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但是,頭髮變長了的話,就無法揉亂了吧。

希望對方永遠保持這樣孩子氣的短髮,可以親暱地隨時伸手去揉亂呢。

如果一直都是孩子,那就好了。

如果這樣的關係一直都能維持不變,那就好了。

可是,沒辦法控制啊,對於時間誰都只有無奈吧。

那短短的頭髮在其後悠長的歲月裡,在主人有意的縱容下,漸漸地變長了,卡卡西親眼見證那頭髮從短蓬到披肩,最後變成了真正的長髮。

再不能隨意地揉亂了,好可惜。

雛田也從小女孩長成少女了吧,也許無法再維持以前的關係了呢,要保持距離了。

可是,對方卻像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似的,經常在任務和訓練之餘來看望自己。就像現在,工作結束之後,在自己家的門口,卡卡西又一次看到了雛田。

“任務完成了嗎?”或者是“訓練結束了嗎?”這種照例的開場白。

“是的,卡卡西老師。”同樣恭謹有禮的回答。

“進來坐坐吧。”這是慣例。

“好的。”

“紅茶好嗎?”一成不變的飲品。

“好的,卡卡西老師。”同樣一成不變的回答。

“這次是什麼任務?”或者“訓練還吃得消嗎?”這類的問話。

“這次的任務……”“今天的訓練……”這樣的回答。

偶爾,雛田也會像今天一樣,在飯點時拿出味增茄子或者鹽燒秋刀魚之類的便當給他:“卡卡西老師,這個給你。”

於是,他吃着她做的東西,她喝着他泡的茶,相對無言。

可是,今天在沉默的時候,卡卡西卻不由自主地想了很多。

因爲佐助出走,鳴人跟自來也大人學習,小櫻則拜了綱手爲師學習醫療忍術,最後這裡就剩下自己這個沒有學生的老師了。

可是,她還有自己的生活吧?爲什麼總能擠得出時間來看我呢?

是在同情我嗎?同情着沒有學生的老師的孤寂,所以作爲學生的身份來看望我的嗎?

——明明不是我的學生。

這個女孩子,這個長大了的少女,這個人。

不是我的學生。

關於這一點,一開始就很清楚。

去關心她也只是因爲“她是雛田”而已,不是因爲她的身份。

那麼對方呢,是把自己當做朋友還是師長,抑或是隻是因爲我是鳴人的老師才——?

明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卻還是會往那方面想——人心果然很複雜呢。

不過,如果只是在自己身上尋找鳴人的影子的話,也不必做那麼多,說那麼多的。

應該是單純地想要依賴我吧。

應該是從小女孩時代一以貫之的對成熟大人的依賴吧。

另一面,在小口啜飲着茶水的雛田也跟着陷入到沉思裡了。

因爲她看到卡卡西因紛亂的思緒而稍稍皺起來的眉頭之後,心中忽然一緊:終於,卡卡西老師厭煩了吧。

自從佐助君鳴人君還有小櫻不在他身邊之後,自己的確是不想讓卡卡西老師再次孤獨所以纔來看望他的,可是後來情況就慢慢改變了。

原本是想要慰藉卡卡西老師的,最後每次卻成了卡卡西老師在安慰她。

她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在卡卡西老師面前,卻一直不停地說着自己任務啊訓練啊這些無趣的事。

雖說出發點很好,可是也從來沒想過對方願不願意聽。

而且這種做法,不知不覺已經三年了。

這三年期間,因爲對方從未露出任何不虞的神色,自己也就誤認爲卡卡西老師喜歡聽這些。

但是,自己原本是瞭解他的。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從來不會對任何人不耐煩,所以,就算是很討厭也不會表現出來,是這樣吧?

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的自己,是不是太遲鈍了呢?

其實自己的心裡也想過也許卡卡西老師早就厭煩了,可是,每次都不由自主地來了,來了之後因爲對方的溫柔,又情不自禁地開了口,說着那些一成不變的事情,而且因爲只想着自己的事,就完全沒有顧忌到對方的心情。

有時候,爲了延長呆下去的時間,想跟卡卡西老師多說一些這類的廢話,連茶水實際上都沒有真正地喝下去,因爲害怕喝完了之後,話題就不好再繼續了。

想到這些,就覺得很慚愧。

我——其實是在利用卡卡西老師的好心吧?

所以,以後不能再來了。

雛田放下了茶杯,像是決斷了一般,張開了口時卻又很猶豫:

“卡卡西老師……以後我就不再來了。”

這樣的話,對方也能鬆口氣了吧。

很想去看着卡卡西老師的表情,可是又怕不小心看到了他不願意讓別人看見的臉,雛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茶水上。

“……不來了嗎,雛田?你……對這裡感到厭煩了嗎?”

