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的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吳三桂私自鑄造紅夷大炮的風波終於告一段落,鑑於沒有掌握直接證據,無法證明甘文焜繳獲的兩門紅夷大炮乃是吳三桂違禁私鑄,小麻子和蟎清朝廷只得接受吳三桂的解釋,裁定這兩門紅夷大炮乃是舊炮翻新——只是翻新工藝太好,甘文焜才誤認定爲是新炮,所以甘文焜無過,吳三桂當然也無過。這兩門‘翻新’火炮,也被小麻子用翻新工藝太好值得學習的藉口,留在了京城讓京城鑄炮局學習研究,不再還給吳三桂。
另外,爲了更進一步驗證吳三桂軍的火器裝備情況,還有爲了牽制吳三桂的軍備發展,小麻子又派出了明珠之侄、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帶刀侍衛吳丹爲欽差,到吳三桂軍中賞賜西洋火槍百支,弓千副,藉機探聽虛實,刺探吳三桂軍的真實軍情。這一招雖然肯定不會有多少效果,但至少也可以掌握第一手情報,同時給吳三桂一個變相警告,警告吳三桂不可任意胡來,暗示大清糠稀皇帝可是一直在盯着他的——在目前鰲拜嚴重掣肘的情況下,小麻子所能發出的最強聲音,也就這點了。
京城第二場雪落下的時候,平西王府暗中艹縱的八旗福壽膏館燃放鞭炮,慶祝了第三十二家八旗福壽膏館分店開張大吉,同時京城裡大大小小的近百家八旗福壽膏館也全部換上了雲南今年新產的八旗福壽膏出售,而在京二十餘万旗人中,也有超過十萬的旗人發自內心的愛上這種靈丹妙藥,爭先恐後的把剛剛從內務府領到的糧米送進這些福壽膏館,換成一縷縷青煙吸入肺中,享受那欲仙欲死的無上快感。
同樣染上福壽膏癮的還有蟎清東北老家的八旗旗丁,以及他們的家眷和父母兄弟,東北氣候寒冷,地廣人稀,旗人生活單調,幾乎沒有任何娛樂設施,染上煙癮的速度難免更快。同樣染癮的,還有京城的漢人官員和富商大賈,還有江南各大城市的八旗滿人、漢人地主、鹽商富豪、官員將領…………。
京城的銀子,東北的銀子,江南的銀子,還有西洋的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向潮水一般流入雲貴,平西王府上下大賺特賺,小麻子和蟎遺朝廷卻既是眼紅,又是無奈。蟎清朝廷上要求對八旗福壽膏徵以重稅的呼聲曰益高漲,還有要求平西王府放開八旗福壽膏種子控制,讓其他省份也有機會種植八旗福壽膏脫貧致富的呼聲,那更是響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聲震九霄。
很可惜也很當然的是,吳三桂沒那麼傻,就算吳三桂同意,吳三桂手下那幫豺狼餓虎也絕對不同意。而在平西王府內部,雲貴讀力、擺脫蟎清朝廷控制的呼聲,也在悄悄響起。
羨慕的眼神已經遍佈華夏,貪婪妒忌的目光也已經充斥朝野,仇恨的種子已經萌芽,本就存在的矛盾正在加劇,衝突的火藥也已經在積累,爆發的導火索又在那裡?又會在那一天被點燃?
吳三桂和他的智囊團在思考這個問題,鰲拜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小麻子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就在這個時候,雲南和貴州文官和武將三年任滿大換血的時間已經到來,小麻子親政之後提拔的親信三年任滿的時間也已經到來,吳三桂、鰲拜與小麻子之間的人事之爭,也逐漸拉開了序幕。
小麻子與鰲拜的人事之爭第一衝突當然是山陝總督莫洛,鰲拜主張的是滿人控制中央和軍隊,漢人控制地方,滿人不得出任地方督撫;小麻子則是希望所有滿人都騎到漢人頭上,控制中央政權和地方政權。這其實也是鰲拜和小麻子的執政理念衝突,我們姑且不去說他,而小麻子和吳三桂的人事衝突,就實實在在是誰來控制西南地方軍政大權的衝突了。
也由不得吳三桂不在這事上和小麻子鬥法,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三年任期將滿的竟然有云南巡撫林天擎、貴州巡撫佟鳳彩和與雲貴骨肉相連的四川巡撫張德地,這三個至關重要的地方大員,還有云南右鎮總兵王輔臣、雲南永北總兵田進學、貴州威寧總兵、鎮遠總兵和黔西總兵等一大堆地方守將,也將在這段時間內任滿,吳三桂如果不和小麻子爭一爭,那就等着被小麻子架空後生吞活剝吧。
無能的貴州巡撫佟鳳彩當然得滾蛋——小麻子和吳三桂都對他嚴重不滿意,替代他的是吏部侍郎曹申吉——這可是一條典型的白眼狼,小麻子早就看好他,準備放他到貴州去監視吳三桂,但風聲不知怎麼竟然被吳應熊探制,吳三桂也早就暗中在他身上下足了功夫,把他變成了自己的人,所以小麻子決定由他出任貴州巡撫後,吳三桂表面上抗議,肚子裡卻已經在偷樂。
相比起佟鳳彩來,更讓小麻子不滿意和火冒三丈的還是雲南巡撫林天擎,當年小麻子拋棄原本看好的李天浴選擇林天擎,是因爲林天擎在議餉一事上把吳三桂給賣了,小麻子覺得人才難得才選擇了讓他出任雲南巡撫,可是他一任三年下來,在監視和掣肘吳三桂方面不僅毫無建樹,相反還幫着吳三桂把雲南搞得富可敵國,讓吳三桂撈足了銀子,又用這些銀子擴張了軍備,小麻子把他生吞活剝的心都有,怎麼還可能讓他繼續在雲南巡撫的位置上幹下去?
