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的光輝穿過密密層層的樹葉,灑在這一片婀娜錯落的石林。每一塊石頭的姿態都大不相同,或細腰嬌嬈,或纖手撫面,或長髮輕挽,雖都沒有清晰的面目,卻彷彿都能從這些模糊的石像上看出一個女子的嫵媚,舉手投足間的風情都像極了蘇雨晴。
因爲紫瑛是女子的緣故,比莫滌深那種乾淨利落的身段,自然要柔軟細膩得多。她面前的這些石頭,興許彷彿棋盤上一顆顆棋子,但也許也可以是製造棋局之人心上的一寸寸情絲。有時候,愛一個人,像下一盤棋,下一盤棋,又彷彿贏得一顆心。
紫瑛記得蘇雨晴最美的模樣,便是在柔婉的月光下,羣芳庭中,環繞着那些奇珍異草,裙襬拂過凝着香露的草葉花瓣,撩撥起弄人的迷香,令人醉在那一段彷彿飄雪的舞蹈之中。她的臉上映着皎潔的月光,凝着皎潔的目光,落在皎潔的指尖上,瑩潤如寶石的指甲。她緩緩拂起的手臂,輕柔的紗袖從她光潔的肌膚上滑下,露出手腕內側一顆硃紅的痣,宛如一滴血,刺得雙眼生疼,心內絞痛,恨不能把她放在心底狠狠地疼惜一場。
紫瑛把她腦海之中的舞步,一步不差地跳了出來。紫色的絲帶隨着她輕盈的身軀旋轉在千姿百態的石頭之中,她每每經過一處,那些石像彷彿她的伴舞一般慢慢地移開,帶着一種遵從的卑微,將她視爲明月,捧在最中間。
一直立在一旁靜靜望着紫瑛的莫滌深,在那一瞬間,竟然情不自禁地召喚出‘華年錦瑟’,席地而坐,手指撫在琴絃上,抑揚頓挫,跌宕起伏地奏起那曲逾千百年不曾奏起的‘暮發如雪’。他的指尖下每一處音律都爲她每一次的旋轉,跳躍而顫抖,他已經記不得這是身在何處,也不想去記得離愁別恨,他只想銘記這一刻眼睛裡所看到的她的每一種溫柔,每一種嫵媚。
當那一曲臨近奏畢的時候,紫瑛的舞步趨於緩慢,石頭已然齊整地排列在兩側,讓出一道寬廣的石子路。琴聲戛然而止,紫瑛的腳步停下,裙襬揚起最後一個漂亮的圈後慢慢落下,隨着裙襬一併落下的是紫瑛的長髮。如瀑青絲上披着一層淡淡的日光,彷如神祗的光暈,映着她微紅的雙頰,輕啓的紅脣,珠貝般的皓齒,是一抹洋洋的笑意。
莫滌深在那一瞬間失了神智,他彷彿看見了當年的幻焰。
紫瑛喚道,“莫滌深!”那神采飛揚,情深並茂的模樣,彷彿當年在花神殿前,她嫋娜地踩着步子,從漫天飛舞的花瓣之中而來,發間還落着三兩朵焦黑的花瓣,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親暱又俏皮地挽着他的手臂,道,“瑾譽,我又闖禍了。我把長芳主最喜歡的那棵桃樹給焚了,你看,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昨天不恥下問,問了下天心那個丫頭,這個星火之術是怎麼發揮的,今天試試看,就成這樣了。”
“幻焰……”花神殿內響徹了長芳主月季花神的怒吼聲。
她嚇得躲在瑾譽的身後,看着長芳主怒氣衝衝的從花神殿裡走出來,原本凌霜淒寒般的眉目在看見了瑾譽以後,變得柔順如絲地恭敬行了一禮。
瑾譽什麼話也沒有說,側臉問躲在身後的幻焰道,“你有沒有傷了哪裡?”
幻焰嘻嘻笑着,搖搖頭,瑾譽沉聲道,“還不算笨,沒把自己也焚了。”幻焰重重地點頭表示贊同,那邊的長芳主顯然十分不悅,道,“殿下,幻焰頑劣,着實該好好懲戒。”
瑾譽聞言,依舊冷着顏色,問道,“長芳主打算如何懲戒?”
“按着花神殿的規矩,至少得受青蘿藤鞭之刑三百下。”長芳主說得不緊不慢,目光卻不忘瞥向幻焰,慢慢的威脅。
幻焰嚇得握緊了瑾譽的袖子,在他耳畔低聲道,“青蘿藤上那麼多刺,莫說三百下,三下也是要皮開肉綻的。我不要,我身上細皮嫩肉的,這麼抽,多可惜啊。”
“嗯。”瑾譽鄭重沉穩地應了一聲,遂回眸對着長芳主道,“這件事不全怪她,要怪也怪我,是我教她用星火之術的。長芳主要罰,也無可厚非,不如就請長芳主將這三百鞭罰在我身上吧。”
長芳主聞言,頗驚恐,趕忙跪下,道,“卑臣豈敢,殿下恕罪。”
幻焰佔着瑾譽,十分囂張地斜了一眼長芳主,滿臉都是你乃我何的神采,十分得意。卻不知爲何,瑾譽明知道,如此下去,他終究會把幻焰寵壞的,可他依舊忍不住要寵她至極。彷彿她這般壞,這般跋扈蠻橫的模樣,令他覺得心中欣然,無論什麼樣的禍端,他總會替她扛過去,頗有成就感。
然而,回憶和現實重疊,這一刻他頂着莫滌深的身份立在披着夏紫瑛凡人之身的幻焰面前,他再一次沉醉。紫瑛從石子路深處跑過來,拉着他的衣袖,撒嬌般搖搖晃晃地說道,“想什麼呢,你看,路都替你開好,還不走?”
他這才從回憶之中抽身醒悟,衝着紫瑛笑道,“方纔奏琴太認真了。”
紫瑛俏生生地笑着,揶揄道,“我還以爲我跳的太好看了,把你給迷倒了。”
莫滌深聞言,一時語塞,只覺得胸口處一陣悸動,像跳的過於兇猛,竟然會有一絲痛楚。紫瑛卻不管不顧地拉起莫滌深的衣袖,道,“快走吧,我們去救徐卓賢!”
莫滌深看着紫瑛急匆匆的背影,任由他拉着自己往那小石子路走去。在石子路的盡頭,擺着一座祭壇,黃色的祭幡上用硃砂描摹着各種術法的咒語,環繞着一簇跳躍的火堆,噼裡啪啦閃爍着妖異的藍色的火光,坐在那火光之後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甚至頎長,身着一襲銀灰色的長衫,卻絲毫沒有妖孽般的渾濁之氣,反而頗有一股清逸幽然的氣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