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那場喪禮,自然也是風光的,只是悲哀無限,自是不如那場婚禮令人豔羨。初嫁給徐卓賢的溫惜初,也從被人羨慕到被人詬病。她才進門不久,翁婆先後仙逝便罷了,連丈夫都重病臥牀,請便名醫,卻都只說怪病,無從醫治,可見溫惜初的命數並不如傳言般的旺夫旺子。
然而,誰又會知道,這一切其實與溫惜初無關,這一切便是人妖相戀的孽。溫惜初立在徐府深深庭院裡,隔着那扇門,她邁不開腳進去。徐府上下,如今看她,就像是一場苦情戲,連同情都會刺傷她的自尊。然而,自尊於她而言,又有何用。
如果能夠救徐卓賢,莫說自尊,便是這僅剩的短短三年爲人的陽壽,她也可以不要。當初,爲何要和蘇雨晴設計嫁給徐卓賢,還不是因爲她做人只能做十八年。她同蘇雨晴商量好了,她只能夠活生生地陪在他身側的三年,三年過後,徐卓賢完完整整地屬於蘇雨晴,但她是徐卓賢永遠的妻。
蘇雨晴得知她的陽壽如此短暫,答應得十分爽快。如此,她才成功的嫁進徐府,她還曾妄想過那一夜或許能留下她和徐卓賢的骨血。如今,看來一切都是不能的了。她走到徐卓賢的房門前,這裡本來應該也是她的房間,她卻舉着手敲不下那門,他如今這般虛弱,只怕見了她更是費神。
她終究還是收手,轉身離去。這些時光,她不止一次聽到底下的丫鬟們嚼舌根,說少爺在城西的草屋養着一個女人,她其實早就心知肚明,可是她從不去打攪。她愛徐卓賢,便是把自由留給他,也包括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幸福。這份愛,在她心底已然卑微到不可理喻,像一把刀,日復一日地寸寸扎深,便也把那種痛習以爲常。
但,如果再去見蘇雨晴,這種習慣的痛就會加倍。卻沒有什麼可以阻止她想要救徐卓賢的心思,即便她腳如鉛注地走向城西草屋,走到那個風采卓然的蘇雨晴面前,她依然這般不習慣以一個正妻的身份見一個情婦。在旁人眼裡,她應該如何良言相勸,再不然蠻橫幹架,再不然裝可憐,苦苦哀求,最糟糕的也是把她勸回徐府做個妾,也就顯得她如何識大體,如何賢惠淑德。
可是,她是溫惜初,那些事,她一件也沒幹出來。她只是立在蘇雨晴跟前,一如既往的平淡,連說話的聲音都是不大不小,開門見山地說道,“他病了,這便是人妖相戀的結果,我想你多少也會猜到一些的。”
蘇雨晴端着茶盞的手,惶惶地一斜。
“我能救他,用我剩下的三年陽壽續給他。”溫惜初說着停了停,看見蘇雨晴張着口要說些什麼,她便搶先道,“什麼都不必多說,我已經決定了。我把陽壽盛在徐府麗陽樓裡,我的妝臺前那個玫瑰紅的錦盒裡,你化作我的模樣,去取出來,過給他吧。”
“你,”蘇雨晴皺着眉,終究不知如何言表。
溫惜初依舊平靜道,“我帶給他最貴重的嫁妝,便是那個錦盒。我和紫炎真人打了個賭,賭我在死之前會獲得徐卓賢的真愛,若是我成功令他愛上我這個凡人,紫炎真人答應再給我三十年的壽命。倘或,三年後,他沒有愛上我,我便要灰飛煙滅。現在想想,其實結局早就是註定了的,我如果一直做狐狸,也就不會死得這樣快。但是,我不怪誰,從我求紫炎真人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是拿命賭,註定會輸得一無所有。”
蘇雨晴眼眶微溼,做了狐族妖王這麼多年,她沒有想到會爲另外一隻母狐狸的愛情感動成這般。她想要去握一握溫惜初的手,終於還是僵在半空,溫惜初卻主動握上她的手,難能可貴地綻開一抹別緻的笑靨,道,“你的手,果然比我這個將死之人暖和,把他完完全全的託付給你,我很放心。我想我是第一個可以爲他死的人,你不要再做第二個了好麼,不要讓他一個人孤獨地老去。”
蘇雨晴的淚水滂沱在臉上,她鄭重地點點頭,然後看着溫惜初站在她的跟前,卻不知哪裡來的一陣風,溫惜初的身子像一張輕薄的紙被吹的沒了形態,後來便化作一捧沙,落在草屋庭院的土地上。
蘇雨晴側耳傾聽,她最後的遺言,彷彿帶着哭腔,道,“讓我留在這裡,讓我最後再看一次他丰神俊朗的模樣。”
蘇雨晴合上草屋的門,化作溫惜初的模樣,穿過喧鬧的街市,才終於明白頂着徐卓賢的妻子的名號,承受的是如何的罵名。她走過徐府錯綜複雜的長廊,走到麗陽樓,她的房間乾淨整潔,彷彿永遠等待着誰的忽然到來。她看見妝臺旁的那個玫瑰色的錦盒,錦盒旁的薰爐還熱着,微微飄散出睡蓮葉淡雅的香味,那是徐卓賢一貫喜歡的味道。蘇雨晴平素裡則喜歡直接在房中養一兩盆睡蓮,摘下新的蓮葉,壓在枕下。
原來,兩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可以愛得這麼像。蘇雨晴提取了溫惜初的陽壽,將它植入徐卓賢的身體。徐卓賢醒來的時候,蘇雨晴還是溫惜初的模樣,徐卓賢問她,道,“你這個災星,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剋死了我父母,還不夠麼?”
蘇雨晴那一刻的心,彷彿是溫惜初的心,驟然撕裂的疼。她努力壓下了心頭的憤怒,篤定地對着徐卓賢,儘量學着溫惜初溫柔平緩的語調,說道,“我沒有剋死任何人,如果外面的人這麼說,你也這樣認爲,那我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正好,我也不想聽你說什麼。”徐卓賢冷冷地甩出了那麼一句。
蘇雨晴終於還是沒有忍住,問他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如果是這樣,你當初又爲什麼要娶我?”
“我從沒有想過娶你,若不是那夜……但我被下了藥,你沒有,你可以走,你爲什麼不走?”徐卓賢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