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大地一片蒼茫,明朱棣十二年,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雪襲擊了大明南方。
放眼望去,整個江浙一帶幾乎看不到其它的顏色,白天白地,一切都是潔白的。
很多詩人都用純淨,冰清來形容雪,認爲它是乾淨的,純潔的。
然而在此刻的杭州城內,沒有人喜歡雪,只稍微在城中停上一停,就能聽見無數詛咒大雪的聲音。
這些聲音同時也在詛咒着老天爺,詛咒着當朝的皇帝,詛咒着圍堵在杭州城外,勇猛無敵的大明二十萬軍隊。
而這些被圍困在杭州城內的聲音,屬於大明皇帝朱棣欲殺之而後快的一支宗教軍隊,大同教護教軍。
這支軍隊被困在杭州城中已經整整一個月了,即便他們製造過無數驕人的戰績,即便他們殺戮過無數大明官員,即便他們甚至差點打進南京城去。
但現在,他們終究還是敗了,有人說敗在天時,有人說敗在地利,有人說敗在人和。
失敗的原因有很多,護教軍的一衆直到現在還在爲此爭吵,但直到現在也還沒吵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他們已經放棄了,認爲已經不可能再活着離開杭州,畢竟率領着杭州城外那支大軍的,就是大明皇帝朱棣本人,賊老天,這誰能贏得了?
不過霍成風對這一切都沒多少興趣去了解,這場戰爭從開始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參與進去,那不是他加入大同教的原因。
現在的他,正身處杭州城外十多裡處的一座小村內。
村裡已經沒有活人了,遭遇過大同教和大明軍兩次洗劫後,這裡乾淨地連只耗子也找不出來。
但在厚到足有成人膝蓋高的積雪中,卻有一座莊子很是乾淨地在村子裡鶴立雞羣。
莊子的主人早就不在了,四進的大院子,雖然乾淨,卻冷冷清清半個人也看不到,只有一間偏在院角的新建小屋裡才隱隱有人聲傳出。
“我不走,我絕對不走。”牧雪執拗地扭過頭去不看霍成風無奈的神情。“你想把我送出去,然後自己一個人拼命麼?”
“我的大小姐,我怎麼可能去拼命。”霍成風搖着頭耐心地解釋。“只要不和朱棣迎面碰上,幾十萬大軍在我眼裡又算得了什麼?
可你不行啊,蛇相功從來就不是爲拼殺而生的。
你輕功也不行,到了戰場,我還得分心照顧你,遠遠地看到朱棣,跑都跑不掉,豈不是更加危險。”
一襲白衣的牧雪卻沒有那麼容易被說動,她轉過頭來瞪眼道:
“你也同我一起走就行。杭州城與你何干?一路數千裡過來,你保你那大哥保的還不夠多麼?他憑什麼還求你去守城?憑什麼還求你去拼命?”
“因爲那是我大哥。”霍成風嘆了口氣,輕輕將牧雪摟進懷裡。
“從結拜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大哥走上的將會是條不平凡的路,所以我也決定了要全力地保他。
也許他太輕信奸人,也許他並非打戰的天才,但他終究還是待我不薄。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保不了大哥的
蓋世偉業,保不了他的大同神教,但至少,我要保得他能安穩度過下半輩子。
雪兒,相信我,這是最後一次。”
牧雪一直靜靜地聽得霍成風說完,才幽幽擡起頭來說道:
“你說真的?真的是最後一次?”
