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玲若略顯慌張的往四周瞧了瞧,將原本就柔軟的聲音壓低的幾乎聽不到,“巧雲,以後有什麼話還是等到了咱自己屋裡再說吧,小心被有心人聽了去,說你背後亂嚼舌根。”
巧雲俏皮的吐了吐舌頭,低聲應道,“是,主子,奴婢以後一定加倍小心。”
主僕倆的身影漸行漸遠,沐清靈倚着琉璃閣的院門,直到她們拐個彎兒徹底消失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這宮裡的女人,皇帝的嬪妃也好,伺候人的奴婢也罷,想要得一顆真心當真不容易,但願藍玲若與別人不同吧。
各宮各院的嬪妃不消幾天也就各自安定下來了,由於外面隔三差五的下雪,倒也沒什麼人出門,大家都在屋裡圍着火爐取暖,只偶爾會有奴婢出去折幾枝梅花回來,插在花瓶裡圖個美麗。
不過,這也只是伺候着嬪妃的奴才們有的待遇,其他的奴才,諸如御膳房等地的,如今卻是忙的不可開交,有趕製新春衣裳的,有準備年夜宮宴的,還有爲了助興節目而拼命排練的。
身體裡住了一隻鬼,沐清靈的身子骨是大不如以前了,天一冷就不願出門,即便小茹再怎麼誇張的向她描述外面的雪景有多美,梅花開的有多豔,她都圍着火爐不肯走。
可她偏偏又喜歡着梅花,因而每天都讓小茹出去給她折幾枝回來換着插,只是不肯自己出門罷了。
藍玲若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但卻還沒沐清靈這般懼怕寒冷,見沐清靈挺好相處的,便時常帶了巧雲過來一起說說話兒,在她與沐清靈關係日漸要好的同時,巧雲也跟小茹相熟。
林姑姑也想跟新來的鄰居好好相處,奈何沐清靈至今都沒有把她與小茹一視同仁,外人一眼也看得出,沐清靈沒把她當成自己人,也就不怎麼待見她了。
看着沐清靈與藍玲若有說有笑,小茹與巧雲歡聲笑語,她只能在一旁暗自羨慕,不知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主子的認可。
每到大年夜,宮裡就會大開筵席,屆時皇親國戚,位高權重的王爺大人之類的便帶着家眷一起到宮裡來,與皇帝一起用膳,有身份的嬪妃也會出席。
眼見着就快到大年夜了,沐清靈心裡有些焦急了起來,以司徒王府和齊王府的地位,宮宴上是絕對能見到他們的,可是她如今到底算是什麼人呢?
沐家人的身體,司徒家人的靈魂,兩家都是她的至親,見了面她怕自己把持不住,會對司徒明亮青睞有加,反而對沐明坤沒有多少感情,畢竟與前者相處的時間多,感情深。
可是,真正等到這一天的時候,心中的擔憂卻根本沒有發生,她目光親切的瞧着司徒明亮,他卻壓根沒正眼瞧自己。
王妃正笑意盎然的跟旁邊一位命婦說着什麼,司徒陽則連影子都沒見到,難道他今晚沒有來麼?
她心裡有些失落,但轉念一想,他們的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不是情理之中的麼?如今她披着沐清靈的皮囊,連軒轅墨都認不出來,她憑什麼要求他們看出來呢?
微微嘆息一聲,她釋然的轉眸,便看到沐明坤夫妻正殷切的看着她,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尤其是齊王妃,當自己看過去的時候,她激動的抓住了沐明坤的手。
入宮這麼久了,她肯定是想自己的吧,前世的母親去得早,繼母又不怎麼待見自己,根本沒有享受到多少母愛,倒是齊王妃給了她溫暖的母愛。
她朝齊王妃使了個眼色,見後者會意的點點頭,她便在不久後藉口說喝了酒,頭有些疼要,帶了小茹出去,齊王妃尾隨而去。
兩人在離宮宴不遠的地方碰面,齊王妃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放,上下將她瞧了個仔細,眼圈微微泛紅,“清靈,你清瘦了許多。”
看着熱淚盈眶的齊王妃,沐清靈的眼睛也有些溼潤了,復仇之路如此艱辛,她怎能不瘦?可是面對母親,她卻什麼也不能說。
控制好情緒,她強顏歡笑,“宮裡的東西沒有孃親做的好吃,而且我還認牀,突然換了個陌生的地方,我不習慣,過些時候就好。”
齊王妃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直接滑落了下來,“真是苦了你了,本想進宮來看你,可求了王爺好幾次,他都不答應向皇上奏請,我也沒有辦法。”
沐清靈努力的維持笑容,“沒事,我已經長大了,會自己照顧自己,而且這不還有小茹陪着麼?我只是擔心孃親會太過想念我,白天吃不好,晚上睡不着,那就是女兒的罪過了。”
站在一旁的小茹早已淚眼婆娑,轉過頭不忍相看,卻在側目間看到不遠處站着一個孤獨的人影,連忙扯了扯沐清靈,“主子你看,那不是世子爺麼?”
