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和你母親相遇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終有一天,會是這樣一個後果,但是我不後悔,因爲這一生太過漫長無趣,若是沒有了阿嬛,我可能也就是過着打打殺殺的一生,然後最終化爲一堆白骨,也許是死在戰場上,也許是死在病牀上,可這樣真的不是我所希望的生活。
我這輩子唯一對不住的三個人,一個是父親,一個是阿嬛,還有一個就是你。
我不像其他男兒一樣,侍奉父親到老,能承其親,並能順其意,我不知道父親在我死後會是什麼模樣,也許很是傷心罷,可是爲了保護卿家和你們母女二人,我寧知那場戰爭是個陷阱,但我依然要去。
阿嬛在生下你的那一刻便已離去,而我也不能陪你長大,不知道現在的你,是否還是如同小時候那般頑皮可愛,是否會承歡膝下,無憂無慮?
我知道我此去滄瀾,一定會給卿家帶來重大的打擊,但是赫連域對我做了保證,只要朱雀皇族在一天,那麼就會永遠護着卿家。
可笑的是,他以爲他將對阿嬛的愛和對我的恨隱藏的很好,可是我還是能猜到幾分,但我並沒有辦法,因爲卿家根本不可能對抗一個國家和鳳凰族聯手,所以這一戰只有我去,才能徹底瞭解這個恩怨,只有我的死,可以讓你們都活下來,讓阿嬛依然能在鳳凰族中過着以前的日子。
其實我和你母親的相遇也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巧到讓我認爲,這是上天註定的命緣。
當年,我從四靈學院畢業之後,便外出遊歷,年少的自己太過心高氣傲,我離開了混沌大陸,去往別族的領域,現在想來,自己還真是大膽,以靈階的修爲就想要着縱橫九族,那時的眼界委實太過狹小了。
我是在一場追殺之中遇到阿嬛的,而那個時候,她同樣也是在被人追着,而追着她的人,正是她的族人,後來她告訴我,她是不滿鳳凰族和麒麟族的聯姻,才逃出來的。
她是鳳凰族族長的女兒,地位極高,又是鳳凰族內最優秀的一員,在我面前,她從來都沒有隱藏過自己,也不因爲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人類而輕視。
後來,我們爲了躲避追捕,開始在卡撒大陸東躲西藏,後來跑到了月光森林,差點又被精靈一族給當成敵人殺掉,這一路上戲劇性的事情很多,最戲劇的一次,還是我不小心偷看了阿嬛洗澡,她羞惱地給了我一巴掌。
再後來,我們相愛了,可是,獸人和人類向來矛盾極深,更不用說阿嬛還出自身爲獸族之中的王族鳳凰一族,所以爲了防止鳳凰族發現,我們暫時回到了朱雀國,魔階以上的獸人是無法突破混沌大陸的天塹的,而魔階一下的獸人我並不畏懼。
我們就這樣生活了三年之久,直到你的誕生。
而也是那一天,阿嬛告訴我,她要離開了,如若不然,她的家人也會遭受到懲罰,鳳凰一族並非都是族長說了算,長老團才擁有更大的話語權,所以她必須要回去。
我心中是極爲的不捨,彷彿被利刃一刀一刀地劃過心臟,可是我也知道,我要放她離開,卿家再好,也終究不是她的故鄉,我時常在想,若是我們沒有相遇,該多好,可是沒有如果。
也許阿嬛回到鳳凰族之後,並沒有料到,她這一走,反而落下了禍根。
我們的結合,前有鳳凰族虎視眈眈,後有朱雀國暗下埋伏,我並不知道赫連域是什麼時候跟鳳凰族的人有了合作,我以爲,以鳳凰族那般高傲的性子,是不會屈尊找一個世俗皇朝的皇帝進行交易的,可我低估了阿嬛在鳳凰族中的地位,也低估了赫連域想殺我的那顆心,如果我能提早料到,大概會是不同的結果。
可惜了,我到死去,都沒能再見阿嬛一面,我只能用我全部的力量,保護着我的弟弟們,希望他們不要遭受到這一次的陷阱,但是軍糧之中被下了毒,這種毒只有靈階以上的人才能抵抗,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在了我的眼前,可卻沒有任何辦法。
我不知道這一次出戰,能有多少人活下來,但我希望,卿家的騎士團能倖存,這是我能留下來不多的東西了。
雲歌,既然你能看到這封信,那麼想必你也已經離開卿家了,我想,也應該與阿嬛的神魂分身見過面了吧?
