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行動,陸地作戰的主力便是以“鬼”爲主。
深黑的雨夜已經成爲他們完美的隱匿屏障,身着黑袍的千人部隊,以幾乎無聲無息的姿態行進在計劃路線上。
但在跨越那條分割雨之國南北的江河前,鬼之軍團內部的整體氛圍還是很輕鬆的。
啪!啪!啪!
“兔崽子!我不讓你跟着,你非要跟上來,長能耐了是吧?”
數艘載滿人影的輪船行駛在江河上,而在其中一艘輪船的船艙內,阿薩用手臂把阿涉夾在自己的臂彎,一邊拍着他的屁股一邊罵:
“老子今天就打死你,把遺體給爹媽送回去,省得你死在戰場上,連一具全屍也留不下來!”
“啊!哥!我錯了,錯了!別打了,別打了!”
阿涉那寬胖的身影掙扎着,看上去像是一隻撲棱蛾子,不斷齜牙咧嘴地求饒叫喚,企圖喚醒僅存的一絲兄弟情。
但阿薩手上用的力氣出奇的大,感覺絲毫沒留任何的兄弟情面,連阿涉現在的體魄都受不住了。
“打的就是你,不教訓教訓你,你把戰爭當兒戲啊!這是能讓你胡鬧的地方嗎?!”
阿薩這次是真生氣了,沉着臉低吼道:“自打伱走進英靈殿,就代表着你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只要你敢回頭就按逃兵判處,要你哥我親自砍掉你的腦袋!”
聞言,阿涉的表情一正,梗着脖子道:“沒有的事,我就是爲了跟你一起打仗,怎麼可能當逃兵,我沒耍性子,也沒開玩笑,我很認真的!”
說罷,趁着阿薩失神的瞬間,他猛地一蹬,從他的臂彎中鑽了出去。
“臭小子!”阿薩回過神來,眼角抽了抽,又要追上去。
見狀,阿涉連忙求助似的看向四周。
這是一處裝滿了軍需用品的貨艙,有擔架,有鐵牀,有箱子,周圍也擠滿了人。
赤着上身四仰八叉躺在牀上的,還有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
這些人都算是阿薩的手下,面對這兩兄弟的打鬧,也只是面帶笑意地看熱鬧,沒有一個人上來拉架。
“停!阿薩千夫長!”
阿涉一邊躲開巴掌,一邊提高音量喊道:“我現在是你們的一員,也是你的手下,你不能再打我了,你再打就是欺凌下屬,我要向雲川大人告狀!”
聞言,阿薩擡起的手停在半空,貨艙內的其他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整個貨艙內“轟”得響起大笑。
“哈哈哈哈哈!”
“阿薩哥,這小子說的有道理啊哈哈哈!”
“這小鬼和阿薩哥是親兄弟嗎?怎麼看上去又憨又滑頭呢?”
手下的調侃讓阿薩臉色一黑,沒好氣地喊道:“安靜!都給我安靜!”
但是貨艙內依然吵鬧,讓他的臉色更黑了,表情一冷,沉聲道:“下弦一團!全體都有!!”
嘭!嘭!
在吵鬧的貨艙內,阿薩這一聲聽上去似乎並不清晰,但整個貨艙卻陡然靜了下來。
阿薩手下的“下弦一團”這近千個人,幾乎都是從陽炎村那一戰活下來的,戰鬥素養僅次於渦之國的那一批精銳。
平時玩歸玩、鬧歸鬧的無所謂,畢竟他們的關係鐵到穿一條褲子,都是出生入死、彼此信任的同伴,但是阿薩一旦認真起來,其他人也是不會犯渾的。
衆人乾淨利落、整整齊齊立在原地,整個貨艙內都靜成一片,連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都幾不可聞。
一時間,周圍只剩下輪船搖晃的聲音。
咕咚……
看到自己老哥那重新恢復的冷硬模樣,還有周圍冷寂沉悶的氛圍,阿涉笑張着的嘴緩緩閉上嚥了咽口水。
“既然你說自己是我的兵,那我就給你好好給你上一課。”
阿涉冷着臉開口,旋即看向另外兩人,指着他們下令道:“假如你們面臨必死之境,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只有對彼此說兩句話的機會,你們會說什麼?”
被阿涉指到的兩人愣了一下,又看向彼此陷入短暫的沉默。
這兩人是並不相識的,今天被編入阿涉手下,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短暫的沉默後,其中一人抿了抿嘴,笑道:“兄弟,最後幫我一次,照顧好我母親,還有我的女兒,可以嗎?”
