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火旺!”華雲豐斥退了馬麗麗,望着跪在地下的馬火旺,森然道:“今天我等在歷代祖師爺面前,以洪門家法處決你!你可心服?”
馬火旺慘然一笑,瞪着華雲豐道:“我不服你,不是因爲我自己想做幫主,更不是不奉華大哥的號令。是因爲你從小我就看出你,不是個能守成護家的人。我海外洪門的基業,早晚斷送在你的手上!列位……”
老頭兒彷彿是要爭取自己活在世上的最後一點時間、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大聲對着在場的各家堂主們道:“華大哥當年,是爲了漂白從良,爲咱們海外洪門的後人找一條活在明處的路,這才結識的孫家;可華雲豐打從一開始,就和他、和咱們不是一條心!我反華雲豐,就是不能讓咱們幫會落在這種野心勃勃、喂不熟的惡狼手裡……他是要用你們大家的命,去換他的曠世霸業呀!列位洪門兄弟,你們可要珍重自己,不能任由這種人擺佈啊……”
華雲豐聽他居然還在蠱惑人心,心頭一怒,悶哼了一聲,高聲喝道:“請家法!”
幾個大漢一聲呼應,兩個上前按住了馬火旺,拿個麻袋當頭套了下來;馬火旺努力掙扎,三人扭做一團。
不一會兒,幾個手下從開來的車上,拿下幾跟碗口粗細的、上了黑漆的實心大木棒。呈上壇來。
華雲豐冷冷地望着幾家堂主,尤其是那幾位老字輩的,和馬火旺有交情的,令他不太放心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額上見汗,誰也不願意上前去親手執行對馬火旺地“家法”。華雲豐冷笑一聲,自己站起身來,接過一根木棒,冷冷的盯着那幾位堂主,目光寒若冰鋒,簡直可以殺人。
幾個堂主被他盯的心裡發毛,直冒冷汗,心知這是華雲豐的馭人之術,非要他們手上沾上馬火旺的血不可——這關想躲。是絕對躲不過去的。
幾個人默默的走上前來,接過了執法兄弟手中的大棒,圍着馬火旺站成了一個圈子。
按住馬火旺的兩個大漢一見。連忙鬆手退開。
馬火旺黑暗中覺得身子一鬆,頓失束縛,立刻就本能的撒腿想跑。
華雲豐毫不猶豫地全力一棒揮下,正中左腿外側關節處的膝軟骨——骨頭碎裂的聲音聽得在場衆人心裡一陣發酸發寒。
老頭兒疼地放聲嘶嚎,先是單膝跪地。接着痛到跪不住,倒地打滾。
華雲豐掃視了一下持棒的幾個人,衆人哪敢再有猶豫。紛紛閉眼咬牙,手起棒落……
木棒雨點般落下……初時大家還留着幾分香火之情,可麻袋上隱隱透出的鮮血,很快令這些江湖亡命出身之人兇性大發,下手越來越重,一邊打還一邊在心裡自我勸慰,覺得手重些,讓馬火旺快點結束,少受些痛苦。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老人養尊處優多年,哪經受的了這等酷刑,初時還見幾聲悲嚎,漸漸的只剩下哼哼,最後漸漸無聲……直到木棒打上去如擊鈍鐵般硬邦邦地,衆人才不約而同的住了手,呆立在地……
華雲豐呆呆的望着地上佝僂成一團地、漸漸發硬的馬火旺,望着麻袋裡緩緩滲出的、流了一地的鮮血,忽然嘆了口氣,全身一陣說不出的疲乏空虛,隨手丟掉了棒子,轉身坐了回去。
馬麗麗很害怕。
這兩天晚上,每次半夜醒來,她都是一身冷汗。
她看見馬火旺——那個自己叫了三十年“爸爸”的老人,渾身骨骼扭曲,歪臉殘腿,斷了的骨頭茬子露在身體外面,站在自己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她。
有時候,還會夢見孫雲博用那種噩夢般熟悉的輕蔑和不屑地眼神斜視着她,冷笑着罵道:你就是隻豬!你是隻魚!你不是馬麗麗,你沒名字,你什麼也不是,你是飛魚姑娘,是臥魚兒,是我養的一條狗,讓你咬誰你就得咬誰……然後,孫雲博的腦袋突然爆裂開了,裡面的血管一條條開了花,迸出紅紅白白的腦漿子來……
“不!我有名字!我是馬麗麗!我叫馬麗麗,我是……我有、我有名字!”馬麗麗總是在這樣的夢裡驚醒,狂喊着坐起身來,望着四周黑洞洞的房間,喃喃自語道:“我不是魚,我不是魚,我是人,我是馬麗麗……”
馬麗麗說她是馬麗麗。她找不到自己了。
她從小就在不停的換名字,名字多的自己都換不清了;去一個地方,就用一個新名字——因爲馬火旺和孫雲博需要她這樣,她就得這樣。
她其實特別羨慕自己的那些大學同學,不,不是羨慕,是嫉妒、是嫉恨……爲什麼她們都有家有父母疼愛,有固定的房子,有固定的身份、固定的朋友和社交圈子……而她從小什麼都沒有,連一個固定的名字都沒有;有男孩子喜歡她,她從來不敢接受,因爲她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會被馬火旺或孫雲博安排在哪裡,安個什麼身份,做什麼事去害什麼人——一個連自己明天可能叫什麼名字都不確定的女人,怎麼可能談戀愛?
