考慮什麼?”孔四貞嬌嗔,“於大人,難道你還沒有看出來?雲貴總督卞部堂、雲南布政使崔藩臺和按察使李臬臺他們,都已經決定站在我們這一邊了,於大人那還打算力挽狂瀾,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麼?就算你有這個心,幫了那個盧胖子一把,又有什麼用?他又能爲你做什麼?是能幫你升官,還是能幫你改善家境?而且揪出了盧胖子欺君之罪,對你來說,不也是大功一件麼?”
“沒錯。”傑書大力點頭,說道:“盧胖子對皇上用反間計,欺騙皇上在雲貴軍餉一事上讓步,皇上已經是十分震怒,於大人你如果能夠揭破這個真相,揪出盧胖子的罪行,就是蓋世奇功一件啊!”
于成龍面沉如水,閉上眼睛內心天人交戰,足足盤算了小半個時辰,于成龍才嘴脣微動,低聲說道:“王爺,四格格,卑職暗中收集那些東西,一會就叫人給你們送來。你們說吧,你們要我怎麼辦?”
唯一的指望欽差大臣于成龍也被拖下水了,大殲似忠的盧三好盧禍害終於也該死無葬身之地了吧?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有個胖子耍無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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