想着對方應該是如釋重負的感覺吧,想不到卻被這麼反問了,在反問她“是不是厭煩了”,可是,不是卡卡西老師自己厭煩了嗎?

自己當然沒有厭煩這裡。

不但沒有厭煩,還有種一直想要依賴下去的感覺呢:

“我……沒有厭煩這裡。”

“那麼,爲什麼不再來了?”

印象中卡卡西老師不是喜歡追問的人,可是這次,他卻好像在鍥而不捨地追問着她不來的理由,這樣的話,不說真話就很難了吧,何況本來自己也不擅長說謊:

“總是來這裡的話,會給卡卡西老師添麻煩的……已經造成卡卡西老師的困擾了吧?卡卡西老師應該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呵呵……就因爲這個嗎?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呢。”卡卡西發出了一陣輕鬆的笑聲,隨即換了認真的語氣:、

“雛田的話……可以儘量麻煩我沒關係。”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在拼命盡力地忍着撫摸她頭髮的衝動——是大人了,而且現在的頭髮也已經不能揉亂了,所以還是忍住吧。

痛苦地忍耐着,真是的,爲什麼要特意留長頭髮呢?鳴人好像對頭髮沒有什麼偏好吧?

不過,剛纔那句話,的確是出於真心。

希望一直都能擁有共同度過的時光,不只是現在,以後也想擁有這樣一起閒暇度日的時間。

因爲眼前這個女孩子,擁有着讓人平靜下來的能力。

即使是陷入到沉默之中,在感覺些許尷尬的剎那,涌上心頭的,更多的還是平靜,也不如說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纔會覺得尷尬的。

雖說這樣的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似乎沒什麼說服力,聽起來倒像是一句客套話,如果對方是那種圓滑聰明的大人,一定會這麼認爲的吧。

而雛田——總有一天會成長爲大人呢。

如果成爲了那樣的大人,兩個人之間也許就不能擁有現在這份友情了吧。

而現在的雛田,仍如當年短髮時候的她一樣,即使是更成熟更堅強了,可還是保有一顆純淨的心,所以,在她面前說的話,根本不用擔心她會不相信。

“……這樣的話,那以後我還會再來的。”

“嗯。一定還要再來啊。”

“那麼……今天我就先告辭了。”

收拾了一下便當盒之後,雛田向卡卡西微微地鞠了一躬,臉上因爲卡卡西剛纔的話帶着淺淺的笑容。

——卡卡西老師真溫柔呢,如此任性的自己,即使連父上和寧次哥哥也會覺得不耐吧?可是,他卻全然容忍着、包容着那樣的自己。

已經對這個人產生依賴了。

雖然不知道從何時起,但是這種依賴的感情卻很明顯,而且有種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被卡卡西老師原諒的感覺,所以,就更任性地依賴他了。

明明一開始是想要安慰他的,結果卻因爲他的溫柔變成了現在這樣,以爲可以放任的自己也有責任吧。

——不過,也是因爲卡卡西老師至今還豎着藩籬的緣故。

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阻隔在兩人之間,而這東西,大部分是卡卡西老師自己豎立起來的。他不願意把內心暴露在別人面前,所以一直在開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有時候甚至於乾脆就沉默着。

在拒絕我的靠近。

關心着我的同時又接受着我的關心,可是,內心還是拒絕着我的。

卡卡西老師在維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讓人不會太親暱而又不至於讓人感到寂寞的距離感。

像星與月之間的距離一般,不靠近的話就顯得疏離,太靠近的話星光又會被月光遮蔽。

果然是成熟的大人啊,即使到了今天,自己也長大了之後,還是會感慨着卡卡西老師真不是一般的成熟呢。

“那麼再見了。”站在玄關處,卡卡西也向雛田告別着。

他的表情和平時看起來毫無二致。可是,內心卻因爲雛田剛剛說的“不來”而思索了起來。

雖說還會再來,但總有一天會真的不來吧。

因爲,總會完全成熟,完全成熟了的話,就會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了。

比如說,如果鳴人回來了的話,又或者將來有了很好的邂逅,戀愛了結婚了生了孩子的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時時都能見面了吧。

如果有一天不再來的話,我的事……也會偶爾想起嗎?

這麼想着,多少有些寂寞呢。

而且——

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

在看着雛田背影的時候,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在三年前在自己昏迷時悄然出現在夢中的女性。

擁有着溫柔而羞澀的嗓音,將自己從噩夢中拯救出來的人。

自那次之後,那個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本來認爲是現實中的人,現在卻開始對這個想法產生了懷疑——如果是現實中的誰的話,沒理由好幾年都不出現吧?

或者說,只有在昏迷做惡夢的時候纔會出現麼?

到底會是誰呢?

午夜夢迴的時候,總會想起這個人。

如果真的只是夢中人的話,那就太遺憾了吧。

還是說,要昏迷一次纔會知道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