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多樹, 隨處可見幾欲遮住藍天的蔥鬱。
忍者學校附近就環繞着一個小樹林,枝梢盤纏,時有野果掛在枝頭搖搖欲墜, 平日常有學生在此玩耍嬉鬧。
現在正值秋意颯爽, 綠葉漸黃, 地上稀稀落落地鋪着一層枯葉。
鞍馬千雲倚着一棵大樹站立, 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教學樓上, 像看一件坐落在久遠的時空之中的事物。
說起來,她還真一次也沒進入過裡面。
如果不是母親在任務中殉職,她大概也會和卡卡西夕日紅他們那樣, 早就從忍者學校畢業成爲一名忍者了吧。
說不定一戰成名,或者平庸無爲, 又或者早已化爲慰靈碑上的名字之一。
但是這些未曾出現的可能, 都不會有成爲現實的機會了。
此時站在這裡的鞍馬千雲, 和村子裡任何一個二十來歲的普通姑娘一樣,沒有豐功偉績, 沒有名揚忍界,沒有那些刀光血影卻受人崇拜的人生。
曾經憧憬過嗎?那種能造就出英雄的關於殺戮與守護的人生。
她偏頭想了想,答案是否定的。
最初是因爲父親的刻意引導,而後來則是由於她自己的恐懼。
如果說母親逝世時她還不到記事的年紀,那之後旗木朔茂的自盡, 卡卡西的重傷, 還有父親的戰死, 全都匯聚成一抹深不見底的恐懼, 藏匿在記憶的陰影裡。
她對堂兄說不想當忍者, 其實是她根本就當不了忍者。
每次每次,在路上看見身着忍者裝束的人, 總會不可抑止地想,這個人的下場會是怎麼樣的呢,會不會客死他鄉?屍骨無存?家裡還有什麼人?會不會有朝一日再也等不到他/她回家?
她無法將那些憑空冒出的殘忍而血淋淋的畫面從腦海中揮去。
一直以來所記得的,全都是關於忍者冷冰冰的任務、規則以及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和無能爲力。
潛意識中一早就認定——忍者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這種陰暗而變態的想法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哪怕是夕日紅,哪怕是卡卡西。
他們是那樣努力地要成爲好忍者。
她怎麼敢對好友說出自己那見不得光的心思,怎麼可能開得了口。
堂兄曾說,每個人身上都住着一個等待覺醒的心魔,尤其是鞍馬一族的血繼擁有者,重要的是,永遠不要讓它有覺醒的機會。
很多年前波風水門曾經對她說過:
“川雲上忍拼死守護的,是木葉所有像千雲你一樣有着無限未來的孩子。”
——忍者的使命是守護,不是守護一個人,而是守護一代人。
她那時無言以對。
父親一直跟她說,只要守護好她就夠了,他看着她安然成長就知足了。
可是最終,他還是選擇爲村子戰死,沒有親眼看她長大。
人是多麼矛盾的生物體。
像她父親,厭惡忍者,生命的最後卻仍記得自己是一名忍者。
像她自己,心底恐懼着忍者,最親近的朋友卻全都是忍者。
“千雲桑。”
身後有人叫她,聲音比處在變聲期的一般男生略低,不算陌生。
回過頭去一看,是鼬少年,臉上的兩道法令紋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成。
“好久不見,鼬君。”
學校那邊突然人聲喧譁,小孩子呼喊父母的聲音一道比一道清脆,帶着喜悅和撒嬌的意味。
原來是放學了。
“哥哥!”
一道小身影飛撲到鼬的懷裡,揚起孩童特有的純真笑臉衝着他喊道。
然後嘟起嘴,撒嬌似的埋怨着:
“你終於有空來接我放學了!”
有幾個小女生也圍了過來,睜大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比他們稍大的少年,嘴上卻叫着“佐助君……”
同班的一些同學也跟着過來了,因年幼而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滿的好奇。
佐助昂起頭,一臉驕傲地介紹:
“這是我哥哥宇智波鼬!”
很熟悉,這種以自己兄弟爲驕傲的奕奕神采,光芒奪目。
一直以來,千雲覺得宇智波家的兄弟給她的感覺很相似,近乎輪迴循環那樣的相似,而且似乎爲宇智波一族所特有。
帶土和止水,止水和鼬,鼬和佐助。
相信,依賴,以之爲豪,愛着彼此的宇智波兄弟。
也許這也是一種宿命吧。
小同學們頓時發出驚訝的嗡嗡低語聲。
“是那個天才宇智波鼬?!”
“在忍者學校就讀時間最短的天才?!”
“原來是佐助的哥哥啊!”
“難怪長得那麼像呢!”
