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濃露重, 半空中霧水瀰漫。
風之國到火之國沿途的連綿樹林裡,有人影在樹木間跳躍。
早起的鳥雀撲哧着翅膀,四處尋找來不及逃亡的蟲子。
地上的落葉在晨風中起起伏伏, 碎砂翻翻覆覆滾動。
正在趕路的鞍馬千雲臉色蒼白, 氣息不穩。
查克拉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吧。
木葉村的大門已經遙遙可見了。
前幾天有老鷹飛進她的房間, 爪子上圈着木葉的指環。
她以爲是堂兄的來信, 一打開, 卻是夕日紅的字跡,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鞍馬本家出事了,速歸。
她頓時心下一跳, 這樣說來,以往每個月都會和她聯繫的堂兄, 這個月確是消息全無。
她一直以爲是家族裡的事情太多太棘手, 他忙不過來纔會延遲了聯繫。
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本家出事。
就算是堂兄敵不過長老, 無法改變家族的現狀,也不應該說是“出事”。
而且, 更不應該由夕日紅告知她。
踏入村子大門的那一刻,還沒等她感慨終於回到熟悉的故土,前方有人憑空現出身形,一身暗部裝束,戴着白色狐狸面具。
“鞍馬千雲, 速到火影辦公室。”
她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火影辦公室裡在她到來之前已經有人在了。
三代目, 夕日紅, 還有她的堂兄之一鞍馬雲海。
這幾個人聚在一起, 太奇怪了。
還有這莫名令人壓抑的氣氛, 沒有哪一處不透露着怪異。
三代目甚至連煙桿都沒拿在手上。
千雲就是在這時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八雲被心魔伊度控制,燒燬了本家的房屋。當時在她身旁的堂兄堂嫂, 葬身火海。
“由於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八雲的這段記憶被自動封印。她一直以爲……是三代目對我們家族趕盡殺絕。”
雲海向她解釋道,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一旁的火影,只見老人目光復雜地低低嘆氣。
族長一亡,鞍馬一族支離破碎,分裂得不成樣子。
所謂樹倒猢猻散,也不外如此。
但千雲在意的纔不是這個家族今後的命運,她的雙手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只覺全身無力。
又是這樣。
噩耗總是太過突如其來,太過令人手足無措。
她還記得上個月堂兄的來信,堂嫂寫的最後一句話——今年的菊花開得特別好,我摘了一些曬乾,留着等你回來泡茶喝。
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當時她看信的時候不禁彎起脣角,心中感嘆兄嫂對她從來都是極關切極包容的。
現在想起卻覺心底似有一個無底黑洞,將她所珍惜的一切慢慢吞噬。
是恐懼。滿心的恐懼。
這個世界多麼可怕,永遠無法預知身邊親友的哪一句話會是最後一句話,哪一個表情會是他或她留給別人的最後模樣。
有人握住她的手,儘管那隻手和她的手一樣冰冷。
她望過去,是夕日紅,好友的臉色並不比她好看多少。
她閉了閉眼,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兄嫂的死比當年父親的死更難以令她接受。
父親上戰場前就暗示過她,踏上那一片修羅地,就如同將生命交由死神保管,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從死神手中掙脫。
她有想過的,雖然想到的時候連呼吸都覺得痛徹心扉,可她確實有想過,父親會不會像母親一樣,一去不返。
後來結果讓她彷彿墜入黑暗深淵,但並非沒有一點兒心理準備。
然而這次不同,甚至震驚得令人難以置信。
兄嫂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死在自己女兒手上的。
早就說過了,鞍馬一族的血繼,若是控制不當,極易釀出心魔。
不知道伊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八雲心裡的,想來應該時日不短了吧,竟然能夠掙脫出精神枷鎖,釋放出被封印的血繼力量。
但是兄嫂都是上忍,堂兄也有血繼,論實力,不可能敵不過八雲的血繼力量。
除非八雲當時已被伊度完全控制住——伊度死,八雲死。
所以他們纔會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如果父母和子女之中必亡一方,做父母的,一定會毫不猶豫將生還的希望留給子女。
兄嫂他們一定是出於這樣的想法,纔會寧願自己犧牲,也要保全女兒。
“八雲呢?”
千雲壓抑下悲傷,聲音中帶着哽咽問道。
那個自小就很懂事的女孩,究竟是如何面對父母的逝去和一夜之間的家破人亡?
她大腦中封閉了那段記憶,猶自認爲是三代目指使夕日紅對她的迫害,又是如何在悲痛和驚恐中度過這些日子?
