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逃避
虛街當中,沒有白天黑夜的區別,太陽靜止在黃昏時刻,永遠斜斜掛在西邊,與連綿的衚衕在天際盡頭連接在一起.
白翌辰不知道自己在這呆了多久,他也不想知道,直至透支了最後一分力氣,他倒在石獸身旁昏睡去過。
一團黑暗當中,他感到自己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外力搖晃着,就像一粒被放在簸箕中篩動的米。**因爲慣性而被牽扯的有些疼,腦袋可受不了,再這樣下去,腦仁都要給搖晃散了。
眼皮很重,他無力睜開,就張口想喊:“不要晃了!我沒事的……”
然而喉嚨疼的厲害,舌頭也像僵硬了似的,講不出話,只能斷斷續續發出無法連續的音節。
一急之下,意識也逐漸清晰起來,他感覺到有一雙手按着自己的肩膀,用力晃着,似乎手指甲很長,掐到肩膀肉裡,又扎又癢,同時還在喊着:“白少爺,醒來。”
“城隍大叔?”
他腦中過電似的一閃,但隨即覺得聲音又不像。似乎更顯得幹練,沒有城隍那種滿帶調侃的拖長音。
“城隍大神有令,短時間內不可再魯莽行事,安靜蟄伏,等待新指示到來。”
“我魯莽行事了麼?”
白翌辰想這樣反問。
“太過魯莽了,你中了窮奇的圈套,砍掉了你在陽間的臂膀。”對方又說,“再爲你尋到新幫手之前,必須安靜等待。”
“你是誰……”
白翌辰發現,自己不用講出聲來,對方就能讀出他的想法,便在心裡問道,“你是城隍大叔新派來的傳話官嗎,讓我怎麼相信你?”
“我乃夜遊神,得知今日之事必然會給你極大打擊,便奉城隍大神之命前來傳話。三日後便是陰曆初七,你去找城隍大神親自確認便可。”
“你和那哨子鬼帶的消息有什麼不同?都是讓我安靜等安靜等,可你們自己看看,我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他真想將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怒全向對方倒出來,然而對方並不回話,肩膀上的力量忽然離開了。
白翌辰以爲他要走,忙拼命試圖睜開眼睛,想看看對方的樣子。
“還有,不得再入虛街,陰陽交替之所,會讓你永遠迷失掉自己。”
耳邊傳來了最後一聲告誡,白翌辰只聽到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響,一股風撲上面門。隨着眼皮被勉強拉開的痛,他看到眼前一團模糊的焦黃色,彷彿天空剛剛被煙燻過般。卻沒有看到任何人,身上落了幾片很長的黑色羽毛,他拈起來細細看着,羽毛光滑而密集,油亮亮的,隨着角度的變化出現炫目顏色。
黑色的羽毛?一定不是窮奇的了,那麼……
他忽然想起,在公園中試圖阻止自己去幫趙一凱的那羣烏鴉,難道……夜遊神是烏鴉嗎?
他不由揚起頭,在焦黃的天空搜尋鳥類的影子,街景還是如此模糊,但由昏黃漸漸呈現出古怪的焦黑色。
忽然,一陣劇烈的晃動再度傳來,將白翌辰整個人都像爆米花一樣震了起來。
“地震!啊,不是……”
他抱住身旁的石獸試圖固定身體,忽然想起城隍曾經告訴過他,這虛街因爲被破壞的緣故,接近崩塌,所以很不穩定。他暗想,這次不是我惹得吧?我可沒有搞破壞啊!
正想着,只見面前的地面隨着震動,忽然發出一聲悶響,一團煙塵升騰起來,連對面的房子都看不到了,白翌辰被嗆得一陣窒息,忙捂住鼻子蹲了下去。
地面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隨着咔咔的破裂聲響,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遠處延伸開,就像一條黑色的巨蛇蜿蜒着身體。裂口一端的街在震顫中向下沉去,不斷有碎瓦從房頂上滑下,甚至帶着房檐上的脊獸和垂花。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實,另一邊街道正在升起,很快一條街被劈斬成了兩半,形成裂谷般的巨大落差。
裂口離白翌辰不到三米處,震動停住了。他坐在地上,看得心驚肉跳。這場面只有災難片裡才見過的,出現在眼前還怎麼了得!果然這虛街已經很不穩定了嗎?
