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洛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無視,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強壓着心頭的怒火道:“還沒有恭喜葉樓主成爲今次的武林盟主。若是可以的話,葉樓主不妨賞個臉,過兩天與本宮一道回京。屆時本宮會將葉樓主引薦給父皇,相信父皇一定對葉樓主這般人物青眼有加。”
哪怕他態度再好,葉聽風也不可能同意,當下就斷然回絕:“不必了,明月樓向來不參與朝廷之事,太子還是回吧。”
君洛羽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冷冷地哼了一聲,袖袍掠過,帶起一陣強勁疾風。
蘇紫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自己也隨後站了起來,這一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這裡所有的一切都遠遠的,有多遠離多遠。
所有的僞裝都已分崩離析,她已經沒了支撐的力氣,只是她更不想在無關緊要的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真實的內心,只得強忍着胸腔內翻涌而起血氣。
隱於袖中的雙手顫抖不止,她卻站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筆直,眼神更是不躲不閃。
她又不欠他們的,憑什麼她要一再退讓?
只是不知,在她獲悉了這樣的秘密以後,這男人又會用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她?
“太子已經走了,出來吧
。”
說罷,她轉身欲走,臂上卻驀地一緊,男人以強硬不容置喙的力道禁錮着她的手,連同她這個人也一起禁錮了。
瞧,他就是這樣。
無論做了什麼,他都能裝作一副沒有任何事發生過的樣子,風平浪靜,然後用一種極爲強硬的姿態將人綁在身邊,搞得最後連她都分不清究竟錯的是誰——雖然更多時候是不想追究。
可是這一次,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說累了。
牀褥中的人悉悉索索地走他們面前,看了她一眼,淡漠的視線和方纔那一瞬的愕然與驚惶完全不同,卻又帶着一股相似的氣息,似乎是從頭到尾,那人都沒有將她放在眼裡。
是了。
她這樣的身份,憑什麼被睿王爺捧在手心裡的人放在眼裡?
她不知道他們這樣的關係維持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相識相知的,可她知道,無論是“方承慶”還是“傾姑娘”,在君洛寒心中的地位絕對是不可比擬的,單單是瞭解他這一點來說,那人恐怕就是這世上最深諳此道的一個了。
所以對於她這樣一個傻瓜,人家怎麼可能不抱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態輕視着?
見方承慶沒有要走的意思,蘇紫染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裡徒惹人嫌,手下用力一掙,卻沒掙開,只好開口道:“放開我,有什麼事以後再說,現在你們聊你們的,我不打擾了。”
“不,我們的事,現在就說。”男人聲音不大,語氣卻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堅定執着,回頭對身旁明顯多餘的方承慶道:“方大人,你先回去,記住本王先前和你說過的話。”
蘇紫染暗歎一聲,這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又想玩什麼貓捉老鼠的遊戲?
“有什麼話王爺就直說吧,但是請王爺先放開我
。”
請?
男人難以置信中摻着痛色的複雜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瀲灩的鳳眸神采不再,依稀被一層濃濃的灰霧掩去了所有光芒,唯有黯淡隱隱殘留。
“蘇紫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終是頹然地放開了她的手,這種時候若再讓她不痛快,恐怕她就更不會聽他說話了。
“王爺每次都這麼說……”她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可王爺真的知道我想的是哪樣嗎?”
顯然,他不知道。
從來他都只顧他自己的想法,只有他想讓她知道的,她才能知道,但凡他不想讓她知道的,她就真的只能像個傻子一樣被矇在鼓裡。
“本王可以解釋的……”
第一次,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話語中的無措與那絲幾不可察的慌亂。
點了點頭,道:“好,王爺說吧,我聽着。”
她的反應實在太過平靜,本以爲她會怒、會罵、會鬧,甚至和他吵得不可開交,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一幅淡然無所謂的樣子,讓他就在嘴邊的話又好幾次嚥了下去。
等了許久也不見他開口,蘇紫染甩了甩手,仍是失敗,眉心突突地跳了幾下。
“王爺確定真的有事要跟我說嗎?若是真的,就請快說吧,若是沒有,就放開我。”
男人抿了抿脣,啞聲道:“蘇紫染,本王不是故意要瞞着你,只是這件事,本王不知道要怎麼跟你開口,也從來沒有想過……”
“從來沒有想過會被我發現,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告訴我,對嗎?”她冷笑着打斷。
“君洛寒,王爺,葉樓主,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看待我這樣一個跳樑小醜般圍在你身邊團團轉的人?”不等男人回答,她又垂着眼簾,兀自繼續道:“若說是利用,我身上究竟有什麼值得王爺利用的地方,若說是關心,又哪兒有王爺這麼關心人的——王爺處處欺瞞與我,難道真的以爲我會抱着那些小恩小惠感激得五體投地嗎?”
