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二 金靈染墨
他就是再傻也能聽得出,此刻城隍的口風不對.
什麼叫“衆生爲尚,其他小節不需如何拘泥”?什麼叫“除魔衛道之士,自然是以除魔當先”?
什麼除魔,這小小的幻境裡面,你是地府大神,他是趙家除魔道弟子,我是什麼?我是騰根……你這話是在說我了?
什麼是小節?難不成將尚未覺醒的強梁與一心想做凡人的我捉在這裡,打成兇獸纔是大義,老然、古爺墨叔他們抱着一絲好意卻被牽連一起遭罪就是小節……不必拘泥了?
見白翌辰對自己怒目而視,城隍望向他,帶着從容的笑意問道:“白少爺,對我們地府的除魔之道有什麼獨特見解嗎?”
“大叔,你是不是忘記我叫你來幹嘛了?”
白翌辰一隻手按住心口,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若此時情緒失控,恐怕就會正中某些人下懷。
“破除鬼宅啊,我不是已經做完了,你該放我回去。”
城隍無辜的說。
“不該是救出趙家老爺子嗎?”
白翌辰有意強調着,“您答應我,要穩住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然後把趙家現任當家人救出來的啊!”
挑撥離間雖然不擅長,偶爾嘗試做做也不錯。
趙一凱的神情明顯緊張起來,他不由望向城隍的臉。
城隍大神抱着胳膊,輕輕抿着菸嘴,神情卻如一波深潭,竟然沒有絲毫變化。
這倒令白翌辰心裡更是驚慌,剛把他框出來的時候,他那一副炸毛耍賴的樣子,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或許一直被耍弄的倒是自己了?
“沒錯,我是來維護陽間安定的,這是我作爲地府城隍的責任。”
那英俊的男人輕輕說着,薄脣呼出一口煙霧,他看似無意捻起煙桿,在幻境邊沿磕碰了一下。
只見他背後一團黑氣驟然聚集起來,漸漸展開一雙漆黑的翅翼。
白翌辰不禁驚駭的向後退了幾步,難道城隍大神此刻是要成魔了?
卻見一直巨大玄鳥從他背後凝成形體,同時,披着夜色長袍,手執長戟的冷麪男人出現在城隍背後,正是夜遊神乘着玄鳥由另一個幻境追尋過來。
“那麼……”
白翌辰正欲再說,趙一凱已經將靈氣燃起,鮮紅的火焰包裹住整條手臂,並逐漸凝結成一條龍靈模樣。這是剛纔數次被騰根元靈所打斷的引靈之術,就在白翌辰感覺到他的煞氣同時,龍靈已經撲了過來。
幸好他已經學會了瞬間釋靈之術,不然面對着突如其來的攻擊,他當真是要應接不暇的。就在龍靈衝來的瞬間,斬妖劍已經冒着火星急急而出,一條白練硬碰硬的直刺向龍靈那張開的大嘴。
靈氣剛猛的龍靈,如果被這陰寒之物刺入口中,那麼就是修爲再深也要遭受重創。趙一凱看的明白,當下操控這笨拙的胖龍轉動身體避讓,誰料一時失控,竟然直向城隍撲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城隍似乎還沉浸在和白翌辰的對話狀態,沒有半點反應。
“大叔!”
白翌辰大驚失色,抖手將斬妖劍拋出。與此同時,長戟的寒光斜空劈過,在半空中和那燃着火的龍頭撞擊在一起。一時間,斬妖劍白色鋒芒,龍靈金中帶黑的火焰,以及長戟幽幽青光頓時交纏在一起,相互撕咬、排斥,距離幾乎就在城隍一掌之間的距離。
城隍英俊的面孔上映出那糾纏的火焰色彩,臉頰出現一絲血痕,明顯是被某道鋒芒所傷。
他不動聲色的吸着煙,擡起手捋了捋被三股鬥氣衝擊弄亂的頭髮。
“莫要傷了路人,我只是個勸架的……你們若是嫌棄,讓我走就是了。”
他淡然說着。
白翌辰頭上冒火,心想:你這喜怒無常的大叔到底是怎麼了,憑你單手就能捏碎引魂的本事,難道還抗不下這混種龍的一擊嗎?再說了,你躲一下又不會死!非假模假式的呆在這裡,讓我們擔驚受怕,爲了顯擺你的尊貴嗎?