有朋友肯定要說了,雲南變得這麼富裕主要是八旗福壽膏的功勞,也是盧胖子惹的禍,小麻子怎麼不恨盧胖子反倒恨上了林天擎?這裡要說明一下,咱們的盧大縣令在曲靖種八旗福壽膏,不過是想讓曲靖老百姓的曰子好過一點,根本沒想過八旗福壽膏會有這麼厲害,能一舉逆轉雲南和貴州糧餉無法自給的被動局面,屬於無心之失。
事後,咱們的盧縣令也十分後悔,第一時間就是想把八旗福壽膏的種子獻給小麻子,只是因爲種種意外才被吳三桂撿了大便宜——這點是雲貴總督甘文焜親自證明了的。而且盧縣令爲了反對吳三桂壟斷八旗福壽膏種子,還捱了吳三桂女婿胡國柱的大耳摑子,所以小麻子雖然心中嚴重有些不滿,可也實在找不出什麼藉口來指責盧胖子——小麻子總不該責怪盧胖子不該爲百姓造福吧?那天下人怎麼看小麻子?
和知錯能改的盧胖子比起來,林中丞就有些嚴重太過了,在盧胖子以七品之身與吳三桂全力抗爭時,林中丞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更別說與盧胖子站在一起和吳三桂抗爭了,眼睜睜看着胡國柱抽盧胖子耳刮子,也眼睜睜看着吳三桂將寶貴的八旗福壽膏種子收入囊中。到了事後,林中丞還全力幫助吳三桂擴大八旗福壽膏種植,幫助吳三桂壟斷八旗福壽膏種植(這條有點冤枉,林中丞只是不敢反對而已),更眼睜睜看着吳三桂瘋狂擴充軍備,練兵鑄炮逐漸尾大不掉。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咱們的林中丞很希望能夠繼續發揮餘熱,再在雲南巡撫任上幹上一任,吳三桂也沒有反對意見,可是咱們的小麻子皇帝卻是說什麼都不肯幹了,鐵了心要讓林中丞回家養老,換一條更忠心更聽話的走狗去雲南盯着吳三桂,掣肘和牽制吳三桂的軍備擴充。所以很自然的,在盧胖子這隻妖蛾子的翅膀影響下,小麻子比歷史上提前一年多時間考慮起了雲南巡撫的輪換問題。
想法雖然好,可是一條忠心聽話又不懼怕吳三桂銀威的走狗卻不是那麼好找的,小麻子先後考慮了好幾個替換人選,可是一番考驗下來,又發現這些人不是和吳三桂有舊,就是膽子比較小,怕是扛不住吳三桂的威脅利誘,再或者就是經驗太少,到了雲南只怕鬥不過吳三桂這條老狐狸,反倒被吳三桂這條老狐狸左右,誤了大事,再再或者就是其他方面都合適,惟獨身份是滿人,派去雲南擔任巡撫肯定又要觸怒鰲拜,更加的得不償失。
就在小麻子爲了這件事傷透了腦筋時,駕前新寵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經筵講官熊賜履向他舉薦了一個人,道:“皇上,雲南巡撫這個人選,何不考慮一下漢軍正黃旗人、曾經擔任過江蘇巡撫的朱國治?”
“朱國治?”小麻子先是一楞,然後怒道:“胡說八道,那個被連降五級的朱白地,有什麼資格出任雲南巡撫這樣的要職?”
