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叫她的名字,卻彷彿一直都在等着要說這三個字似的。
要她進來。
想要對方“進入”的,不止是這個房門吧。
可是,雛田只是站在門口,目光看向了一旁:“不、不必了,卡卡西老師……”還是不進去爲好吧,進去的話,也許又會不自覺地想要越過卡卡西老師立下的藩籬呢——會被對方討厭的。
但是,比起讓對方討厭,更害怕的卻是對方會覺得受到了窺探與侵犯。
所以,還是保持距離好吧。
不明白成人世界裡距離的界線到底在哪裡的自己,只好儘可能多的保持距離了——儘管,在內心深處,很想靠近溫暖的卡卡西老師。
一直以來,哪怕是已經獲得了幸福的自己,面對着偶爾會露出陰冷一面的卡卡西老師,也還是想要靠近。
可是,最終卻只能選擇遠離,因爲卡卡西老師希望保持距離。
“我的事就不必再費心了”,那個時候的卡卡西老師是那麼說的,用很客氣的語言在兩個人之間劃下了鴻溝。
儘管過去他也說過“雛田的話,可以儘量麻煩我沒有關係”這類的話,但也許只是成年人的客套而已。
只有我聽不懂。
只有我會當真。
那樣的我……真是蠢透了。
再也不想重新犯那樣的錯誤了。
卡卡西卻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請進。”一邊還做出了給她讓路的動作。
可雛田仍在猶疑着要不要踏進去:“我、我站在這裡就好了……”總覺得踏進去的話,會擾亂什麼似的。卡卡西老師房間裡獨處的平靜、還有自己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內心,都會被打破吧。
“進來呀,雛田。”
可對方卻在固執地要求着,沒有先問她有什麼事,只是一個勁地要她進去。
……真的希望我進去嗎。
被我打破、擾亂、麻煩也沒有關係嗎。
還能再相信對方聽起來像是客套一樣的話嗎。
像是爲了確認似的,雛田擡起了頭,帶着幾分疑惑,直視了對方的眼睛。
剛剛還羞澀的、不敢擡起頭的自己,現在卻在大膽地直視着對方。
審視地、用能看穿一切的白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確認着對方的內心。
——還是看不透呢。
隱藏在面具下面的臉還有躲在護額後面的眼睛仍然堅定地,豎立着萬古不變的阻礙,緊緊地守衛着主人的心。
靠一隻眼睛也能傳達出足夠的情緒嗎,卡卡西老師。
可是,這一隻眼睛,正牢牢地注視着自己。
卡卡西老師,也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純黑色的、彷彿在黑夜裡也能熠熠生輝的眼眸,正毫不掩飾地看着自己。
哪怕只用一隻眼看着她,那隻眼睛裡,也有着不容置疑的誠懇。
“……快請進吧。”急切的語調,在催促着她進去。
一向懶洋洋的帶着微微的沙啞的聲音,忽然變得迫切起來,這讓原本就不習慣於拒絕的雛田,終於邁開了腳步。
“那麼……我進來了。”
帶着幾分忐忑着踏進了房門,與此同時,不知道爲什麼移不開視線。
被對方難得認真而誠懇的視線吸引了似的,走進去的時候,還在一直看着對方的眼睛。
而卡卡西老師也沒有移開視線。像是怕移開目光她就消失了一樣,在用那樣粘膩到不能割捨一般的眼神看着她。
心跳好像隨着注視加快了。
我的雙眼幻視了嗎。
可就算知道是這樣,快速的心跳也無法平復下來。
雙手握緊了藏在身後的紙袋。
因爲,真的很緊張。
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卻比第一次踏進這裡時還要緊張得多。
“請坐吧。”
“啊……是。”拘束不安地坐在了從前一直都坐着的椅子上,隨之而來的還有奇特的失落感,因對方轉移了視線產生了小小的落寞。
“要喝紅茶嗎?”跟過去一樣,出於慣性正準備這麼問的卡卡西發現,自己的手中還握着空的紅豆沙紙杯。