不過,你千萬要記得,實力不夠之前,萬萬不可以去鳳凰族找你娘。
你娘爲了保護你,已經將你的蹤跡完全掩埋,換句話來說,鳳凰族還不知道你的存在,但如果他們有一天知道了,你一定會面臨死的危險,你是我和阿嬛唯一的孩子,我們並不希望看到這一幕,所以,只有打開阿嬛給你留下來的盒子,你才能去鳳凰族。
其實我並不希望你走上修煉那一條道路,因爲這條道路太苦,也太累,而且很有可能一踏上去,就有可能萬劫不復,就像我一樣。
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選擇這條路,我卿風琊的女兒,怎麼能屈於一個世俗皇朝之中而碌碌無爲?
卿家之女,必然要笑傲天下,縱橫九族。
這封信父親並不知道,雲歌,千萬不要告訴你爺爺,我不想讓他得知那一戰的真相,否則,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天大的打擊。
不要爲我報仇,我不希望你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我希望你能順利長大,在某一天,遇到一個深愛的也深愛你的男人,幸福地在一起,完成我和阿嬛未能完成的願望。”
卿雲歌目光緩緩下移,不覺之中,她已經看完了整封信,字到最後,已經變得很淡了,向來這一封信,大概是她父親在即將上戰場之前,匆匆忙忙寫下的,但字裡行間,都是一個父親對女兒深沉的愛。
看完之後,她默默地將這幾張枯黃的紙又重新塞回了信封之中,然後感覺自己的眼眶已然酸澀無比,像是隻要一眨眼,就會有着淚水滾滾而下,於是她擡起頭來,努力地讓眼淚重新回去,可是情緒卻彷彿海潮般席捲而來,忍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眼淚,還是順着眼角流了下來,滴到脣邊,又苦又鹹。
她並不知道,在她父親心中,是不願意讓她替他報仇的,更沒有料到,父親早就猜到了赫連域的狼子野心,但是爲了保護她和爺爺還有孃親,必須選擇出戰,這一戰,沒有他選擇的權利,只有被選擇的命運。
可是父親啊,你又可知,你的死亡並沒有解決掉這場恩怨,而是愈來愈重,你說讓我不要報仇,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雙手緩緩地握緊了,卿雲歌的雙眸之中劃過一絲冷意,赫連域,他非死不可,不,僅僅是他死還不夠,整個赫連皇族,都要來陪葬,以祭卿家的數十條亡魂!
然而,拋開滄瀾之戰不說,她卻注意到了另一句話的異常——我和你母親的相遇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不知爲什麼,明明是很普通的字眼,她卻敏感地感覺到了不對勁,就像是……就像是有那麼一種感覺,她的孃親和爹爹的相遇,是有心人安排的一樣。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卿雲歌不由悚然一驚,連忙又壓回了心中,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縱然是神階九段巔峰修爲的人,也不可能做到這種事情吧?
大概是所有有關父母的事情,她都有些太過認真了,想到這裡,她不由搖頭失笑,也許這句話只不過是爹爹隨手寫的一句罷了,她卻這般大驚小怪。
握着那封信又想了一會兒,她這纔將信收到了七玄空間內,然後準備上牀歇息,明日好趕路去往烈焰山脈,但也就在此時,窗外忽然想起了一聲驚動。
“誰?!”卿雲歌冷喝一聲,猛地看向窗戶地方向,然後發現窗戶外似乎有一個黑影,模模糊糊地是一個人形輪廓,而那個黑影也像是知道自己驚動了屋內的人,迅速逃離了。
看到這一幕,紅裙少女在瞬間破門而出,她的速度極快,連半息都不到,所以黑影雖然也在剎那間就離開,但還是被看到了,然而讓卿雲歌意外的是,黑影見到被她發現之後,竟然就停住了離去的腳步,反而站在了那裡,就像是等待着什麼。
而也是因爲夜已經很深的緣故,月光又有些黯淡,她並沒有看清楚黑影的裝束,只能看見的是,這個人全都被黑色的布包裹了起來,只露出高大挺拔的身姿,而她竟然覺得,這個背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就像是在哪裡見過一樣。
玫瑰紫色的雙眸微微一眯,她望着前面的黑影,冷冷地開口:“閣下是誰,深夜造訪青陽山,莫非也是來拜訪風琊將軍的麼?”
聽到這句話,那個背對她的黑影並沒有說話,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之後,他纔開口了,聲音沙啞無比,但仍然能聽出來是一個男人:“你住在風琊將軍的屋子裡,你是他什麼人?”
“你站在我父親屋子的窗外偷窺,你又是什麼人?”聞言,卿雲歌冷冷地揚眉,“被發現了反而不走,閣下是有信心在幾百騎士中也能逃之夭夭?”