我,我必須趕快想辦法出去啊!再怎樣,我還不想死呢!
這念頭才動,只見從裂縫中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這聲音一度令他毛骨悚然,因爲,那是無數條蛇爬動時候纔會發出的響動。
果不其然,一個黑色的小小的蛇腦袋從裂縫邊沿露了出來,隨之零零散散的跟上來十幾條,都是嬰兒手臂般粗細,瞪着紅色眼睛的小黑蛇。白翌辰說不上是緊張,還是鬆了口氣。
這些小傢伙還好,雖然不曾聽話,但至少也不會傷害自己。
他不由苦笑。
對我好的人或者物,似乎都沒什麼好下場。趙哥是這樣,這些小蛇也是……明明是在保護我,給我搶內丹,我還用番天印吸食了它們大半同胞。
這些,難道是被我落下的幾條,通過縫隙找來了?
他蹲下身,對小蛇們伸出右手。
斬妖劍已經回來了,你們也回來吧……我已經沒有可以依賴的人了,你們要是也都不要我了,我會更害怕的。
小蛇們立起身,搖搖晃晃的盯着他。白翌辰以爲它們要咬自己,害怕的縮回手。
然而,它們隨之平靜的俯下身體,慢慢聚攏過來,似乎剛纔的動作只是想表達一下高興而已。
白翌辰笑不出,小蛇們聚在他的腳下,十幾條看起來也黑壓壓的,像一團蠕動的黑洞,蠻滲人。他不知道怎麼辦好,任由它們盤繞上褲腿,向上爬來。
白翌辰感到心臟一陣狂跳,小蛇們亂爬亂鑽,有些甚至鑽進褲管裡面,貼着他的腿向上爬,那冰涼的身體,粗糙的鱗片不斷收縮,擴展,感覺就像一串小嘴在皮膚上吮吸着,弄得他毛骨悚然。
他後悔不該縮手,這樣被它們在全身爬來爬去可真是受不了。然而再想恢復剛纔的動作已經來不及了,黑蛇爬滿了他的雙腿,有的已經繞上他的肚子,胸口。爬近他褲管的蛇找不到出口,沿着身體亂供亂找,搞得白翌辰欲哭無淚。
他一點都不敢動彈,生怕會惹惱它們被咬上幾口,但是,爬上來的蛇似乎並不打算爬向他的右手,而是盤繞在脖頸上,血紅的小舌頭在他的下巴旁一伸一縮,速度快得都能感覺到嗖嗖的涼風,似乎在找着什麼。
他很快便知道了小蛇們的目的,因爲一隻已經順着他襯衫領子鑽了進去,在後頸那好像永遠都無法癒合的傷口處探索,隨之進入。那種膩滑陰冷的感覺,如絲如縷,不緊不慢的侵入到**當中。白翌辰感到皮膚髮緊,只想打一個寒戰出來。
爲什麼要從後背傷處進去,難道它們不是斬妖劍的一部分嗎?
他來不及思考,只感到脆弱的傷口正被一條接一條的小蛇鑽入,這個過程令他全身的肌肉繃緊,連同一根理智的弦子都跟着繃到極限。
這些不是我的斬妖劍靈所變的?那它們是什麼!
難道是夢中那條從被撕裂的後背長出的黑色巨蛇嗎?
它……它們,究竟是什麼!
愈來愈多的冷膩感覺堆積在後背上,爭先恐後的要進到他的身體當中。白翌辰只感到後背逐漸沒了直覺,只有一團冰冷在擴大着,壓抑住了其他所有的感受。
他感到害怕,這種心理壓力令他再承受不住,他只想大聲喊出來,在被這種折磨逼瘋之前。
“啊!”
他聽到自己發出了嘶啞的喊叫,若不是震顫的喉嚨牽動着整個喉管都在發痛,他真難以想象這種淒厲的聲音是自己發出來的。他的手無意識的亂揮,卻被忽然被用力抓住了,那是一個人的手掌,寬大而力道十足。
“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