鼬少年朝他們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得不符合“傳說天才中的天才”這一身份:
“謝謝你們平時照顧佐助。”
鼬人本就長得好看,此時沒有天才的架子,看上去又比他們這些小鬼沉穩可靠得多。於是引來佐助的小同學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滿臉崇拜。
是那種小孩子對偶像的純粹的崇拜。
宇智波兄弟走後,一羣孩子也紛紛散去了。
千雲仍站在樹下,她等的少年終於出現在校門口,見到她時愣了愣,走了過來。
“抱歉,千雲桑。我不知道你會來,久等了。”
他站在她面前,歉意而正經地說。
這孩子只比佐助大一歲,卻遠沒有佐助那樣的天真和孩子氣。
她忽然懷念起四歲之前的小小外甥,那時的他時常笑容燦爛,讓人一見就心生喜愛。
可是誰也無法回到過去,每個人成長的方式都不盡相同。
儘管遺憾,但不可否認的是,小外甥心智上的成長遠遠超越了□□。
這種痛失至親後一夜成長的經歷,鞍馬千雲再清楚不過了。
“別在意,寧次。我也是順路。”
說好了今天外甥寧次和侄女八雲到她家吃飯,她自然是高興的,早早就買好了菜,還特意來接小外甥放學。
前些日子堂兄羣雲對她說:
“千雲有空的話,多照顧下兩個孩子吧。”
她想想也是,堂兄夫婦這幾年忙於家族的事情和村裡的任務,堂姐雲煙身體一直病着不見好轉。只有她無所事事,閒得幾乎每日和主婦們打牌聊天。
用夕日紅的話來說,就是“虛度光陰,等着嫁人”。
她曾經受到堂兄夫婦諸多照顧,和堂姐的關係也不錯,幫忙照看一下他們的孩子也是理所應該的。
寧次這幾年越長越像他父親,五官輪廓間不難看出日向日差的影子。
千雲對這位堂姐夫的印象不多,只依稀記得那是個溫厚恭良的人,據說實力比宗家的族長日向日足要強。
寧次倒是遺傳了他的天才,但性子卻越發冷淡漠然,小小年紀便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成日板着一張俊臉對旁人愛理不理的。
卡卡西小時候也是個跩得不討人喜歡的小鬼,傲氣又毒舌,不會(或者說不屑於)察顏觀色。但這些年卻長成爲人見人誇花見花開的木葉第一技師,待人溫和,處事圓潤。
說不上到底是好是壞,這就是所謂的成長。
時光真的可以將一個人打磨成他最無害的模樣。
寧次以後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沿着砂石小徑一路走來,遠遠就望見了滿樹紅彤彤的蘋果掛在枝頭。
這棵樹是鞍馬川雲孩童時期種下的,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多年了吧。將近半個世紀的四季更迭,即使遇上最蕭瑟的秋季,它仍舊果實茂盛,生機盎然。
植物纔沒有人那樣的多愁善感,該開花該結果,完全遵循着自然規律。
倒是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這麼多年來千雲家省了不少買蘋果的錢。
走近了忽然發現樹上有個東西在上躥下跳,像一隻活潑過頭的小猴子。
她一陣疑惑,乾脆在樹下駐足觀望。寧次也跟着仰起頭往樹冠裡看,猶豫着要不要使用白眼。
紅色的果實和綠葉之間有一抹顯眼的金黃晃來晃去。
是個小孩子,咧着嘴一臉驚喜地在摘蘋果。一雙小手根本拿不了那麼多,卻還是貪心地挑大的摘,努力而費勁地捧着在懷裡。
她看了好一會兒,好笑地朝着樹上開口說:
“吶,我說……”
陌生的聲音無徵兆地響起,小孩頓時一驚,懷裡的蘋果一下子跌落到地上,紛紛翻滾開去。
湖藍色的大眼睛怯怯地看了看樹下,滿是不知所措。咬咬牙,他向更高的樹梢爬去。
千雲知道,高處的樹枝並不如低處的結實。
她略微提高了音量,不大不小,樹上的人剛好能夠聽得清楚。
“上面有個馬蜂窩哦。”
話音剛落,那孩子害怕似的縮縮腦袋,一腳踩空,從樹上摔了下來。
嘭——的一聲,重重落地。
千雲也是一驚,要是真摔傷了就麻煩了,恐怕第一個找她算賬的就是那偷偷摸摸照顧着這孩子的某青年。
她立刻快步走過去,蹲下來視線與他持平,擔憂地說:
“你沒事吧?”
“我開玩笑的。”
小男生擡頭,湖藍色的眸子氣憤地瞪着她,鼓起腮幫子:
“你捉弄我!”
被指責的成年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目光閃爍了一下,大概也覺得自己都這個年紀了還欺負小孩實在太不應該,於是扁扁嘴認真道歉:
“對不起。”
“我只是想說,那些蘋果……你拿不了的話,我可以借你個籃子。”
男孩的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卻不再是因爲氣憤,而是驚訝。
他指着散落在地上的蘋果說:
“吶吶,這些……我都可以帶走嗎?”
千雲點頭:
“可以。”
然後他想了想,手指一擡,指向樹上滿滿的果實:
“我明天還可以來摘蘋果嗎?”
枝頭沉甸甸的果實紅得發亮,分外誘人。
她又點了點頭。
“那……我可以每天來摘蘋果嗎?”
“……別得寸進尺,小鬼。”
小男生一骨碌地爬起來,拍拍屁股,匆匆忙忙地撿起地上的蘋果,懷抱在胸前,生怕她反悔似的飛奔而去。
她也站起來,走回外甥旁邊。
“我們也摘一些蘋果回去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少年收回隨着小男生遠去的目光,這時才問道:
“他是誰?”
千雲朝那孩子離開的方向望過去,十米開外又是一片小樹林,男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樹木間了。
“漩渦鳴人,村子裡的一個孤兒。”
她最終這樣說道。
寧次不感興趣地閉上了嘴,很快便將這件小事以及這個人拋諸腦後。
木葉從來不缺孤兒。
他母親雲煙是個孤兒。
身旁的這位小姨鞍馬千雲也是個孤兒。
還有他日向寧次……也是半個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