霍成風極認真地與牧雪對視道:“真的,這將是我爲大同教護的最後一次法。
如無意外,七日後我會去大同山找你,那裡很安全,你不要隨意離開。”
牧雪銀牙緊咬,又是不捨又是無奈地與霍成風緊緊相擁,繼而又狠狠地將紅脣壓在霍成風的嘴上,一個長長的親吻。
“你回來後我們就成親。”
霍成風肯定地點頭道:“自然,回去後我們就成親。”
又是長久的相擁,又是一番耳鬢廝磨,也不知過了多久,牧雪才終於依依不捨地離開霍成風的懷抱。
既然有了決定,牧雪也不是個矯情的女子,抓起牀鋪上早被霍成風收拾好的包裹,掀開牀板便跳入了下方的地洞。
“你若食言,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地洞下連綿不斷的迴音響徹耳旁,霍成風伏在洞邊良久,直到最後一絲聲響也聽不見了才吐氣坐起,將地洞的入口重新隱藏好。
送走了唯一的牽掛,霍成風的目光瞬間變得鋒利如刀。
他靜靜地走出院門,青袍纏腰,束好長髮。
一步踏前,他下一腳落地卻已在百丈開外。
雪中無痕,風中無聲,眨眼間他便消失在茫茫天地當中。
豪雪紛飛卻擋不住朱棣大軍憤怒的鐵蹄,晴空一聲霹靂,杭州城的堅厚城門竟被一馬當先的朱棣麾下第一猛將張玉給一刀兩斷。
破碎的城門同時也砸碎了十多萬大同教護法教兵的最後抵抗之心,沒有人願意再繼續拼殺,他們瘋狂竄逃着,躲藏着,只期望着可以真的逃掉或藏好。
朱棣大軍如入無人之境般衝入杭州城,張玉將兵馬分成三撥,分別朝三個方向去追繳殘兵和打開另外的三扇城門。
而他自己,則率領着自己的親衛和一隊殺紅眼的老兵徑直奔向杭州府的府衙,他從確切的情報得知,大同教的教主方通和一衆教中元老,都藏在此處。
城門倒下的轟然巨響輕易就傳到了府衙之中,但早已退到此處的大同教一衆元老們,半點心絃也沒有波動。
因爲從他們退到府衙中的這一刻開始,城破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真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啊。”太師椅中一白衣男子搖着羽扇苦笑。
“諸葛未明,你就不能說一點好聽的?!”一身狼狽的矩龍脫口罵道。
他已經連續奮戰了三天三夜,全身鮮血,衣服也破爛到幾乎看不出是衣服了。
“好聽的?有!”諸葛未明赫然站起,羽扇一搖卻怒指向一直閉目站在教主方通身後閉目養神的霍成風。
“我們的霍大護法只要一出手,我等便立刻絕處逢生,說不準還能重證大業”
諸葛未明的話就像點燃了一個火藥桶,頓時一干元老的怒火
也全都衝着霍成風狂噴而去,彷彿他們所有一切的失敗,罪過都在霍成風的身上。
霍成風冷笑看着這幫幾乎和瘋子一樣的傢伙道:
“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什麼小諸葛,什麼入雲龍,什麼鬥天大聖?
一個一個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要你們拿出真本事來了,便一個個狗屁都不是了。
逆明滅,大同興?就靠這麼一句話,騙得幾十萬愚民陪着你們送命,我真心替他們不值。
我怎麼可能會幫你們?你們對待教民的方式,和朱棣對待百姓的方式,有什麼不一樣麼?
什麼狗屁大同興,有野心便道有野心,有野心便靠自己的手去拿!老子沒有興趣。”
一股腦傾倒完胸中的憤怒,霍成風轉身又走回了方通身後,他沒什麼爭論的興趣,也不會回答更多無聊的問題。
現在他的腦子只用在尋找出城的道路上,而他的耳朵,只用在傾聽狂奔而來的鐵蹄的聲響。
“有馬蹄聲,大哥,跟我走吧,來的肯定是大將張玉,頂不住的。”
霍成風一邊說着,一邊低頭就要去攙扶方通。
卻沒想到一直在沉默的方通突然一下掃開了霍成風的雙手,他柱劍站起,眼神卻沒有向霍成風轉動一次。
“你走吧,你我兄弟情分到此爲止。”
“大哥!”霍成風叫道。“你在這隻能是死路一條!”
“死便死了,人生自古誰無死呢?”方通抖起長劍,一步一步向門外踏去。“我一生的信念,我一生的努力,全都沒了,活着又有何意義?倒不如就此壯烈地死去。”
“霍成風。”諸葛未明冷笑着看他。“你也配做護法?大同教真是白供養你這麼多年了!”
“大哥。”霍成風看着方通的背影良久無言,他知道自己再多勸阻也不會有用,索性也不再多勸。
只可惜,霍成風也沒有如諸葛未明和其他元老奢望的那般無奈出手,他終究只是站着,隨後搖着頭向府衙的後院走去,一步踏入風雪,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真是狼心狗肺啊,我等變鬼也不會放過你,霍成風!”諸葛未明滿臉絕望地大聲嘶喊,聲音在風雪中遠遠傳盪開去。
霍成風離了府衙卻並非直接就走了,他雖然改變不了大哥的固執,卻可以在最後再幫大哥最後一次。
鵝毛大的雪花斷斷續續地飄落在霍成風的頭肩上,他站在杭州城破損不堪的城頭,凝望着腳下一支人數稀少的軍隊。
這支軍隊只有寥寥幾百人,但個個都可稱得上是當世武林的絕世高手。
他們排着整齊的軍陣,百多雙鋒利的目光牢牢地盯着霍成風,彷彿將他當成了前所未有的大敵。
唯有一人卻是興奮的,他與霍成風一樣地興奮。
他或許是霍成風玄功圓滿以來碰到的第一個同樣玄功大成的高手,他很強。
霍成風不知道這一戰會不會打贏,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能拖住眼前的對手,大哥就能多一分逃走的希望。
因爲這個人的名字,叫朱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