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片閉着眼的空寂中,好像是過了許久許久,久到她連最開始的一點點的期待也已經消失殆盡。
但那異常敏捷的耳朵卻又捕捉到了一絲細微的聲音,雖然細微,但卻是越來越靠近的聲音。
她那點小小的火苗又開始燎原了起來。
那聲音終於越來越大了起來,盡歡莫名有些屏息了起來。
終於又傳來房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響,來人踏着不疾不徐的腳步聲慢慢向她靠近,一雙帶着冰涼的雙手拂開了她額前的散發,盡歡感覺到對方氣息慢慢的靠近,然後那氣息頓了一下,她身子一動被抱起放在牀上。
溫暖的被子覆在她身上,她無意識的哼哼了一聲,來人似是楞了一楞手上動作停了一停。放開她似是要離開,卻被牀上熟睡的人扯住了衣角,她的眉角微皺臉上帶了與尋常相異的煩惱。
這個人,看來是真碰不得酒。
盡歡醒過來時,窗外已經是夕陽西下的光景。她扶着頭想了半響,再擡頭時才發現桌邊多了一個人影,那人手裡端着酒杯細細啄着,瞧見她醒了道:
“你這一睡又是好幾個時辰了。”
他的眼神雖然銳利,但她依舊察覺到了溫和的善意,這也使她身子放鬆了不少。卻也好奇爲何黎輒此刻會出現在這房間裡面。
黎輒倒一杯醒酒茶給她,
“既然醒了那我們就走吧。”
盡歡將杯子遞給他:“我還以爲你有什麼事。”
若不是有什麼事情的話,她也實在想不明白爲何黎輒會這樣一再出現在自己面前,畢竟他們之間實在是沒有什麼聯繫纔對。
“有什麼事?”黎輒有些低低的喃喃:“多的是事情纔是....”
二人就這麼彼此沉默的走出了房門,她突然腦子裡閃了一閃問道
“黎先生”
黎輒應道:“恩?”
“是你把我放在牀上的嗎?”
黎輒搖搖頭,腳步有些加快:“我來的時候你已經在牀上了,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
她跟上黎輒腳步,下了萬花樓。黎輒卻突然停了下來,瞧着人羣中的某一處有些遲疑,手指着某個方向問道:
“那是誰?”
她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見了一抹身影面色一頓,她怎麼會還在這裡?
“她叫賀玲瓏,”
賀玲瓏再現身似乎是學聰明瞭一點,行事不再那麼高調。只是一身的趾高氣揚卻是怎麼也藏不住。她此刻正隱於人羣中似是在等着什麼。不一會兒一個小廝走過來朝她耳邊說了什麼,她臉色一變煞氣四現推開那小廝拂了袖子便大步走了出去。
黎輒的臉色十分不好,陰厲的目光盯着賀玲瓏直至消失不見。
黎輒冷笑一聲,“賀玲瓏?她爹是賀蘊?”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後更是面色陰鶩了不少:“怪不得這般相似了,不管是長相還是脾氣。”
那雙鷹般銳利的眼睛此刻眼裡全是一股股快要涌出來的濃烈情緒,即是剋制,但也有種厚積薄發的意味。此人身上到底經歷了多少事情,纔會有這般讓人感到蒼涼又刺骨的可怕眼神。
她跟着他一路走着,一路上倒是相互無言,這二人都算的上是寡言少語之人。
待到快到到了相府時他卻停下了,對着她揚揚頭:“進去吧。”
盡歡踏着步子前行,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黎先生。”
那人原本已經遠去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停了下來,轉過頭來望着她。
那分明是與看着賀玲瓏時截然不同的眼神。
“對於那天那個故事我倒是有些好奇。那個小兵後來怎麼樣了?那位將軍和夫人又是如何。”
她問道,唯獨對着這個未完的故事格外上心。
一絲驚訝出現在黎輒眼裡,但隨即被一陣濃郁的情緒所替代,他目光如炬瞧着她:“你真的想聽?”
她堅定的點點頭。
他笑了一笑,眼裡卻全然沒有了笑意。
“死了,都死了。”
“主子。”
面前的人身子慵懶的躺在一張長椅之上,像是厭倦了一整日的疲憊與周旋,此刻眼裡有了似笑非笑。一雙狹長的眸子帶着陰冷,與窗外悽慘月光相應。
“怎麼,見過了?”
她恭敬着身子只是一言不發。只是眼裡有了一絲恨意。
“你是在擔心什麼?”瞧着他的眼神帶了冷意“我與那人之間恩怨,早就在半年前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
陸遙瞥一眼她,笑出聲來:“你可真會說笑。”
她僵直着身子只是恨恨盯着他,“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陸遙不看她,只是端起一旁茶杯淺抿一口,一雙狹長的眸子合上,一副倒笑不笑模樣:“你可知道我母妃只是區區一個宮中丫鬟,我卻爲何坐到太子位子?”