沐清靈往那邊瞧了瞧,還真是司徒陽,原以爲他沒來,不料他卻是早來了,只是不在大殿裡,難道是不想見到她麼?
想起進宮那天他說要跟自己私奔的事,她就覺得心裡有點疼,這個男人也許是真心喜歡沐清靈,可惜她卻是披着那人皮囊的長姐,身負血海深仇。
齊王妃看了看司徒陽,嘆着氣放開了沐清靈的手,柔聲道,“你去吧,跟他說說話兒,我在這邊給你們看着點,有人來了就咳嗽一聲,你馬上過來。”
沐清靈心裡是不太想見司徒陽的,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可齊王妃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好拒絕,便走過去跟他打招呼。
小茹很識趣的沒有跟去,站在齊王妃身邊遠遠看着,時不時的往四周悄悄,看有沒什麼可疑的人靠近。
沐清靈一走近,司徒陽就迫不及待的抓了她的手,深情款款的喚了一聲,“清靈,我等的你好苦,還以爲你不會出來。”
“你等我做什麼?”沐清靈抽回自己的手,“我已經是皇上的人了,這裡是皇宮,人多眼雜,還請你注意點。”
司徒陽訕訕的收回手,眼裡的熱情瞬間消弭了下去,連語氣都淡漠了不少,輕聲吐出幾個字,“我要成親了。”
“那恭喜了,祝你們白頭偕老,子孫滿堂。”沐清靈冷漠的到了極點,接下來便是詭異的沉默。
司徒陽扯起嘴角,苦笑着看着她,“你真的就不想知道我娶得是誰麼?”
“不想。”沐清靈回答的很乾脆,“你還有別的事麼?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在外面站着也挺冷的,小心凍壞了。”
司徒陽眼裡有極盛的光芒一閃而過,欣喜的問道,“你這是在關心我?”
“你想多了,我說的是我自己。”沐清靈冷笑一聲,沒有再理司徒陽,轉身往齊王妃那邊走去,一邊說着話一邊回大殿。
司徒陽看着沐清靈的背影,長長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你竟是如此絕情的人,我算是看錯你了。”
背後倏地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那你恨她麼?”
司徒陽驀然轉身,便看到一個衣着鮮豔,雍容華貴,被一大羣宮女太監簇擁着的女人。
排場這麼大,除了安紫嫣又還會有誰?
可惜司徒陽極少入宮,根本不認識她,直到翠竹好心提醒了一句,他才行了個大禮,“見過德妃娘娘。”
安紫嫣臉色鐵青,呵斥道,“你私自與後宮嬪妃幽會,若是被旁的人看了去,可知是什麼罪?”
司徒陽誠惶誠恐,“娘娘明鑑,我只是與她說幾句話而已,並沒有私會。”
安紫嫣擺足了架子,“沐昭儀可是寵冠後宮的嬪妃,你與她又曾經有過婚約,你以爲皇上會相信你的話麼?”
司徒陽抿了抿脣,不說話了,皇上是個什麼人,他自沐清靈入宮那天從御書房出來之後就知道了,不是他能惹的。
安紫嫣頓了頓,又道,“好在剛剛也沒有旁的人看見,本宮自是不會說什麼。這沐昭儀年紀尚小,入宮的時間又不長,有些規矩不懂也是情有可原,你以後注意點。”
“謝娘娘。”司徒陽如蒙大赦,不知後宮真正情況的他立時對安紫嫣好感倍增,甚至還感恩戴德的道,“清……不,是沐昭儀年少不懂事,還望娘娘多護着點,司徒陽感激不盡。”
“這個自然。”安紫嫣臉上笑得溫柔,心裡卻冷哼,讓她護着沐清靈,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被知情人聽了怕是要笑掉大牙了。
司徒陽又給安紫嫣行了個大禮,“有娘娘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永感娘娘大德。”
安紫嫣聲音極其溫柔,笑道,“你剛剛不還說看錯她了麼?怎麼才這麼會兒又開始護着她了?”
司徒陽紅了紅臉,“剛剛那只是氣話,其實我也知道,我跟她是沒有未來的,她這樣做也只爲了我好。”
安紫嫣嫉妒了,宮裡有個皇上寵着沐清靈,宮外還有世子念着,怎麼這世上就沒人這般真心的待她呢?
她微微嘆息一聲,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黯然道,“本宮與沐昭儀也算是有緣,只是她實在太愛玩,坐不了一會兒就跑了,本宮想和她好好聊聊都不成,到如今對她也是一知半解,有心護着她都不知道具體該注意哪些。”
司徒陽立刻拍了拍胸脯,“娘娘想知道什麼問我就成,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安紫嫣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如此甚好,你且隨本宮來吧,我們邊走邊聊。”
沐清靈跟司徒陽見面就是與嬪妃私會,她這樣明目張膽的跟他走在一起卻什麼事都沒有,只因他們之間曾經沒有過感情麼?