男人眸色一痛,揪着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緩緩響起:“蘇紫染,你不要這樣
。本王承認,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沒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因爲你在本王眼中,並不是多麼特別的存在,這樣關係重大的事情,本王怎麼可能告訴你?”
聲調平緩的敘述中透着濃濃的壓抑與苦澀,男人突然伸手扯了自己臉上的銀面,猛地一把丟了出去。
銀面撞在牆上的聲音清脆而響亮,紛擾了這間氣氛詭異的屋子,餘音久久迴盪。
儘管他不想讓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可是在她發現之後,他再也不想用這幅樣子對着她了!
平息許久,他才繼續道:“可是後來,卻不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樁樁件件的事情都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本王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跟你開這個口。”
蘇紫染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作假的成分,可是很遺憾,也不知道是男人演技太好還是她洞察能力實在太差,以至於到最後她也沒能判別出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當然,有些事不能只用眼睛看,她的心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就是在演戲!
不能再相信這個男人,一絲一毫都不能相信,否則到頭來,痛苦的只有她一個人。
脣角微揚,她逐漸升起一絲笑意,眼底深處卻仍是一片淡漠與冰冷。
“在我被下了迎春之後呢?難道那不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嗎?”
她本不想提,卻又不得不提,看他僞裝得如此之好,她無論如何都想戳破這張虛僞的面孔!
“你明明知道我當時是寧死也不願讓別人碰的,可即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你也還是忍着什麼都不肯說,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不知如何開口?看着我一個人像傻瓜一樣地爲你守節、最後卻又躺在你身下不要臉地呻吟,你覺得很好玩、很可笑是嗎?”
“不是,不是這樣!”
男人赤紅着雙眼,一雙大掌突然狠狠掐上她的肩胛,深深嵌入鎖骨之中的十指讓她渾身泛疼,卻連一句示弱的話也不想說,反而笑得更爲猖獗
。
“君洛寒,無論誰對誰錯,現在我真的不想再談這件事,你就當是行行好、放我一條生路,讓我先回去,好不好?”
不好!
他知道的,若是現在讓她走了,他就再也沒了解釋的機會,這件事會成爲橫亙在他們之間一根永遠的刺。
所以他一定要在這根刺誘發一顆毒瘤之前先將它給拔了!
單單是看着他這樣的表情,蘇紫染就知道自己的提議又被無視了,索性也不再開口,一臉冷淡地走到一旁的圓凳上坐了下來,別開的視線中透着一股疏離的抗拒。
男人卻像是沒有意識到她渾身上下散發的冷氣一樣,緩緩走到她面前,滿是認真地看着她。
“其實這幾天本王一直在想,到底怎麼樣才能在不傷害你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告訴你,想了很久,終是沒個解決辦法。其實說到底,本王還是怕了,怕看到這樣渾身豎着刺的你,所以本王始終不知如何開口,以至於到後來,本王甚至想着,若是本王受了傷,在你知道這件事之後會不會因爲心軟而原諒本王,會不會因爲本王坦誠相告而原諒曾經的那些欺瞞。”
他嘆了口氣:“沒想到,終究還是出了差錯,在本王最措手不及的時候,讓你知道了這一切。”
蘇紫染深吸了兩口氣,站起身來微微仰視着他:“君洛寒,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麼我也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會——不會因爲你受傷而有半分心軟,更不會因爲你這遲來的坦誠而原諒你過去的欺瞞。”
她笑得惡意而嘲諷,微眯的雙眸中充斥着與這春日決然不符的冷澀。
“你死了這條心吧。”
這一回,男人沒有再拉她。
由着眼前瘦弱的身影毫不留戀地掠過、遠去,直至“砰”的一聲,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