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還坐在監視器前曬太陽。易青組裡兩個羣衆演員,演那些個一開始就掉到水裡的,已經等導演喊開始等了十幾分鍾了,在冰冷的河水裡簌簌發抖。
易青皺了皺眉頭,那麼早叫人家下去幹什麼?冬天天津老河道的水多冷啊,就差沒結冰了,幸好這些羣衆演員本來都是長期務農的農民,身體底子好。
還是在船上那些演員好些,一會兒可以烤烤火。
“預備,開始!”隨着副導演一聲發號施令,戲開始了。
喊殺震天,有幾個劇組的道具對着同期收音的話筒拿着兩把刀在弄兵器碰撞的聲響。如果是拍電影,這種效果是錄音師弄的,電視劇就從簡了。
呼啦一下,道具師把幾根火箭插在灑了油的道具上,船身到處着火,羣衆演員們被火一撩,頭髮都捲起來了。可是要等主角的戲完了,他們才能從鏡頭裡往下跳。
“李郎,救我,我在這裡……”震天的喊殺聲中,一個二三流的女明星無比做作的趴在船頭,扮演被擄的官家小姐。
大英雄男一號飛身過船,踢兩個上前要抓小姐的羣衆演員下水,然後扶起美人,兩人深情對視。
開機之後一切順利,男主角飛身過去,易青手下的兩個羣衆演員啊啊兩聲,撲通跳到冰冷的河水裡去。
鏡頭推進,女演員深情的看着渾身王霸之氣的男主角,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咳、咳、咳……哎喲不行,導演,停停停!”
同期收音師在小船上伸過長稈來收女演員的聲音,氣得狠狠一跺腳,眼看這段要OK,現在只好把帶子洗了準備再來一遍。
女演員順着小船嬌滴滴的走過來,對着導演道:“不行啊,人家好累哦。嗓子不行了,好癢哦……”
導演趕緊道:“給她杯水,姑奶奶,你堅持一下吧,馬上就完了。”
女演員笑嗔道:“也看看人家多辛苦啊!女孩子的嗓子很金貴的哦!”
那邊執行導演拿着話筒道:“羣衆演員不要動,一會從落水這一段開始,位置不能變,聽到沒有?”
船上大火熊熊,易青看到他帶的幾個靠近火頭的羣衆演員盡力把頭後仰,還是被烤得滿臉通紅,頭髮捲曲,而且濃煙薰的呼吸不暢,睜不開眼。
船下又添了兩個泡在水裡的,凍得臉都青了。
易青雖然知道執行導演這樣是有道理的,因爲一會兒接着剛纔的拍,如果演員位置變了,到時候剪下來的片子就會有穿梆的感覺。但是羣衆演員也畢竟是大活人啊!
真可真是水深火熱了!
女演員的助理雙手端着杯熱茶過來了,遞給她。
這個女演員掂起蘭花指,接過來喝了一小口,臉色大變,一擡手把茶全潑在助理身上,大罵道:“你是豬啊!這水開沒開啊,你就給我沏!都是茶葉末兒,噁心死了。”
助理連忙解釋道:“對不起,我是怕你燙,還趕着拍戲不是。”
“趕什麼趕?人家泡在水裡的都不趕,你趕什麼?拍戲用你操心嗎?算了算了,笨得跟豬一樣,剝個橘子給我吃!”
助理趕緊從揹包裡一堆水果中拿出一個橘子,仔細的剝了,分成一瓣一瓣的,拿個乾淨的手絹捧了,雙手捧給女演員。
這個小明星風情萬種的掂起蘭花指,一瓣瓣的把橘子吃了,半個橘子吃了十分鐘。全劇組的人巴巴的看着她。好容易看她吃了幾瓣,忽然停了下來,嬌聲道:“這個橘子好大哦,人家都吃不完。”說着把橘子遞給助理,道:“扔了吧!”
說着慢悠悠的走上浮橋,趴到船上去了。所有的羣衆演員望眼欲穿,見她終於就位,鬆了一口氣。水下的四個演員,嘴脣都紫了,就盼着趕緊完事上去烤烤火。
“預備,開始!”
“李郎,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嬌嬌,答應我,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啊?啊!”
大英雄男一號突然殺豬也似的叫起來,滿船跳。
原來剛纔等得時間太久,船上一塊石棉網上道具師特製的燃燒布崩了起來,一塊燃燒着的布塊飛到一個羣衆演員腿上,那個演員慌亂中把腿一抖,那塊布落到了男演員的背上,燙得丫跳了起來。
執行導演破口大罵道:“你們怎麼搞的!道具,你準備的什麼破東西!”
道具師趕緊衝上船先把演員身上的火撲了。然後指着肇事的那個羣衆演員吼道:“你他媽的吃屎用的啊!害我捱罵!燒你兩下會死嗎?居然還敢往人家身上踢,操你媽的!”
那個易青手下的羣衆演員連忙點頭哈腰賠不是,農村人老實,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道具師越罵越氣,因爲這一條重拍,等於他要把所有的道具燃燒布什麼的再做一遍
他衝上去一個耳光扇在羣衆演員身上,再一腳把他踢下水。然後拿過另外一個羣衆演員手裡的道具長槍當頭打下去,罵道:“操,給我在下面泡着,敢上來就打死你個狗B養的!”
那個羣衆演員抱着頭,泡在水裡一動不動。
周圍全組幾百個工作人員和演員,沒有一個覺得這個道具師做的有什麼不對。漠然叉手看着,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易青哪裡受得了這種事,別說是他帶出來的羣衆演員,就算是不認識,以易青的脾氣也不會袖手旁觀!
羣衆演員就不是人嗎?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中國還有法律嗎?劇組就可以隨便這樣傷害羣衆演員?
易青一個箭步就要衝上去,後面另外一個羣頭跟他認識的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叫道:“小兄弟,你幹什麼?”
易青怒道:“你沒看見那個王八蛋在幹什麼嗎?簡直不把人當人了,我他媽的要教訓教訓他,揍死B養的!”
那個羣頭一把把他推到後頭去,道:“你可真是個新手!又不是打你,你急什麼?我們這行就是這樣的。羣衆演員做錯事當然會被打,有什麼希奇,我們都是從農村來的,得罪了劇組的人,沒戲開就要餓死!”
其他幾個看熱鬧的羣頭看着易青哈哈直樂,都覺得這個新來的小夥子真是個菜鳥,什麼行情都不懂。
易青指着他道:“我不管什麼行情規矩,在我這裡就是不行!我帶出來的人誰也不能打!你讓開!”
“好啊,有種你就去!”那個羣頭往旁邊一讓,道:“別說你會被整個道具組的人圍毆,就算你打贏了,導演也會把你手下所有的人趕出劇組。拍戲苦,叫人欺負苦,能比得上沒戲拍沒錢拿餓肚子更苦嗎?他們當中有的人還要寄錢回農村呢!你要是去就是把所有人都害了!”
易青一聽,攥緊了的拳頭慢慢的鬆了下來,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
這戲一直拍到傍晚,終於拍完了。從水裡上來的四個人,走路搖搖晃晃,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易青自己掏錢買了四杯熱牛奶,在基地的小賣店裡用奶粉熱水衝了的那種,一杯要賣三塊錢,貴得沒天理。
易青讓人過來拿了牛奶過去給四個人喝,四個農民感動的眼淚都下來了。
易青跟其他羣衆演員生了堆火,讓他們披上晚上蓋的被子坐在火堆旁烤烤。
派盒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