另一人瞳孔一滯,並沒有回答是否會幫他,而是問道:“你叫我什麼?”
“兄弟。”
“那他們也是我的母親和女兒。”
“現在懂了嗎?”阿薩看向呆愣的阿涉,面無表情指向那兩人,開口道,“站在這裡的所有人,早已做好了犧牲的覺悟!”
“當兩人共同面對哪怕必死的局面,都能彼此信任,也能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爲同伴殿後,爲同伴爭取一線生機,擋下致命一擊!”
說着,阿薩伸出一根食指,用力戳了戳阿涉的心口,冷聲道:“上了戰場,你的命不只是你的,任何遲疑都是對並肩作戰的同伴的辜負!”
“上了戰場,我絕不會對你特殊照顧,你只會拖同伴的後腿,現在說些好聽的話,也不過是妄言!所以在你做好覺悟之前,給我老老實實躲在後面當個廢物!懂了嗎?”
一時間,貨艙內陷入了詭異的死寂,只能聽見些許急促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但就在這時,一人突然推開了艙門,打破了艙內的寂靜。
“阿薩哥。”那人先是掃了一眼阿涉,旋即纔看向阿薩正色道,“咱們已經快要過江了,但是在江邊發現了一些……人。”
“……一些人?”
聞言,阿薩不再理會失神的阿涉,眯眼看向遠處逐漸清晰的江岸。
距離江岸只有幾百米了,憑藉他的視力,已經能夠看到岸邊發生的事情。
那是一羣穿着鐵甲的身影,還有一架很是奢華的馬車,在追趕一羣手無寸鐵的流民……
不,與其說是“追趕”,不如說是……屠殺!
難怪彙報的那個人會突然遲疑,那羣混蛋毫不留情揮下屠刀的樣子,根本就沒有把流民當做“人”,簡直就像是在追趕和屠戮一批豬狗!
“半藏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雨之國南部已經亂成這樣了?”
阿薩的表情陰沉,冷聲道:“下弦一團,全體都有,下船上岸!”
“我倒要看一看,在外患未除的時候,到底是什麼人在家裡搞鬼!”
“是!!”貨艙冷厲低吼的人羣中,壓抑已久,無數雙猩紅的豎瞳亮起。
在陰影中,一雙血色更濃、刻寫着字體的豎瞳,默默望着站在人羣中央的高大身影,還有他身後那逐漸握緊拳頭的寬胖身影,眼角突然彎了起來,似乎在笑。
“兩個倔小子……”
——————————
“啊!”
江岸邊,一羣流民跌坐在地上,滿臉恐懼地抱在一起。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被刀砍掉了手掌,在地上翻滾哀嚎慘叫着。
但在馬車的車廂內,一個胖子掀開簾子,嬉笑道:“哈哈,果然還是城外有趣。”
他俯視着在水泊中哀嚎慘叫的男人,男人慘叫越是悲慘他笑得就越開心。
終於,似乎是玩膩了,他指着那個男人,笑眯眯道:“這個泥腿子還敢反抗,還打傷了我的兩個人,割下他的腦袋,掛在我的車廂上!”
話音落下,馬車旁一個身穿鐵甲的武士踏出,腰間的刀拔出,寒光一閃。
噗嗤!
痛苦的哀嚎聲瞬間停滯,一顆大好人頭“咕嚕嚕”地滾落,猩紅刺目的血積成血泊。
見到這一幕,其餘人頓時被嚇得不敢哭了,只能聽到捂着嘴的輕微啜泣聲。
看着剩下抱在一起的流民,胖子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冷笑了一聲,探頭對外面的武士開口道:“告訴他們,我可以留他們一命。”
“但是,也只能留一個,讓他們商量商量,留下哪一個吧!”
那名武士的眼神有些無奈,但還是走到那些流民面前,面無表情將此話轉告他們。
衆人眼中升起一絲希冀,但面面相覷之間,卻在一時間陷入了遲疑。
只有一個少年面無表情、臉色如常,起身走到那名武士的面前伸出手道:“給我一把刀。”
俯視着矮小的少年,那名武士皺了皺眉頭,正想拒絕,身後車廂卻傳來饒有興致的聲音:“給他。”
武士的刀無疑是武士的第二條生命,胖子的命令讓武士的表情有些僵硬,但還是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個少年,抽出了腰間的刀遞給他。
將刀接到手裡,那把刀的重量讓瘦弱的少年踉蹌了一下,在武士嘲弄的目光中緩緩轉身舉起刀來,看向那些流民。
“對對對,全殺光,只剩自己不就好了。”胖子興奮地大笑道,“小子我欣賞你,垃圾就是垃圾,垃圾就應該被清理掉!”