她萬沒想到陸遙會說出這樣的話,他這人性子極爲陰冷,今兒個卻願意主動講起故事了不成?
“況且本王的對手還是先純雲皇后嫡生子名正言順人人稱讚的陸顯。”
她不敢怠慢:“自然是主子你治理朝綱的能力有目共睹了。”
“嗤————”陸遙卻像是聽了天大笑話一般嗤笑一聲,甚至笑倒在柔軟椅子中。似是一條蛇一般懶懶靠在一邊,“你可真是有趣的緊。”
然後他在她帶着隱忍的目光下慢慢開口:“說到治理朝綱,陸顯卻纔是最合適的人選才是。”
她低着頭看不清表情,“我這個九弟,委實是個人才。自小天資聰穎博覽羣書,性子也溫和有禮。只是..”
他頓了一頓,臉上浮起嗜血的笑:“他這個人太善良,縱有一身好本事卻總是做事處處留有餘地,凡事都狠不下心來。崇尚的是那仁義的孔子之道。”
“所以啊,凡事都需果斷一些才行。”
他嘴角一彎眼神突變:“兩個字,夠狠。”
她被他眼底驀然的殺意一驚。
“本王身爲庶子,自小名不正言不順自然是受盡了排擠,這與那個含着金湯匙出身自小養尊處優的陸顯可真是南轅北轍。於是本王自小便懂得了這麼一個道理:若想得到想要的東西,那便要想盡千方百計不擇手段去拿到手才行。”
“於是在本王尚且年幼之時,已經早已熟讀各類兵書,一腔壯志在身卻老是被身邊人只是嘲笑與貶低,那時候我就在想啊,等本王有一天當上了太子,第一件事便是將這些人碎屍萬段。而我...也做到了。”
她呼吸一滯,瞧着面前明顯是陷入了回憶的人。
“而不久以後,我也的確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雖然其中生了一些波折,但結果好在是完滿的。還順便爲此事找了一個絕佳的替罪羔羊。在那之後,宮中便開始認同本王在戰事方面的才能,只除了那個老不死的陸戰罷了,無論我做什麼,都是不屑一顧。一心眼裡只有陸顯一人。”
“那既然聖上如此反對你,你又是如何坐上這太子之位的?”
陸遙揚天長笑一聲,:“我不是說過了,人啊,心一定要狠。”
“他陸戰越是不在意我陸遙,我便越是要更加做出一番大事出來纔是,也不過數年時間,早已將邊疆勢力盡握手中。而宮中那些個大臣便更加好對付了,他要錢,我便送去金銀珠寶,他若是樂的清高,我便屠他滿門!”
“久而久之,這朝中一半便皆是我陸遙手下之人,這羣人的把柄早已被我捏在手上,還怕他們不乖乖聽話。陸戰饒是再反抗,也終究是無能爲力。本王兜兜轉轉了這麼多年,終究還是得到了這太子的寶座。”
他面上有了輕鬆,卻瞧見她在一邊僵直着臉,即使面容掩在那吼吼面紗之上,眼中懼意卻是顯而易見。
她從第一眼看見陸遙開始,便知曉了這個人的可怕。他的可怕不在於他面上的陰冷與這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是這個人與生俱來的心狠手辣與無情無義。
他今日說了這麼多,也不過是在告誡自己要同他一樣斷了這人間七情六慾,無心、無義、無情、無愛。
但他十數年來自幼年起便在勾畫的宏偉藍圖又豈是如他口中這麼輕鬆?這人在這一路上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殺了多了好人,手上沾染了多少骯髒與血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一路上早已對世人充滿了仇恨與滿溢的復仇。
這個人實在是太危險了,當初救了自己一條垂危小命。也不過是接替在她之前的那個名爲遲百年的厲害女人、在陸遙的眼中,主僕、君臣、父子之間的情感怕都是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罷了。
這個人的情感早已就消失殆盡,現在還會對自己好言相像的理由也不過是自己在目前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罷了。
這個人,實在是太危險了。
而這個人,下一個目標又是誰?她思及此,頭腦中閃過那抹寂靜的身影,也不免心上一驚開始害怕起來。
“死了 ,都死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是雲淡風輕的,但那眼裡的東西卻是藏也藏不住。盡歡呼吸一滯,萬萬沒想到自他嘴裡說出的結局居然是這樣的。
“爲什麼...”
爲什麼會是這樣,事實真如黎輒所言還是隻是他今日的一場譁衆取寵。這個故事,故事中那個癡情的小兵,和那對情比金堅的將軍夫婦。
又或者她應該疑惑的是,這個故事到底是真實又或是隻是無聊時遇見她的一個臨時起意的故事。
她倒莫名的,對於這個故事起了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