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木葉的少年們

木葉多樹, 隨處可見幾欲遮住藍天的蔥鬱。

忍者學校附近就環繞着一個小樹林,枝梢盤纏,時有野果掛在枝頭搖搖欲墜, 平日常有學生在此玩耍嬉鬧。

現在正值秋意颯爽, 綠葉漸黃, 地上稀稀落落地鋪着一層枯葉。

鞍馬千雲倚着一棵大樹站立,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教學樓上, 像看一件坐落在久遠的時空之中的事物。

說起來,她還真一次也沒進入過裡面。

如果不是母親在任務中殉職,她大概也會和卡卡西夕日紅他們那樣, 早就從忍者學校畢業成爲一名忍者了吧。

說不定一戰成名,或者平庸無爲, 又或者早已化爲慰靈碑上的名字之一。

但是這些未曾出現的可能, 都不會有成爲現實的機會了。

此時站在這裡的鞍馬千雲, 和村子裡任何一個二十來歲的普通姑娘一樣,沒有豐功偉績, 沒有名揚忍界,沒有那些刀光血影卻受人崇拜的人生。

曾經憧憬過嗎?那種能造就出英雄的關於殺戮與守護的人生。

她偏頭想了想,答案是否定的。

最初是因爲父親的刻意引導,而後來則是由於她自己的恐懼。

如果說母親逝世時她還不到記事的年紀,那之後旗木朔茂的自盡, 卡卡西的重傷, 還有父親的戰死, 全都匯聚成一抹深不見底的恐懼, 藏匿在記憶的陰影裡。

她對堂兄說不想當忍者, 其實是她根本就當不了忍者。

每次每次,在路上看見身着忍者裝束的人, 總會不可抑止地想,這個人的下場會是怎麼樣的呢,會不會客死他鄉?屍骨無存?家裡還有什麼人?會不會有朝一日再也等不到他/她回家?

她無法將那些憑空冒出的殘忍而血淋淋的畫面從腦海中揮去。

一直以來所記得的,全都是關於忍者冷冰冰的任務、規則以及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和無能爲力。

潛意識中一早就認定——忍者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這種陰暗而變態的想法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哪怕是夕日紅,哪怕是卡卡西。

他們是那樣努力地要成爲好忍者。

她怎麼敢對好友說出自己那見不得光的心思,怎麼可能開得了口。

堂兄曾說,每個人身上都住着一個等待覺醒的心魔,尤其是鞍馬一族的血繼擁有者,重要的是,永遠不要讓它有覺醒的機會。

很多年前波風水門曾經對她說過:

“川雲上忍拼死守護的,是木葉所有像千雲你一樣有着無限未來的孩子。”

——忍者的使命是守護,不是守護一個人,而是守護一代人。

她那時無言以對。

父親一直跟她說,只要守護好她就夠了,他看着她安然成長就知足了。

可是最終,他還是選擇爲村子戰死,沒有親眼看她長大。

人是多麼矛盾的生物體。

像她父親,厭惡忍者,生命的最後卻仍記得自己是一名忍者。

像她自己,心底恐懼着忍者,最親近的朋友卻全都是忍者。

“千雲桑。”

身後有人叫她,聲音比處在變聲期的一般男生略低,不算陌生。

回過頭去一看,是鼬少年,臉上的兩道法令紋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成。

“好久不見,鼬君。”

學校那邊突然人聲喧譁,小孩子呼喊父母的聲音一道比一道清脆,帶着喜悅和撒嬌的意味。

原來是放學了。

“哥哥!”

一道小身影飛撲到鼬的懷裡,揚起孩童特有的純真笑臉衝着他喊道。

然後嘟起嘴,撒嬌似的埋怨着:

“你終於有空來接我放學了!”

有幾個小女生也圍了過來,睜大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比他們稍大的少年,嘴上卻叫着“佐助君……”

同班的一些同學也跟着過來了,因年幼而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滿的好奇。

佐助昂起頭,一臉驕傲地介紹:

“這是我哥哥宇智波鼬!”

很熟悉,這種以自己兄弟爲驕傲的奕奕神采,光芒奪目。

一直以來,千雲覺得宇智波家的兄弟給她的感覺很相似,近乎輪迴循環那樣的相似,而且似乎爲宇智波一族所特有。

帶土和止水,止水和鼬,鼬和佐助。

相信,依賴,以之爲豪,愛着彼此的宇智波兄弟。

也許這也是一種宿命吧。

小同學們頓時發出驚訝的嗡嗡低語聲。

“是那個天才宇智波鼬?!”

“在忍者學校就讀時間最短的天才?!”

“原來是佐助的哥哥啊!”

“難怪長得那麼像呢!”

