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承十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寧安侯府的墨玉軒中,琉璃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她拿不準蕭十一是什麼意思,而她這三年的籌備不是白忙活的,思慮到任何一個細節,她都記不起有什麼疏漏。但現在,到底是什麼令蕭十一抓住了她的把柄?
然而,這是不關鍵。
關鍵是,她要怎麼應對。無論如何,她的計劃不能因一個表面上的花花公子,但實質上又冷又狠又妖孽的混蛋給毀了。先不說她的路並沒有歪,就算是歪了,她也要硬給掰回來!
如果那個面具男是霍家大火下僥倖存活的人,又會是誰?當日,那把火燒得兇猛之極,除了她冥冥中被火兒,她更相信是被姐姐的英靈帶離霍家大宅而倖免於難之外,沒留下一個活口。
她看見,朝廷派來的上差一臉痛心。那官員本是爲霍紅蓮之死而封賞霍家來的,宣佈聖旨的時候,還同時宣佈減免了寧安郡的一年錢糧,以示對姐姐的恩寵。但,他檢查屍體時卻認真無比,幾乎一具具認真對照,哪怕燒成焦炭的那些,也要覈對人數,似乎生怕有人逃脫。幸好她是悄悄回家的,根本沒有那本紀錄死亡的花名冊上。
她躲在人羣中,扮作少年圍觀,聽着鎮民們痛惜和同情的話,渾身發抖。若不是石頭就站在她身後,他的溫暖胸膛抵在她背後,把他的熱力分享給她,她幾乎站立不住。百多口人。其實她沒有太深的感情,可因爲姓霍。她忽然覺得自己有責任。
生命啊!那些都是鮮活的生命啊!不管爲了什麼,也不能這麼被踐踏!
“前天晚上。我看到韃靼人偷偷摸摸潛入寧安鎮。”一個年輕男人低聲對旁邊人道。
那年青人,琉璃認識。正是當日她被姐姐帶走時,那個羊肉鋪子的小夥計。只要是關於姐姐的一切,不管多少年,她都會記得,包括似乎無關緊要的背景人物。
後來她知道,這小夥計姓湯,人送外號湯大勺。那家的老掌櫃,原是他的遠房大伯。老人家無兒無女。一年前已經逝去,由他繼承了鋪子。
老湯羊肉鋪子,據說一鍋肉湯已經吊了有上百年。日夜不停的文火熬煮,沒湯了加水,沒肉味了,就把大塊的牛羊骨頭直接丟在裡頭,也沒什麼佐料,直到骨頭化成泥渣,也融入濃湯之中。爲此。這鋪子的羊肉泡饃和雜麪肉湯久賣不衰。姐姐出嫁前,曾微服,帶着同樣扮成小少年的她來吃過。
但姐姐是寧安郡的保護神,世代居此的鎮民哪有不認識的。只是知道她不喜打擾。就不曾過來說話罷了。只是湯底、饃饃和配菜,都比別桌的更精緻美味些。
現在想起來,似乎從出生到現在。那是琉璃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餐飯了。因爲有姐姐、有美食、有氤氳的水氣、有家的感覺和對未來的希望。
她把那天,牢牢放在記憶中。時時回味。直到,一切美好都殘酷的破滅。
“什麼意思?”琉璃捏着聲音問湯大勺。裝出少年變聲期的樣子。
“你是不是寧安鎮的人哪。”湯大勺鄙視的看着小琉璃,“有霍大小姐在,韃靼人不敢踏入寧安郡一步。就算大小姐遠嫁京城,積威卻在。但天妨英才,如今霍大小姐沒了,韃靼人豈有不拿霍家人泄憤的道理!一羣狼崽子,卻被個美貌大姑娘打得屁滾尿流,哭爹叫娘,肯定憋屈得要死。這時候看人家主心骨沒了,能不報復?”
“對啊,這麼狠絕,這麼大火,八成就是韃靼人害的。”有人附和。
又有人問,“湯大勺,你既然看到韃靼人了,怎麼不報告官府?不管怎麼說,若真是那些蠻人所爲,報仇也得算上咱們鎮上一份啊。”
“怎麼沒報告?”湯大勺胸脯拍得山響,“我一早就去了,皇差大人說,會好好調查,還霍家一個公道。殺我忠臣,相當於挑釁國威,那還了得。”
那時琉璃才十三歲,還沒發育,瘦瘦小小的,如同一粒最不起眼的石子,淹沒在羣情激憤的人羣中。但,她的心意卻是最堅定的!