原本要買給有可能會來的雛田的東西,被自己喝掉了。懊惱地嘆了口氣,將紙杯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去給你泡杯紅茶吧。”
“……好、好的。
莫名地笑了,卡卡西轉過身去,把紅茶從櫃子裡拿了出來。
因剛纔的對視而加速跳動的心房,好像還記得那種奇妙的氛圍似的,猶自輕躍不已。
剛剛,不想移開視線呢。
哪怕是被那樣能洞察人心的目光緊盯着,也沒有打算移開。
只是讓她進到房間裡來而已,就已經開始心緒不寧了。
我是真的——哪裡不對了吧。
嫺熟地泡好了兩杯茶之後,就像以前一樣,卡卡西儘量自然地遞給了雛田一杯:
“請喝吧。”
對方有些顫抖地伸出了右手,接過了茶杯。
很奇怪。
一向講究禮貌的雛田,向來都會雙手接過杯子的,而且,把左手藏在後面……
還沒問對方來這裡有什麼事呢。
——還是不問的好。
現在這種氣氛不是很好嘛,問了之後,對方說出來了的話,就會馬上離開了。
還想,再讓她多呆一會兒。
靠在一旁的櫃子上,卡卡西也拿着杯子,慢慢地喝了起來。
不打算開口。
無論如何也不打算先開口,只是,裝作很自然地,時不時地看向地面,時不時地看向天花板,再時不時地把目光投向雛田。
他發現對方也在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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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接過了茶杯之後,雛田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目光也是,偶爾終於鼓起了勇氣,想要直視他的時候,見他正在看着她,又迅速把頭低了下去。
爲什麼呢?
雛田在我面前,一直都很自然地吧。
剛剛不是還很大膽地盯着我看嗎……怎麼忽然?
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雛田就覺得緊張到喉嚨發乾,於是拿起了杯子,想喝點水來潤潤嗓子。但是因爲太過緊張,結果嗆到了:
“咳……咳咳……”
捂住胸口,感覺到在卡卡西老師面前,自己的臉不知是因爲嗆咳還是感到丟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接着,一隻溫熱的手撫上了她的後背,輕輕地拍打着。
十分溫柔地撫觸,像是對待易碎品一樣,輕柔地動作着。
很靠近。
會不會,靠得太近了呢。
已經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帶來的壓迫感了。
甚至已經聞得到卡卡西老師身上的氣息了。
成年男子沉穩、乾淨而清爽的氣味。
屬於卡卡西老師的氣味,靜謐到能化爲永恆似的,攝住了全部的感官。
……更加不敢擡頭了。
也不敢再發出聲音,連偷瞄的勇氣都沒有了。
已經緊張到指尖都在顫抖了,後背也因爲對方的撫觸繃直了——以前跟卡卡西老師沒有像現在這麼親暱地接觸過吧。
剛纔沒進來就好了,在外面的話,想要逃跑也很簡單。
當然,現在也想逃跑。
可是,現在已經處在對方的地界了啊。不知道爲什麼,有種被對方圍困起來的感覺。
一定是靠得太近的原因,稍微移開一下也許會好一點。
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動着,本來因爲緊張也沒有大咧咧地整個地坐在椅子上,只是坐在了邊緣部分而已。
想要再移開一些,再稍微地和卡卡西老師保持一點距離。
剛剛還想要靠近的,但是對方靠得太近之後,就想要逃走。
——以前的自己,是不會這麼想的吧。
以前的自己,會爲卡卡西老師的靠近而暗自雀躍的,以前的自己,在卡卡西老師靠近之後,會再靠過去一點的。
那麼現在,到底哪裡不同了呢?