聽到這句話,那個黑影的身子霍然一震,然後猛地轉過身來,這時候他的面容也暴露在了空氣之中,不過卿雲歌依舊不知道他長的是什麼模樣,因爲黑影在臉上帶了一塊麪巾,唯一能看見的,只有他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裡面似乎沉澱了多年的滄桑,瞳底的情緒複雜地讓人看不真切,她對上那雙眸子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更強烈了。
“你到底是誰?”卿雲歌將心頭那抹熟悉甩開之後,冷冷得看着面前的黑影,“藏頭露尾,算什麼男人。”
“我的確不算一個男人。”沒想到這句話,卻讓黑影再度開口了,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問道,“你真的是風琊將軍的女兒?”
“廢話!”卿雲歌冷哼一聲,卻並沒有放鬆警惕,“你最好快點說明你的來意,否則,我不會讓你在我父親的墳前肆意妄爲。”
下一秒,只見寒光一閃,紅裙少女的手中倏地出現了一把三尺青峰,月光落在冰冷的劍刃之上,映出一雙寒意盛盛的雙眸。
黑影看到這一幕,不由一愣,然而他並沒有被這股寒意所攝,反而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這般膽魄,不愧是卿風琊的女兒,像,真像。”
他的語氣之中有着濃濃的讚賞與欣慰,就像是一個長輩看到了晚輩那樣,目光之中是深深的真情。
“別以爲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你。”卿雲歌仍然拿劍指着黑影的眉心,心中的熟悉感卻越來越強,“若是不說出你的目的,你今夜……就留下來吧!”
話音未落,紅衣已然騰空而起,在黑影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就到了他的面前,緊接着,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凌厲的痕跡,然後直直地朝着黑影襲去。
面對這突如起來的攻擊,黑影的雙眸微微一凝,然後身子迅速下仰,輕易地躲避了這一劍,下一秒,他的足尖輕點,身子一個暴掠而出,就和少女拉開了一個十幾米的距離。
卿雲歌的眸光一頓,看來這個黑影的實力不弱,而且似乎還在她之上,不過,這是她父親安眠的地方,她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
於是,腳步一轉,也是暴掠而起,直奔黑影所在的方向而去,劍刃寒光閃閃,彷彿巨大的利網緩緩散落。
而與此同時,這裡的動靜也驚動了值守的騎士們。
“有動靜!”爲首的騎士聽到了東方傳來的聲音,迅速對着其他騎士下令,“有人入侵,保護大小姐!”
言語之中滿是冰冷。
數十個騎士們對視了一眼,面色也是猛地陰沉了下來,他們沒想到竟然有人如此不知好歹,在大小姐歸來之日,前來青陽山入侵,當真是沒有將風琊將軍和他們卿家騎士團放在眼裡,此等侮辱,萬萬不可忍受。
於是他們迅速拿起兵器,朝着青陽上的東方趕去,那裡便是昔年卿風琊的所居之地。
而住在另一邊的白衣男子同樣察覺到了東邊的異常,他先是閉上眼,感受了一下,然後便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雙眸驀地睜開了,低聲喃喃:“來人修爲竟然如此之高,人族之中還有此等境界的存在?”
“可若不是人族,怎麼能過得了混沌大陸的天塹?”想到這裡,容瑾淮的眸光漸漸轉冷,身子迅速從原地消失了。
不管是誰,都不該來到這裡。
這邊,卿雲歌又到了黑影的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然後目光微微一瞥,她看到了半山腰閃爍的火光,回過頭來,輕笑着開口:“閣下現在若是不逃,恐怕走不掉了,不如說說你究竟是來做什麼,說出來了,我便放你走,如何?”
想來是剩餘清醒的騎士們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正在朝她這裡迅速趕來。
聞言,黑影的眸光微微一動,聲音依舊是沙啞的:“我的目的?我沒有什麼目的,我只是來看看,風琊將軍是否被人遺忘了罷了。”
“看來你應該是我父親的老相識。”卿雲歌歪了歪頭,“你也是一個想置我父親於死地的人麼?”
黑影似乎沒料到她會問出這麼一句話,神情顯然有些意外,他也看到了逐漸逼近的火光,於是身子一側,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不許走!”看到這一幕,卿雲歌蓮步輕移,猛地追在黑影面前,手中長劍一揚,然後對着那塊黑色的面巾,就是狠狠地一挑,身子也在瞬間來到了黑影的面前,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敢來她父親墳前撒野。
然而在她看到那一張臉的時候,雙眸卻驀地睜大了,失聲:“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