在譏諷話語落下的瞬間,少年手中沉重的刀落下。
但卻並不是對自己面前一臉恐懼的流民們,而是藉助刀的重量猛地轉身砍向身後武士。
鏘!!
突然響起的金屬交戈爆鳴如針鑽一般刺激着衆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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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
少年看向面前被一柄肋差擋下的長刀,臉上僅存的些許猙獰之色逐漸褪去,重新變得面無表情或者說麻木。
衆人愕然地看着這一幕,任誰也沒想到,這個瘦弱的小鬼,敢用武士給他的刀對武士出手。
武士雖然也沒想到導致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但雙方的差距可不是這麼輕易就能彌補的。
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從腰間另一側抽出了肋差,就算只用一隻手,也足以輕鬆擋下少年雙手持刀、用盡全力、出人意料的一擊
“自不量力的小鬼,你在找死嗎?!”武士的額頭蹦出青筋,表情陰沉道。
“你們這些傢伙的心思我再清楚不過!”
少年毫無感情地冷笑道:“就算我殺光了其他人,最後還是會死,既然如此,不如臨死前拖一個下去,只可惜沒想到你這麼怕死,隨身帶着兩柄刀!”
聞言,武士的臉色一沉,心下惱怒萬分,顧不上在意身後車廂內那位大人的想法,另一條未持刀的手臂擡起猛地砸在少年心口。
嘭!!
瞬間,少年的身影直接倒飛而出,吐出的血在半空劃出暗紅的弧線,那異常清脆的骨裂聲也是清晰可聞。
“大人……”
那名武士轉身看向車廂,恭敬地垂首正想說道歉,卻聽到傳來冰冷的話語:“無趣,宰了他們吧。”
聞言,武士鬆了一口氣,垂首應道:“是。”
望着向自己這邊走來的高大武士,被流民扶起的少年緩緩閉上眼睛。
終於,要結束了,這充滿不幸的世界……
在少年意識恍惚之際,那名武士走到他們面前將長刀舉起,卻見少年那即將合上的眼中除了自己的倒影外,忽然升起了一抹血色。
“血鬼術·飛鐮腳!”
隨着那滿是冷厲的聲音從自己的身後傳來,來不及回頭的武士只聽到一陣血肉破開的聲音。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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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光照在少年的眼皮上。
那感覺刺激着眼球,將他從昏睡中喚醒。
意識重新迴歸,少年的眼皮輕顫,感覺人聲出現在耳邊,似乎是兩個人在交談着什麼。
“抱歉,雲川大人……”
“沒關係,你做的沒錯,解放雨之國南部本就是此次行動的其中一個目標。”
“那您給他們喝的那些東西?”
“只是燒開的水而已。”
“我還以爲……”
“你以爲是‘血’?我還沒奢侈到這種地步,而且能救他們的不是我,只有一個人。”
“誰?”
“他們自己……”
說到這裡,那溫和的聲音忽然一頓,轉而浮現出些許笑意道:“這不就醒了嗎?”
悠悠轉醒的少年睜開眼睛,發現有兩個人從不遠處正看着自己,顯然剛纔所聽見的對話正是出自他們。
其中一人全身都籠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容,身形卻和昏迷前最後看到的那道身影重合。
“就是他救了我嗎?”少年心中想着,又看向另一人。
那人笑容溫和、臉色紅潤,這副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貴族。
之前想要殺他的人是貴族,現在救了他的人也是貴族?
爲什麼?
少年不明白,但很快就有人爲他解惑了。
“你,你是……”
那名武士也醒來了,但此刻的他已經斷手斷腳,驚怒交加地看向那名“貴族”,寒聲道:“北部叛賊的賊首,無山雲川!”
聽到這個稱謂,雲川不禁愣了一下,轉頭和身旁的阿薩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居然稱我們爲賊?”
雲川甚至懶得糾正他口中的姓氏,只是感覺有些可笑地問道:“我倒是好奇自己偷了什麼。”
“你們從始至終都不曾在意的人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