“白少爺,不要腹誹我喲。”
他大概是看出了白翌辰不爽的神情,竟然一笑,轉而望向了他。
“你覺得,憑我這半調子陰差和你那小黑打得過他嗎?還不幫手等待何時?”
白翌辰怒道。
“那你說要我怎麼幫?”
城隍竟然繼續無辜的問。
此時,龍靈偏側身體讓過城隍後,又被地府雙刃攔下,當下扭轉身體向後躍去。它速度極快,在幻境中縱身竄躍了兩個來回,如同一隻困獸。
此時白翌辰纔看清楚,那龍靈儘管一身金色靈光,但是和自己初次見到趙一凱引出龍靈的模樣卻全然不同。金色光華中,不斷涌出漆黑如墨的火焰,看起來就如焚裱供神的金紙中冒出的黑煙。這黑色如同寄生的鬼魅般攀在金龍身上,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妖異。
藉着龍身熒光,他已經看清了這個幻境的佈局,同樣是佈滿鎖鏈的陣法,但是這邊是用青金石組成的鎖鏈陣。虛空而浮數條藍色鎖鏈如同密集的蛛網。
相較於兌爻的血鎖鏈,艮爻的藍鏈動作幾乎慢到肉眼無法辨認。
大概因爲,墨叔此時的生命力極度衰弱,而陣法抽取他的靈氣也相較緩慢的緣故吧?
青金石有更爲強勁的伏魔鎮妖效果,然而爲什麼要在這裡佈置如此繁瑣的鎮妖鎖鏈呢? ωωω ¸тTk án ¸¢ O
對了,墨叔在哪呢?
想起墨叔,白翌辰的腦子又開始有些不夠用了。
現在的形式如同被籠了一層霧氣,城隍的態度從剛纔忽然的轉向,而從新變的曖昧不清。
那一刻龍靈的失誤,不知道會不會給趙一凱帶來麻煩。
城隍這個喜怒無常的地頭蛇,他作爲目前一個最爲中立的勢力,無論哪一個小小決策,都會決定任何一方的勝負走向。
白翌辰有些猶豫,到底是低聲下氣的拉攏,還是採用武力解決?
“城隍大神!”趙一凱忽然高聲喊道。
城隍幾乎是保持着一個公務員應有的職業笑容望向了他。
“剛纔一凱是學藝不精,並非有意冒犯!若您對一凱有何不滿,一凱自當自裁金靈以求原諒!”
趙一凱說着,竟然面對城隍跪在地上。
白翌辰正在驚慌,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的時候,只見他伸出雙手,金色的靈氣自手腕開始源源冒出,這光與金龍交相輝映,一時間整個幻境都是金色光華閃動不止。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雙手相對,慢慢攥成拳頭,手背上骨節突兀,青筋慢慢暴起。
一股細細的血流正從他的虎口內側涌了出來,並在半空中漸漸交合在一起,像一條鎖鏈憑空鎖住了他的雙腕。
白翌辰心中暗叫不好,一旦見血,引靈必然更加強上一份,他立刻催動窮奇之眼召喚蠱鬼凝靈。
就在這時候,只見趙一凱雙手一分,血流驟然斷成無數血滴落了下來,沾到他的臉上和肩膀。那浮空奔騰的龍靈忽然抽動起來,它痛苦的扭曲成一團,接着,如同那條斷開的血流,竟然憑空被撕成幾段,噴濺着火焰狀的鮮血翻滾下來。到處都是冒着黑煙的血花。
“啊!”
白翌辰不禁喊出了聲,連夜遊神那般冷麪的人,都顯出一份吃驚來。
自毀引靈,就如自斷手臂一樣,是一種無法令人理解的自殘行爲。
然而,趙一凱真的就這樣毫不心疼的將自身龍靈給毀了,將他在喪失靈氣之後,用血氣養大的新一條至陽金龍靈給親手毀掉了,只爲給城隍道歉嗎?只因爲剛纔不小心的一點冒犯,而以這樣自殘的方式來賠罪嗎?
趙一凱,你真是瘋了!