卡卡西老師可從來都沒有變過。
喜歡開玩笑的、溫柔的、愛逞強的、保持距離的、堅強而又脆弱的卡卡西老師,幾年來,從未改變。
……改變的,恐怕是我自己吧。
已經不能再在卡卡西老師面前自然地展現自己了——我,剛剛不明所以地,在害羞。
過去在卡卡西老師面前,即使再害羞也有能大膽說出來的話,再害羞也有能做出來的行爲,可是現在竟然不行。
有好幾次,想稍稍轉過臉,用眼睛的餘光去瞄一下卡卡西老師的表情,可是,竟然連這個都無法做到了。
只要一想到會與對方的目光相觸,內心就會一陣陣莫名地緊張起來。
即使是卡卡西老師已經移開了輕撫背部的手,自己卻也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接下來持續地沉默着。
詭異地沉默着。
在這沉默中,雛田的內心更是不可抑制地焦躁不安。
爲什麼卡卡西老師會一反常態地不發一言呢?平時在缺少話題的時候,卡卡西老師不是最擅長打破沉默的嗎?
要是對方能開口就好了——隨便說些什麼,自己也好接話,然後把手裡的東西送出去吧。來之前明明都已經想好了的,但是,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卡卡西老師的不配合。
自己又陷入到過去那種什麼都不能做的狀況裡了嗎。
好不甘心。
無論如何也想打破沉默,我的話,現在的我的話,能做到的。
一定沒問題。
雛田一邊在心裡猛給自己打氣,另一邊雙手握得緊緊的,拿着茶杯的左手連關節都泛白了。
好,一鼓作氣地擡頭,直視卡卡西老師的雙眼,大膽地說話吧!
猛地擡起了頭,雛田強迫自己注視着卡卡西的眼睛,同時開口:
“卡、卡卡……”
……泄氣了。
第一個字還很有氣勢的,但是後面就……
太丟臉了。
但是這次,是卡卡西老師的錯吧。
不知是什麼時候,卡卡西老師坐在了自己身邊的,手肘擱在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撐住了頭,笑睇着她。
明顯是因爲她的話而忍俊不禁的眼神,正懶洋洋地、無辜地看着她。
“唔……是在叫我嗎,雛田?”
慵懶而微帶着沙啞的聲音,帶着幾分誘惑的意味。
而他的神情,顯然十分愉悅,像是很享受她這麼害羞的反應。
|……
又在逗我了吧。
卡卡西老師真是一如既往啊,這種個性,該說是惡劣還是什麼呢……
這下,自己又說不出話來了。
真是沒用到了極點,現在連以前那種融洽的都像是假的了,也許,我根本就從來都沒有跟卡卡西老師自然地相處過吧?
可是,說不話來的同時,視線卻又在緊盯着對方。
緊緊地、牢牢地。
像是被對方的視線纏繞、黏着了似的,連眨眼的餘裕都沒有了。
因爲對方望過來的視線裡,充滿了寵溺與憐愛之意。
被那樣的眼神看着的時候,心臟再一次不由分說地猛烈跳動了起來,原本緊握着的茶杯的手也差點鬆開了。
但是爲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
會讓人誤解的吧。
讓人誤解就不好了喲,卡卡西老師。
一邊這麼想着的同時,卻還在貪戀地看着對方的眼睛。
一邊心裡想着“會讓人誤解”,一邊卻在迴應着那樣的視線,即使心臟已經快要跳出胸腔了,卻連眨眼都捨不得稍懈一下。
有這樣反應的自己,也果然是不對的吧。
今天晚上,很多事情都像是很不對勁呢。
但是,心底的某個角落,似乎正因這不對勁而竊喜着。
像是因爲某種期待實現了似的——其實自己一直都在期待着能夠被卡卡西老師接納吧。
現在雖然有一點和先前設想的不同的地方,但真的是被接納了,卡卡西老師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
只是,在這種心情之外,似乎還有着不爲人知的原因。
就像卡卡西老師的眼神中,似乎也藏着什麼不想過早暴露的秘密一樣。
……已經不想去深究了。
就像這樣,已經足夠了,還能作爲朋友站在卡卡西老師身邊,就已經足夠了吧?