鼬少年朝他們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得不符合“傳說天才中的天才”這一身份:

“謝謝你們平時照顧佐助。”

鼬人本就長得好看,此時沒有天才的架子,看上去又比他們這些小鬼沉穩可靠得多。於是引來佐助的小同學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滿臉崇拜。

是那種小孩子對偶像的純粹的崇拜。

宇智波兄弟走後,一羣孩子也紛紛散去了。

千雲仍站在樹下,她等的少年終於出現在校門口,見到她時愣了愣,走了過來。

“抱歉,千雲桑。我不知道你會來,久等了。”

他站在她面前,歉意而正經地說。

這孩子只比佐助大一歲,卻遠沒有佐助那樣的天真和孩子氣。

她忽然懷念起四歲之前的小小外甥,那時的他時常笑容燦爛,讓人一見就心生喜愛。

可是誰也無法回到過去,每個人成長的方式都不盡相同。

儘管遺憾,但不可否認的是,小外甥心智上的成長遠遠超越了□□。

這種痛失至親後一夜成長的經歷,鞍馬千雲再清楚不過了。

“別在意,寧次。我也是順路。”

說好了今天外甥寧次和侄女八雲到她家吃飯,她自然是高興的,早早就買好了菜,還特意來接小外甥放學。

前些日子堂兄羣雲對她說:

“千雲有空的話,多照顧下兩個孩子吧。”

她想想也是,堂兄夫婦這幾年忙於家族的事情和村裡的任務,堂姐雲煙身體一直病着不見好轉。只有她無所事事,閒得幾乎每日和主婦們打牌聊天。

用夕日紅的話來說,就是“虛度光陰,等着嫁人”。

她曾經受到堂兄夫婦諸多照顧,和堂姐的關係也不錯,幫忙照看一下他們的孩子也是理所應該的。

寧次這幾年越長越像他父親,五官輪廓間不難看出日向日差的影子。

千雲對這位堂姐夫的印象不多,只依稀記得那是個溫厚恭良的人,據說實力比宗家的族長日向日足要強。

寧次倒是遺傳了他的天才,但性子卻越發冷淡漠然,小小年紀便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成日板着一張俊臉對旁人愛理不理的。

卡卡西小時候也是個跩得不討人喜歡的小鬼,傲氣又毒舌,不會(或者說不屑於)察顏觀色。但這些年卻長成爲人見人誇花見花開的木葉第一技師,待人溫和,處事圓潤。

說不上到底是好是壞,這就是所謂的成長。

時光真的可以將一個人打磨成他最無害的模樣。

寧次以後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沿着砂石小徑一路走來,遠遠就望見了滿樹紅彤彤的蘋果掛在枝頭。

這棵樹是鞍馬川雲孩童時期種下的,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多年了吧。將近半個世紀的四季更迭,即使遇上最蕭瑟的秋季,它仍舊果實茂盛,生機盎然。

植物纔沒有人那樣的多愁善感,該開花該結果,完全遵循着自然規律。

倒是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這麼多年來千雲家省了不少買蘋果的錢。

走近了忽然發現樹上有個東西在上躥下跳,像一隻活潑過頭的小猴子。

她一陣疑惑,乾脆在樹下駐足觀望。寧次也跟着仰起頭往樹冠裡看,猶豫着要不要使用白眼。

紅色的果實和綠葉之間有一抹顯眼的金黃晃來晃去。

是個小孩子,咧着嘴一臉驚喜地在摘蘋果。一雙小手根本拿不了那麼多,卻還是貪心地挑大的摘,努力而費勁地捧着在懷裡。

她看了好一會兒,好笑地朝着樹上開口說:

“吶,我說……”

陌生的聲音無徵兆地響起,小孩頓時一驚,懷裡的蘋果一下子跌落到地上,紛紛翻滾開去。

湖藍色的大眼睛怯怯地看了看樹下,滿是不知所措。咬咬牙,他向更高的樹梢爬去。

千雲知道,高處的樹枝並不如低處的結實。

她略微提高了音量,不大不小,樹上的人剛好能夠聽得清楚。

“上面有個馬蜂窩哦。”

話音剛落,那孩子害怕似的縮縮腦袋,一腳踩空,從樹上摔了下來。

嘭——的一聲,重重落地。

千雲也是一驚,要是真摔傷了就麻煩了,恐怕第一個找她算賬的就是那偷偷摸摸照顧着這孩子的某青年。

她立刻快步走過去,蹲下來視線與他持平,擔憂地說:

“你沒事吧?”

“我開玩笑的。”

小男生擡頭,湖藍色的眸子氣憤地瞪着她,鼓起腮幫子:

“你捉弄我!”

被指責的成年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目光閃爍了一下,大概也覺得自己都這個年紀了還欺負小孩實在太不應該,於是扁扁嘴認真道歉:

“對不起。”

“我只是想說,那些蘋果……你拿不了的話,我可以借你個籃子。”

男孩的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卻不再是因爲氣憤,而是驚訝。

他指着散落在地上的蘋果說:

“吶吶,這些……我都可以帶走嗎?”

千雲點頭:

“可以。”

然後他想了想,手指一擡,指向樹上滿滿的果實:

“我明天還可以來摘蘋果嗎?”

枝頭沉甸甸的果實紅得發亮,分外誘人。

她又點了點頭。

“那……我可以每天來摘蘋果嗎?”

“……別得寸進尺,小鬼。”

小男生一骨碌地爬起來,拍拍屁股,匆匆忙忙地撿起地上的蘋果,懷抱在胸前,生怕她反悔似的飛奔而去。

她也站起來,走回外甥旁邊。

“我們也摘一些蘋果回去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少年收回隨着小男生遠去的目光,這時才問道:

“他是誰?”

千雲朝那孩子離開的方向望過去,十米開外又是一片小樹林,男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樹木間了。

“漩渦鳴人,村子裡的一個孤兒。”

她最終這樣說道。

寧次不感興趣地閉上了嘴,很快便將這件小事以及這個人拋諸腦後。

木葉從來不缺孤兒。

他母親雲煙是個孤兒。

身旁的這位小姨鞍馬千雲也是個孤兒。

還有他日向寧次……也是半個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