她知道是誰害的姐姐,跟朝廷脫不了關係,卻並非皇差大人主事。對火場中出現的另一個男人,她把他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就算那人化成灰,也會認出。至於韃靼人……當時她並沒有在意,以爲只是掩人耳目的煙幕。要知道,誰都可以冒充別人。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霍家人,上至八十老朽,下到八歲小童,人人會武,個個彪悍。不然,如何能護得一方平安?就算霍家主人都不在,百多口人也不是待宰的羔羊。朝廷就算是真兇,卻不能這麼明目張膽,所以引外賊入關什麼的,並不是新鮮事。
韃靼王阿魯臺,真的乾淨嗎?要知道,大火的同時,霍家一片死寂,擺明是先殺人,後放火。但半點動靜也沒發出來,肯定是有幫兇,而且還有內奸!
換句話說,如果有誰在今天能認出她來,一定也是那個內奸!鑑於她的身份在寧安鎮,甚至在霍家也不是太普遍被人知道的事,那奸細也一定是比較高級別的,比如,管事?
在霍家有頭有臉的人中,有誰是身材矮冬瓜似的中年男?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但那人,是如何隱藏了三年,而沒有被她發現的呢?退一萬步說,蕭十一又是怎麼和那人搭上的?既然假死,那人就應該隱姓埋名,就應該除了當日的主事者,沒人知道他的存在纔對。
除非……蕭十一詐她!
琉璃想到這兒,渾身一個激靈,驀然從牀上坐起。
她睡前像受了重大打擊。偏偏什麼也不肯和丫鬟說,所以在外間值夜的青黛一直擔心。睡也不安穩。此時聽到她起身的聲音,立即跑進來問。“小姐,您怎麼啦?”
看青黛只着中衣,披着滿頭青絲,一隻腳汲着鞋子,另一隻腳卻只穿小白布襪,琉璃有些內疚,“我真沒事,讓你們擔心了。現在,我是想喝水。”
看青黛去給她倒水。又補充一句,“要涼白開。”她要平熄下着了火般的思緒。
不得不承認,她很怕蕭十一拆穿她的身份,那將是個巨大的麻煩。但,如今有了另一種可能,而且是越想越可能的可能,她忽然有了鬥志。
或者,蕭十一懷疑她的身份,因爲那男人對危險、對異物都有敏銳的本能。那是多年殘酷生存環境下鍛煉出來的。由此可見,蕭十一也肯定有着不堪回首的可怕過去。而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會橫生意外,準備得越仔細的。意外就越多,這是鐵打不動的規律。對她而言,蕭十一就是個意外。所以。她騎馬的姿勢,她到底會不會游泳。她有沒有武功,都成爲他心中的疑點。也讓溫宏宣懷疑過。
換個角度看,她來到寧安侯府,府內開始家宅不寧。蕭十一若聰明,又疑心她,反向思考一下,就會牽到誰與溫家有仇的那條線吧?而霍紅蓮的死,心思細膩如他,會看不出端倪?那麼,把她向霍家那邊聯想也就正常了,並非需要什麼切實的證據。
他弄個面具男來,特意在中秋佳節這天在她面前轉一圈,是因爲過節的關係,人的心理防線會鬆動,她不就差點着了道?所以說,這個男人是魔鬼,因爲太懂得人心。
但,那人戴面具,看不清臉,只餘下巴上一點燒傷的皮膚,當時很震撼,現在想來就很有些刻意。若真有把握揭她的身份,直接露出可怕的臉,不是更有刺激效果?
當然,也可能是蕭十一故意含蓄,好跟她講條件。那就是說,他在威脅她。可能是因爲好玩和天生愛折磨人的惡意,也可能是爲了拿她把柄,那麼後面必定跟着就是三個字:有所求。
所以無論哪種結果,對她而言就不是完全沒有回緩的餘地,她又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而已,反正她不會主動投誠或者沉不住氣的主動承認。
蕭十一要如何,儘管放馬過來好了!
想通這一層,又灌下兩大杯冷水,她平靜了下來,穿衣到桌邊,提筆給予石頭寫信。被動挨打,只純粹防守不是她的風格。蕭十一要戰,她便戰!那個混蛋,一定也深埋着秘密,她要挖出來,成爲兩人對抗時的籌碼!
與此同時,臨山郡王府中,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也在大眼瞪小眼。或者說,對峙。
沉默了一個時辰了,誰也不說話,就是誰也不認輸。底下侍候的人早跑了,連個守門的也沒有。因爲,誰也不敢太靠近,免得被牽連和波及。
到底,蕭蠻道行還淺,率先繃不住了。
他跳起來,把身上掛的華麗小匕首、香囊、錢袋子、零食包都揪下來,狠狠丟在地上,又泄憤的踩上幾腳。最後還 不痛快,一把扯開衣領。上好的料子,繁複的花紋,瞬間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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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第二更在晚上八點,別忘記來看啊。
演員表:
書迷羣湯湯:扮演湯大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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