“皇上,朱國治確實因爲奏銷案與哭廟案被連降五級,官聲也極其不好,因爲貪贓過甚得名朱白地。可是微臣希望皇上用的不是他的德,也不是用他的能——而是用他的貪,還有用他的膽!”熊賜履微笑着說出一番讓小麻子目瞪口呆的話。
“用他的貪,用他的膽?”小麻子有些糊塗。
“皇上,你請想一想,如果象朱國治這樣的大貪官,到了現在的雲南,會發生些什麼情況?”熊賜履眉飛色舞的說道:“現在的雲南,等於到處都是金山銀海,別人到了那裡,也許會因爲懼怕吳三桂而不敢胡來,可是朱國治是什麼人?到了雲南後,還會客氣了?還不會抓住機會大貪特貪,把雲南搞得烏煙瘴氣,讓吳三桂不得安生?”
“還有,吳三桂手中目前最爲珍貴和重要的八旗福壽膏種子,別人懼怕吳三桂不敢私自販賣,朱國治會對他客氣了?雖然朱國治盜賣八旗福壽膏種子對朝廷沒有多少好處,可是這些種子流落到了外省,不就變相削弱了吳三桂了?假以時曰,等到外省大量種植後,吳三桂手裡的八旗福壽膏,還能象現在這麼值錢嗎?”
“這麼說來……,倒是有點道理。”小麻子開始動心了,清官去雲南不管用,能臣去雲南也不用,何不讓一個出了名的貪官庸吏去雲南和吳三桂鬥鬥,說不定還會收到奇效也說不準。但仔細一想後,小麻子又有點猶豫,說道:“問題是,朱國治到了雲南後,到底有沒有膽子和他吳三桂鬥?還有,朱國治官聲這麼差,把雲南弄得怨聲四起怎麼辦?”
“皇上,你忘了?朱國治爲了銀子連鄭成功都不怕,更何況區區一個吳三桂?”熊賜履微笑說道:“順治年間,鄭成功海軍屢犯江蘇沿海,朝廷幾次更換江蘇巡撫都沒有收到效果,惟有這個朱國治上任之後,藉口在沿海修建壘臺抵禦鄭成功水師,冒着風險親自到沿海監工,乘機從中貪污一半還多的海防工款,卻無意中發揮了我大清八旗弓馬騎射的優勢,鄭成功幾次搔擾沿海都被他的墩臺擋住,爭取到了我大清騎兵的增援時間,最終迫使鄭成功退出了江蘇。”
“至於把雲南弄得怨聲四起嘛。”熊賜履輕描淡寫的說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雲南的八旗福壽膏種植,大都集中吳三桂直接控制的藩地之中,由吳三桂藩下子弟佃農種植,民間種植者大都集中在曲靖一帶,吳三桂爲了不使八旗福壽膏種植過多導致價格下跌,還有爲了方便控制和管理,並沒有過多允許其他州府的百姓過多種植。這也就是說,朱國治到了雲南之後,只會把搜刮對象主要定在吳三桂的藩下子弟身上,而不是其他州府的普通百姓——雲南窮成那樣,朱國治想刮也刮不上來。”
說到這,熊賜履又微笑着補充了一句,“就算朱國治真的把雲南弄得怨聲載道,不得不管了,皇上大不了把他正國法了不就行了?這樣的人,死了也用不着心疼,皇上還可以乘機收攏一些雲貴民心,豈不是幾全其美?”
小麻子更是心動,考慮了許久後,小麻子決定道:“這樣吧,你知會禮部安排一下,隨便找一個藉口讓朱國治進宮陛見,讓朕先親眼看看他這個人到底得不得用再說。”
“微臣遵旨。”熊賜履恭敬答應,但並沒有急着下去傳旨,又乘着索額圖和明珠都不在小麻子身邊的難得機會,小心翼翼的說道:“皇上,說到八旗福壽膏,微臣忽然又想起了曲靖知縣盧一峰盧大人——如果微臣沒有記錯的話,就在明年二月,盧大人也要三年任滿了吧?”
“沒錯。”小麻子點頭,順口說道:“甘文焜已經來了摺子,說盧一峰當差勤勉,獄訟清明,連續三年吏部考績都是雲貴第一,舉薦盧一峰就地升任曲靖知府,原曲靖知府張皋謨調往外省。”
“那微臣斗膽追問一句,皇上對此是如何想?是否打算讓盧一峰就地接任曲靖知府?”熊賜履追問道。
“你問這幹什麼?”小麻子有些警覺,說道:“朕知道你和孔四貞走得很近,該不會是她又要你對盧愛卿做什麼了吧?朕可提前警告你,盧愛卿是朕的肱骨之臣,你最好不要在朕面前說他的壞話,否則別怪朕不給你面子。”
“皇上誤會了,微臣當然不敢隨意構陷盧大人。”熊賜履矢口否認,又說道:“微臣只是想問問皇上,能不能更進一步重用盧大人,比如,直接把他提拔到道臺任上,甚至直接提拔到臬臺或者藩臺任上?讓他爲更多的大清百姓造福?”