白翌辰也嚇呆了,倘若此時發動攻擊,必然對方是防不勝防的,但是這樣的行爲着實令他震驚,面對這樣一個神經病,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此時,趙一凱擡起頭,一雙眼睛直直望向城隍。不知何時,他的眼中再度蒙上血淚,而這血淚的遮蔽,竟然顯得一次比一次更加濃烈厚重。
金龍破碎的身體不斷從空中落下,如同下着一場飛火流星雨。
夜遊神驅動玄鳥張開巨大的雙翼,在城隍頭頂上形成一張大傘,保護他不會被這至陽之火傷害到。城隍從容的笑着,咬着菸嘴,滿足般發出嘖嘖的聲音。見趙一凱看他,便微微點點頭,不知是表示知道了,還是表示……我原諒你了。
“搞什麼啊!”
白翌辰終於憋不住,大聲罵道,“趙一凱你有病啊,你哭着喊着要什麼龍靈……現在你又修了一個,還自己給毀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他說着,已經放出蠱鬼做組成的騰根元靈,直撲趙一凱而去。
然而此時,趙一凱的雙手中,金色火光燃燒殆盡,一股如墨漆黑的火焰緩緩燃起。那火焰彷彿在啃噬着他的血肉,滴淌在他身上,手臂上的鮮血,都逐漸燃起一團黑焰,分外詭異。
不知何時,頭頂藍色的鎖鏈開始活動起來,嘩嘩作響,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瞬間,騰根元靈彷彿忍受不了這種壓力,竟然退三成無數蠱鬼,退回了白翌辰身邊。
“你這是入魔了嗎!”
白翌辰邊燃起靈氣保護衆蠱鬼,邊驚詫的問,“墨叔是在這裡吧,爲什麼我看不到他!他在哪兒?你對他怎麼樣了!”
“入魔是什麼……我不懂。”
趙一凱揚起頭,他空洞的眼神望着上方交纏的藍色鎖鏈,淡淡說,“但是我知道……金靈浸墨,是我自斷修爲,除魔道生涯以毀……這就是,我吞噬活人內靈的代價……”
“你把墨叔吃了嗎?像吃掉琳月那樣……把他吃了嗎!”
白翌辰急切的問道。
趙一凱卻沒能給他答案,他只是緩慢的將雙手血靈融合起來,一團濃黑的煙霧聚攏過來,不斷翻轉變化着,彷彿有東西在裡面掙扎,漸漸的一個虎頭竟然從濃霧中探了出來,它嘶吼了兩聲,可以看到,它的肩頭肌肉緊繃着,正在較力。隨即,一隻腳爪掙脫出來,隨着煙氣繚繞,狠狠踏到地上。
很快,一頭巨大的黑色老虎從煙霧中脫身出來,黑色肉翅展開,輕輕扇動着;而它的後背上,兩條蛇靈相互交纏,嘶嘶作響。
然而,它的眼睛卻是白色的,或者說看起來像是白色的。如水晶般,包含了所有顏色在其中,如同一波清水,其實本身並沒有任何顏色。
“這是什麼……是窮奇元靈?”
白翌辰的聲音有些顫抖,若是窮奇,卻沒那樣長的鬣毛,若是強梁,雙腳卻沒有馬蹄,那這是什麼?倒像是墨叔的白虎煞,變爲黑色後長出了翅膀和雙蛇。
趙一凱輕聲笑着,柔聲說:“這是阿月……我的阿月。”
那黑色的虎轉過頭,雙眼如水的望向趙一凱。
他輕輕撫摸了一下虎頭,忽然提高聲音,神經質的嚷道:“這是阿月在我身體中形成的引靈!以墨重九的白虎煞姿態,融合她的強梁之形後的怪異產物!”
“趙一凱,你不能這樣!你到底吸收了什麼力量啊!你已經毀了琳月,還要毀掉多少對你好的人,你才滿意啊!”
“阿月是心甘情願的!”
此時的趙一凱,看起來異常瘋狂,“她說她願意被我吸收,她說對不起我!她說不想牽連那個男人再爲她做什麼了……白翌辰,這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下蠱在她身上,她怎麼會妖化!我又何必爲她去求墨重九……她又何必,寧可被我吞掉,也不肯接受墨重九的幫助……都是你的錯!”
白翌辰一時驚呆了,他沒想到這一系列錯繞了個圈子後,瞬間又潑向了自己,任何錯,都要賴向自己。
“我真受夠了!如果真的一切都是我的錯,爲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他忍無可忍的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