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 察言觀色
與此同時,在宣武門趙家老宅中,老然掛了電話,心裡還是一股無名火在亂竄.
憋屈,憋屈得很……
那種感覺,就像豪言壯語信心滿滿的幫着兄弟去打羣架,結果跟冤家一碰頭,正主兒倒先跪下跟人家道歉tian腳面,鬧得他這個幫忙的撤也不是打也不是。
“我他媽圖什麼!又跟老子沒關係!”
他恨恨說着,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人揍一頓出出火氣。
白翌辰不在跟前,正抱着漂亮妹子,吃着免費披薩。
老然坐立不安,身邊只有趙一凱,縱不能拿他撒火氣,重要的是——自己真打不過他。
可惡……
他又想,高帥富有什麼了不起?皇親貴族又有什麼了不起?這種人……這種人最討厭啦!
於是,他盯着趙一凱忙碌的背影暗自運氣。
趙一凱並沒功夫理他,他將墨叔安置在臥房中,將那身被血浸透的衣服換下來。時間太久,衣服已經混着血凝成痂,與皮膚粘在一起,甚至有些已經長在逐漸癒合的肌膚裡面。
他只好把衣服撕開,將那些一時無法脫下的部分留在傷處,否則硬是撕拽,只怕會讓墨叔的傷勢翻倍加重。
老然百無聊賴的走進來時,看到他正給墨叔清理傷口。
旁邊,已經丟了一堆染着黑血的紗布。
趙一凱半跪在牀邊,一點點的將殘留在傷口處的細碎布料清理乾淨。
最重的傷處,就是在脖頸上。老然眼睜睜看着墨叔那被窮奇利齒在脖子上穿出的血洞,皮肉外翻着,裡面血肉層疊,血液以及蠱毒凝聚起來,形成一種充滿魅惑的醬紫色,仿若盛開的玫瑰花瓣,滿帶妖冶。
墨叔裸露的身體大半部分竟然呈現出一種黑灰色,瀰漫着死亡的氣息,那黑色的部分,像在白宣紙上暈染開的墨紋,層層疊疊,看的人心驚肉跳。
老然看看趙一凱,見他鼻尖上沁出一層細汗,全神貫注的做着手中的事情。剛纔的怒火一時間也減了大半。
“要我幫什麼忙嗎?”他淡淡問。
這時候找茬的人一定是神經病,救人才是第一位。
“去大屋,幫我倒些熱水來。”趙一凱說着,騰出手指了指一旁的小盆,又隨手向身後一指。
老然拎了盆轉身向外走的時候,聽到趙一凱補了一句:“麻煩你了。”
一時間,心裡的疙瘩好像被什麼撫平了一點。
人就是那麼奇怪,有時候一句客氣話便能輕易安撫,哪怕這句話僅僅是客套或者是習慣使然。
兩個人的距離就這麼莫名的似乎近了一點,至少老然自己這樣認爲。
他打好水後,便開始給墨叔擦身。
他小心的避開傷口,將血跡和污物擦乾淨。這種工作如果放在一般男孩子身上,也許做不了那麼細緻。但是自小就在自家作坊練手藝的他來說,此刻分外顯出手藝。
墨叔的肌膚涼涼的,柔軟依舊,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觸手僵硬。經由熱水擦洗,竟漸漸顯出一點活氣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老然看在眼中,不由露出一點笑容,心裡卻隱隱在疼。
老人在去世的時候,要以最快速度擦淨身體,趁着體溫尚存穿好壽衣,然後入殮。他在兒時見到過這個場面,那是被病痛折磨許久的爺爺在過世時,父母安靜的完成了這些步驟。
而此刻自己所做的,卻和記憶中的場面重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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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然是個性情人,感情方面並不像白翌辰那麼隱忍,他又尤爲的孝順。
這樣一想,就不由覺得眼前模糊,手,也慢了下來。
“怎麼了?”
趙一凱說,他正在將一些藥膏小心塗抹在傷口處,接着又撒了些白色的藥粉在周圍,動作嫺熟的就像家常便飯。
他擡眼看了看老然,見他一副悽苦的樣子,還以爲是受不了這傷口和血的樣子:“不行就算了,我自己來。”
“不是。”老然忙搖搖頭,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墨叔傷這樣重,咱們還是送去醫院吧?千萬別耽誤了。”
“醫院救不了他。”
趙一凱搖搖頭,手中卻沒有停下來。“剛纔聽電話的意思,辰子就被當作屍體差點被塞進冰櫃吧?現在把墨叔送去,結果是相同的。”
“那麼說,他的靈魂在虛境?”
“不,是被蠱封在身體中了,如果不想辦法,不久蠱毒把他蛀空,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了。”
“唉……”
老然咬了嘴脣,“辰子要是再爭氣些就好了……”
“是啊,唉……以他現在的修爲,加上我現在的力量,也許可以放手一搏……但是方法卻無從知曉……”
“對了,你爺爺不是挺厲害的嗎?”老然問,“我聽說他是這個行裡的老大啊!請他老人家出馬受個累唄?”
“他對蠱也不懂啊,隔行如隔山呢。”趙一凱說,“何況他神出鬼沒的,我哪裡找他去?”