“朕倒是有繼重用盧愛卿的打算,可目前的情況不允許啊。”小麻子放下心來,說道:“曲靖是雲貴咽喉,也是防範吳三桂生變的第一道防線,如果這個地方控制好了,倘若有變,可以給朕和甘文焜都爭取到寶貴的應變時間,不把盧愛卿這樣的忠臣和能臣放在那裡,朕不放心啊。所以沒辦法,只好繼續委屈一下盧愛卿了。”
“皇上果然還是想把盧胖子繼續留在曲靖。”熊賜履心中一沉,知道最壞的預料果然已經發生。但熊賜履並不着急,只是偷看着小麻子的臉色,更加小心翼翼的說道:“皇上,既然曲靖如此重要,盧大人的責任又如此重大,皇上何不考慮再考驗一下盧大人?看看盧大人是否值得更進一步委以重任?”
“再考驗一下盧愛卿?”小麻子有些驚訝,問道:“爲什麼還要考驗?怎麼考驗?”
“皇上,微臣有一件事非常奇怪。”熊賜履不緊不慢的說道:“爲什麼盧大人到了吳藩那裡之後,吳藩軍中就忽然想起鑄造火炮和發展火器呢?就算這有吳藩靠着八旗福壽膏大撈銀子、手頭寬裕的原因,可是吳藩的第一個火器大營,爲什麼不設在昆明?偏偏要設在曲靖府境內?”
熊賜履這番話恰好擊中小麻子要害,對此早有疑慮的小麻子眉頭微皺,疑慮難免更進一步加深。熊賜履察言觀色,乘機又說道:“當然了,這也不排除是巧合,盧大人也再三聲明過,他對火器之道是一竅不通,說他幫助吳藩鑄造火器,微臣第一個不信!——可是,皇上你也知道,盧大人實在太過精通西學了,在曲靖搞的八旗福壽膏和琉璃鏡轟動天下,萬一盧大人在無意之中,或者在無心之下,爲吳藩鑄造火器提供了幫助,那可如何是好?”
小麻子眉頭皺得更緊,半晌才說道:“繼續說下去。”
“微臣遵旨。”熊賜履答應,又說道:“鑑於這些情況,微臣認爲,何不借着盧大人三年任滿這個機會,仔細考驗一下盧大人對皇上的忠心,還有觀察一下吳藩的反應,如果盧大人通過了這個考驗,皇上自然就可以更進一步重用於他,可如果盧大人沒有通過這個考驗,做出補救也還來得及。”
“怎麼考驗?”小麻子不動聲色的說道。
“讓盧大人官升幾級,調出雲貴。”熊賜履見火候已到,便斬釘截鐵的說道:“皇上頒佈這道聖旨之後,讓他升官調任,是天大的恩典,如果盧大人確實與吳藩火器營沒有任何關聯,那麼他肯定會遵旨而行,領旨赴任,待到明年下半年曲靖知府張皋謨三年任滿,再把盧大人調回曲靖擔任知府不遲,屆時皇上再對他更進一步託付重任,也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可如果,盧大人不肯領旨。”熊賜履的聲音忽然陰冷下來,“比如吳藩出面干涉,強行將盧大人留在雲南、留在曲靖,或者盧大人辭去官職,堅持留在雲南——那麼吳藩的火器營與盧大人是否有什麼關聯,不就一清二楚了?”
小麻子更是沉默,許久後,小麻子忽然說道:“那依你之見,應該把盧愛卿調往什麼地方比較好?”
“好,皇上終於動心了。”熊賜履心中大喜,趕緊說道:“據微臣所知,京畿大興縣知縣因爲父親過世,已經按慣例報了丁憂,京縣知縣是正六品,何不讓盧大人補這個缺?說不定盧大人到了大興縣後,又用他的西學才幹,爲大興百姓創造一條財路,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那好,就這麼辦吧。”小麻子下定決心,命令道:“你去吏部傳旨,着吏部擬票,讓盧愛卿官升兩級,補大興知縣實缺。還有,再替朕擬一道密旨給甘文焜,讓他盯緊吳藩和盧愛卿對這事的反應。”
“微臣遵旨。”熊賜履大喜過望,趕緊磕頭答應,又在心裡惡狠狠的補充道:“姓盧的,這次看你的狐狸尾巴還不露出來?!就算你識破了我的用意,故意領旨到大興縣上任,等待機會重回雲南——到了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了吳三桂老東西的庇護,想把你搓圓捏扁,還不是我們想幹就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