司徒陽跟着安紫嫣走了,被一大堆宮女太監簇擁着,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談話的時候翠竹和香菱等人都分外警覺,睜大眼睛時不時的往四周瞧。
原來安紫嫣也是怕人瞧見她跟除了皇帝之外的其他男人在一起的。
沐清靈跟齊王妃進入大殿之後不久又再次出來了,殿里人多嘈雜,一片阿諛奉承之聲聽得她心裡很不舒服。
這次她連小茹都沒有帶出來,準備隨便走走,她現在是越來越喜歡一個人出門了。
她入宮是爲了報仇,下場會如何誰也不知道,她既不能給別人出賣她的機會,也不能連累別人,所以也只能踽踽獨行,久而久之可不就成了習慣麼?
外面夜色尚好,她從一個宮女的手裡提過一個燈籠便越走越遠,最後來到了一處園子,還未進去就聞到了沁人心脾的清香。
這是她的目的地,名叫梅園,乃是司徒婉兒以前最喜歡來的地方,如今因爲她怕冷,倒是不怎麼來了,只讓小茹每日來這裡折梅花回去給她看。
她其實挺懷念做司徒婉兒的日子,有軒轅墨的愛着護着,有父親想着念着,還有一份對子嗣的期待。
夜裡梅園的人本就不多,加上今夜又是大年夜,主子奴才都齊聚在大殿,這裡的人就更少了,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會決定來這裡走走。
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青睞安靜之所。
昨天下了很大的雪,雖然停了許久,但地上的積雪很深,在梅園這種少有人來的地方,放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在月色的照耀下映射出淡淡的光芒。
她攏緊了斗篷,提着燈籠漫無目的的走在梅園中,突然聽到背後傳來沙沙沙的聲響,聽起來應該是人的腳步聲。
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有人在梅園,難道是看管院子的奴才?
她猶豫的轉身,便看見一人正在往他走來,待近了一瞧,卻是軒轅墨。
他出門竟然連一個隨行的人都不帶,不知是對自己太自信,還是過於相信這宮裡的侍衛。
“皇上,你怎麼來了?”上次的事已經過去這麼久,沐清靈雖然一直沒有主動去找軒轅墨,但心裡的氣卻是早就消了。
“見你一個人出來,朕不放心。”軒轅墨伸手牽過沐清靈的手,“爲何不帶着人在身邊,這萬一有個閃失,你叫朕如何是好?”
沐清靈感覺手上傳來一股暖流,軒轅墨的手溫暖有力,讓她有些貪戀,莫名的竟然還想起了他身體的溫存,不禁紅了臉,但在雪夜裡看不真切。
她難得溫柔的道,“如果有閃失,那就算帶了人在身邊又能怎樣?再者說,指不定讓我有閃失的就是我身邊的人呢。”
軒轅墨知道她說的是小玉的事,也就沒有接話,牽着她去了梅林中的亭子裡坐下,接過她手裡的燈籠掛在一旁,然後抓起她的手放在脣邊哈氣。
他的動作很溫柔,哈幾口氣又用手搓一會兒,反覆了好幾次才讓沐清靈那隻裸露在外,一直提着燈籠的手暖和起來。
沐清靈看着他,也沒有再開口,此時的他這般體貼美好,她不忍心打破,雖然心裡很好奇,爲何他突然獻殷勤。
軒轅墨弄暖了沐清靈的手之後才清清淺淺的道,“她也喜歡在雪夜出門,來此看這梅花。”
沐清靈先是一喜,再是一驚,心情複雜的問道,“那皇上這是把我當成她了麼?”
軒轅墨的聲音帶着些許的遺憾,表情落寞,“也許是,但也不全是,有時候感覺你是她,但更多的時候朕很明白,你們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沐清靈在心裡嘆息,“對,我不是她,她已經死了。”
軒轅墨別過臉,看向亭子外面的梅樹,語氣悲涼,“花開花落終有時,人死一去何時歸。”
沐清靈聞言有剎那間的失神,心裡涌起一股衝動,要將自己真正的身份告訴他,讓他不再如此悲傷。
但這衝動就如像是一顆被投入湖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水花,盪漾了漣漪,最後卻終究是歸於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沉入湖底無聲無息了。
“如果你是她,那該多好。”軒轅墨似在自言自語,眼睛定格在一枝梅花上,那梅花開的正好,爭奇鬥豔,讓他不禁想起了司徒婉兒的臉,在他的心裡,她比這花還美。
只可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去年靠在他的懷裡,與他在這裡一起賞花的人,如今卻是陰陽兩隔了。
沐清靈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軒轅墨的背後,伸手便將他攬在了懷中,下巴抵在他的頭頂,柔聲道,“我雖不是她,但可以代她擁抱你,陪你在雪夜賞這滿園子的梅花。”
“婉兒。”軒轅墨深情款款的喚了一聲,伸手覆在沐清靈的手背上輕輕的摩挲着,閉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是,墨哥哥。”沐清靈在心裡應了一句,也閉上眼睛,沉默的如同一汪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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