她真的很想要個名字。
所以她決定,她就叫馬麗麗了,這就是她的名字。以後她就是馬麗麗了。
爲什麼呢?
因爲華雲豐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叫馬麗麗地。
在這個世界上,在她三十幾年的生命中,華雲豐是第一個讓她發現。她找到了她自己的人。
雖然華雲豐什麼也沒有說,但是她知道,她相信,華雲豐是喜歡她的。
華雲豐是她這輩子第一個朋友,第一個用平等地心態尊重她、體諒她、讚美欣賞她,把她當作一個正常人來看待的人。
華雲豐說的對,象她這麼美麗、這麼優雅、這麼聰慧、這麼嫺靜、這麼有內淋、這麼知性大方、這麼完美的女孩子,怎麼能甘心受馬火旺和孫雲博那種人擺佈?
她聽了他的話,終於掙脫了束縛,掌握了自己的命運。而且。她發現自己已經深深的愛上了這個英俊的如同童話裡走出來的王子一般的男人——他那麼成熟、那麼體貼、那麼善解人意,還那麼才華出衆,那麼優秀……
他改變了她地人生。她堅信。他那麼欣賞自己,一定會跟她在一起的,只要耐心等待,巨大的幸福終將降臨……
可是,他居然要結婚了!
……
馬麗麗擦了擦脖子上地冷汗。靜靜的抱膝坐在牀頭,再也睡不着了。
華雲豐高調的大撒喜帖,除了沒給她。幫會裡幾乎稍有點頭面的人都收到請柬了——難道他心裡真的沒有她?難道他真地一點也不顧及她的感受。
馬麗麗打了個寒噤。不會的,一定不會地!
華雲豐不可能真心喜歡華雲清,她是別人的老婆,還是害死孫雲博的掃把星,她剋夫的……華雲清是賤人,是破鞋,好馬不吃回頭草,華雲豐怎麼可能真喜歡她?
他一定是出於事業上的考慮,利用華雲清一下。說不定就是爲了宇通的股份——對啊,一定是如此!
華雲豐一定有苦衷的!他只不過把華雲清當作個工具,那個女人有什麼資格跟我馬麗麗比?我纔是最能幫助阿豐的,是我幫他打回了天下,他的江山我功勞最大!
想到這裡,馬麗麗又高興起來了。
我得去問問他,對,明天就去!只要他親口告訴我,他不是真心喜歡華雲清地,只是在利用那個女人,我就原諒他。
……
北京。
在孫老爺子的故居里,孫茹坐在她從小長大的那間房間裡,呆呆的看着相冊。
易青從背後輕輕環抱着她,一言不發的嗅着她頭髮上的清新香味。
孫茹幽幽的嘆了口氣,忽然道:“原來這二十年來,我和爸爸媽媽留下的合影照片,這麼的少,一年都照不到一張。”
說着,她靠在易景身上,伸出手臂向後環住了他的脖子,輕聲問道:“易青,你愛你媽媽多一點,還是爸爸多一點?”
易青想了想道:“媽媽吧……兒子多半和母親比較親近,女兒比較體貼爸爸,好象是哪個哲學家說的……”
孫茹嘆了口氣,道:“我不是。我從小就跟媽媽親,雖然我很愛爸爸,也很希望他疼我多一點;但是媽媽對我最好。”
易青默然。他能理解孫茹的感受。一個在自己心中堪爲模範的世上最好最美麗的媽媽,突然變成了和姦夫合謀害死自己的爸爸、謀奪親夫財產的淫婦惡婦,這讓孫茹這個做女兒的怎麼接受的了?
孫茹緩緩的合上了相冊,突然提高了聲音,清清爽爽、大徹大悟的說道:“大木頭,明天我們訂機票吧!一起去美國,參加我媽媽的婚禮!我想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是怎麼樣的……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讓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吧!”
易青欣然驚喜的望着孫茹,微微一笑。
孫大小姐不任性,還有勇氣去面對殘酷的現實了,真是個不錯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