說完,趙一凱顯得有些垂頭喪氣,一雙濃黑的劍眉也擰成了個疙瘩,神情苦得就像忽然被通知臨時考試的小學生似的。
“你也真是……怎麼能放心老人家自己亂走,丟了可怎麼好……”老然嘆了口氣,他摸摸墨叔的手,又按在腕子上尋找脈搏。
那青白的腕子彷彿透明,青色和紅色的筋脈血流看的很清楚。摸上去時,指肚能感受到一根根血管的起伏凹凸,方纔因擦拭而帶來的一點熱度,此刻也揮發殆盡,覺察不到一點生命的溫度與律動。
“他真還活着嗎……”老然的聲音微微發顫。
“所以我才說,不能送醫院的啊。你就放心的信我吧……”
趙一凱已經抹好藥膏,開始包紮傷口:“話說回來,蠱這種東西本來就門路太偏,一般陰陽行裡都是研究風水占星以及驅鬼。下蠱這種事,在苗疆那邊也許還有機會找到行家。不過太遠了,實在不現實。”
“那怎麼辦?”
“唉……辰子既然是騰根轉世,應該是懂得食蠱纔對啊……爲什麼他偏偏會下蠱,而不會解呢?”
趙一凱自言自語。
“也不能怪他,因爲他只是一半而已。”老然便把窮奇說的話跟趙一凱學了一遍,“所以說啊,讓他試着解。同時呢咱們試試能不能找到他哥哥,如果找到了真正的騰根,也許墨叔就有救了,你的蠱也能解開了。”
“我的……”
似乎沒想到老然會忽然扯上自己,趙一凱愣了一下,隨後竟是一笑。
老然覺得他的笑容有些不好理解,是苦澀,還是覺得有趣?
“笑什麼,我說得很認真啊。”
“沒什麼,忽然聽到還有人關心我,我挺高興的。”
“……”
老然咂了咂這句話的意思。
從隻言片語的接觸中看來,趙一凱基本上已經從他腦海中那個“人渣”的定義裡被分離開了。
但是他曾經險些殺了白翌辰,卻也是事實,也許其中內情太多,自己偏聽偏信了?
“其實吧……”他小心翼翼的說,“辰子一直……都很惦記你……”
“有麼?”
“嗯!”
老然肯定的點頭,“他總是說啊,對不起你啊,要抓條龍賠給你……龍他當然沒地方找了,所以就把窮奇給你了!”
趙一凱“哈”了一聲,隨後指使他道:“還是快給墨叔把傷口清理好吧,至少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可以恢復的完整些。”
見話題被這樣叉開,老然也不好再接着說了,男人嘛總要有點眼力價,尤其勸解矛盾的時候,話點到爲止,多一分就顯得矯情。
這種事也就是白翌辰那種心理年齡處於小學的孩子才幹得出,他杜然可不會婆婆媽媽的自討沒趣。
兩人便開始在如何解蠱的問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倒也漸漸有幾分熟絡和親暱來。
但是,老然仍舊能感覺到,趙一凱的態度和講話方式非常拘束,似乎有很多漲得滿滿的東西,卻從一個小裂縫中緩緩流出來。他的全身都撒發着一種陰鬱而悲傷的氣息,在阻止着他說出更多內容。
難道,他其實……是很難受的嗎?因爲墨叔的重傷,因爲他自己的蠱毒,或者他現在在家族和陰陽行的尷尬地位?因爲那個,令他無可奈何卻又不能原諒的白翌辰?
老然想着,忽然有些同情眼前這個看似平靜的男人了。
原來他揹負的,和失去的,都是我們無法想象的東西。
“別發愁,有兄弟們在,沒過不去的難事。”
老然不禁安慰了一句,卻看到趙一凱笑着搖搖頭。
當一切包紮工作完成的時候,天已經再度亮起了,兩人竟然一夜沒有閤眼。
“現在的天亮得越來越早了……”
趙一凱抱怨了一句,他洗乾淨了手,取了七盞小燈放在墨叔牀前。
他忽然回頭看了看老然。
“怎麼了?”老然見他眼神有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要給叔擺陣借命……但是你好像不能發動靈氣?”
“我是一點不會的……你,你難道也不會嗎?”
老然問。
趙一凱搖搖頭說:“借命的話,要有祭品,自然是我來……所以你要幫忙發動陣法。”
“祭品?會死嗎?”
老然吃驚地問。
“會損耗些壽命和靈氣……不會死的,沒事……”
趙一凱說着,咬破指尖,在燈芯當中各點了一點。隨即他手沾硃砂,畫了一個七星陣,將每個七盞小燈都劃入星命點中。
“又不會死,那我做祭品好了,你來發動陣法不也一樣嗎?”
“不一樣,這是我家的事……不能連累你。現在要救的,是我叔……”
趙一凱說着,手中不停,在對應七星的位置,畫了一個北極星點,這既是所謂祭品的位置。
“那有什麼不行,他還是我師兄呢!”
老然拉住趙一凱的手,自己也咬破了指尖,在那北極星點上,重重抹了一把鮮紅。
“當然了,等他好了,你可別跟他說什麼師兄師弟的事。墨叔太好面子,一定不好意思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