是朋友呢。
還是朋友吧。
想到這一點,心情驟然平復了許多。
黏在一起的視線,也能自然地移開了。
只不過,今晚的來意,到底要怎樣才能跟卡卡西老師說清楚呢?
這個難題該如何……
看到雛田皺起了眉頭,到現在還是一言不發,原本想要再逗逗她的卡卡西也不由得自責起來了。
——在我這裡,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事情呢?
都怪自己上次說了不該說的話——爲了無謂的自尊,傷害了想要關心自己的對方,那樣的話語,對單純的雛田來說,實在是太過分了。
如今,該做點什麼纔好呢?
輕舒了一口氣,覺悟一般的,卡卡西用着從未有過地認真的語調說道:
“有什麼話請大膽地說出來吧……雛田。現在,在我面前,做什麼都是允許的……再也沒有雛田不能做的事情了……”
還帶着自暴自棄的語氣。
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內心究竟是怎麼想的。
害怕受傷什麼的,很無聊。
我明明已經習慣了受傷吧。
與其讓善良又溫柔的雛田受到傷害,還不如讓已經習慣了受傷的我來承擔呢。
對方是雛田的話,即使是我受傷也沒有關係。
早一點想明白就好了啊。
我已經……不想再看見那雙純白無辜的眼睛裡顯出受到傷害的神情了。
聽到這樣的話語之後,雛田移到一旁的目光又吃驚地看了回去,雙眸中寫滿了困惑。
——卡卡西老師是認真的嗎。
對方正在用眼神拼命地傳遞着這一點。
不得不承認,這句話連同他的眼神一起,安撫了她躁動的內心。
那麼,現在可以好好地說出來了吧。
還是不行。
怎麼也說不出口啊,那樣的話怎麼可能自然地說出來?
可是不說也不行啊,實在是……
情急之下,雛田忽然站起了身:
“卡、卡卡西老師……”捏緊了右手的紙袋。
“嗯?”卡卡西老師在鼓勵着她說下去,可是,越是被這樣看着,越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雛田撫着胸口,深吸了幾口氣,先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慢慢地走到了門口——逃跑也會很方便吧。
“卡卡西老師,請、請到這邊來。”
“啊?好的。”
等到卡卡西走過來之後,雛田把一直縮在背後的右手舉了起來:
“卡卡西老師……這、這個給你!”
“嗯?這個是……送給我的嗎?”卡卡西滿臉疑惑地接過了袋子,正要打開來看看的時候,一隻手猛地覆上了他的手:
“等、等等!”
隨即,那隻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捂住了主人的嘴脣。
猶豫良久之後,纔在那兩片脣中流瀉出模糊的話語:
“現、現在請不要打開好嗎,卡卡西老師?”溼潤的雙瞳,帶着某種懇求之意注視着他。
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着,無論什麼要求都會答應吧:“嗯……好吧。”
“以老師的名義買了這個……請你原諒。”伴隨着一個十分恭謹的九十度的鞠躬。
“嗯?”她說了聽不懂的話呢。正要問個明白的卡卡西,卻見對方絲毫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還在自顧自地說着:
“這樣的話,我就告辭了,卡卡西老師。”
……錄音機一樣機械的話語,這是事先演練的吧?
思緒未完,卻見對方已經舉步,準備轉身離去了。
“……等一等!”害怕對方會立刻離開,卡卡西出聲喊住了她,“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怎麼能讓卡卡西老師送呢,現在要趕緊逃回去吧,“真的不用了!……寧次哥哥就在前面等我,所以……”
又說謊了。
雛田懊喪地低下了頭。
“這樣的話……”卡卡西努力斟酌着字句,“那個……雛田。……明天,還會再來吧?”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急切了似的,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我的意思是,怎麼說……如果,訓練結束了,又沒有任務的話,能來嗎?”
像毛頭小子一樣忐忑着,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要是拒絕的話……
“……我會來的,卡卡西老師。”帶着釋然的笑容,雛田再次微微地鞠了一躬,“那麼,明天見吧。”
“……那麼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