至親的突然逝去,她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回答她的是夕日紅:
“在村子郊外的裡見丘山莊。”
紅眸美女的雙脣泛白,目光擔憂。
被學生這樣誤會着記恨着,她一定很不好受。然而還是決定默默承受着,大概是怕八雲知道真相後,受到刺激,會再次被伊度所控制吧。
千雲握緊了好友的手。
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八雲,夕日紅體貼得無話可說。
但總不能一直瞞着,總不能讓八雲一直記恨着三代目和紅。
也許她應該在合適的時候把真相告知侄女,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聽之任之惡化下去。
她不能讓八雲重蹈寧次的覆轍,帶着滿腔的怨恨而生活。
“我想去見見八雲。”
裡見丘山莊位於木葉郊外人跡罕至的偏僻地域,景緻倒是鳥語花香,只是太過沒有人的生氣。
跟看守八雲的醫護人員和暗部打過招呼,千雲走上二樓。腳步已經放得很輕很輕,但仍可聽見木樓梯“咯吱咯吱”的細微聲響。
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盡的黑暗——正對着門口的一幅畫,沒有人物,沒有景色,而是單純地用黑色顏料塗滿整張紙,彷彿無邊無際的黑。
“八雲。”她叫道。
在牀上側躺着,背對門口方向的女孩一下子轉過身來,滿眼驚訝地望着她幾秒,然後一蹦而起,撲入她懷裡。
千雲看見她臉上有未乾的淚痕,雙眼紅腫。
不由得輕輕嘆氣,安撫地拍拍她肩膀。
八雲卻突然擡起頭,雙手緊緊握着面前女子的手臂,急切地說:
“千雲桑,快走!快離開木葉!”
千雲頓時怔住了,詫異地看着她。
“三代目要將我們家族趕出木葉,正在派人刺殺血繼覺醒者……千雲桑你快點走吧!爸爸和媽媽已經……”
她說不下去了,淚水從眼眶裡一涌而出,抑制不住,趴在女子肩膀上低泣,漸漸地,嚎啕大哭。
這些日子,失去至親的悲痛和無助像一張猙獰的大嘴,將她一點一點吞噬。現在終於有人可以讓她依靠,讓她毫無防備地哭泣。
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鞍馬千雲只覺有重物一下一下捶打她的心底。
侄女見到她的第一句話,不是說“替父母報仇”,也不是哀求她救自己出去,而是叫她快走,快點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這裡有危險,你快點走吧。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這個她看着長大的小侄女,是一個心地很好很善良的女孩子。
那幾年她住在本家,八雲還是一個小小孩童。兄嫂出任務的時候,都是她照顧着侄女,看她學走路學認字,講故事哄她睡覺。
從不知世事的孩童到如今的娉婷少女,覺醒血繼的驚喜到一心想履行宗家繼承人的責任,八雲一直一直都是很勤懇很努力的好孩子。
千雲擡起手,用大拇指默默拭去眼角溢出來的淚水。
她要如何告訴侄女——沒有人要迫害我們家族,不是三代目,不是夕日紅,是你,是你心中滋生的怨恨和報復的怪獸,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樣殘酷的真相,叫她怎麼開口對侄女說。
她把手放在侄女頭上,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走出裡見丘山莊時,鞍馬千雲覺得頭頂的陽光炙熱刺目得讓人想毀滅。
山莊前方的大樹旁,有個黑髮紅眸的女子在等她。
她走過去,一開口便是滿滿的歉意:
“對不起。”
到最後,她還是狠不下心來對八雲說出真相。
好友揹負着侄女的誤會和怨恨的時候,她什麼也做不了。
大概不會有比她更沒用更懦弱的所謂好友了吧。
“我想說的也是這句。”
夕日紅說。向來溫柔的面容在此時也帶上了清晰可見的歉意。
“對不起。”
“我身爲八雲的老師,卻沒能照顧好她。”
樹上有枯葉飄落,在半空中晃盪了好一會兒才落到地上。
花敗葉落,生老病死,原本就是自然界不可逆轉的法則。
而措手不及的意外,也是漫漫人生的一部分。
世事無常,這並不是誰的錯。
千雲和夕日紅分別後,不知怎麼就走到了本家。
已經不能再稱之爲“本家”了,這裡此刻只是一片廢墟。
斷壁殘垣,被熊熊烈火燒焦了的後院假山,漆黑如碳倒在地上的百年老樹,還有頭頂那片異常空闊的天際。
這一切,只會令人感覺到滿心的蒼涼和悲哀。
碎石裂瓦中有一個人,佝僂着身軀,臉上皺紋似一道道歲月鴻溝,凹下去的眼窩目光空洞而絕望。
他靜靜地看着這片斷壁殘垣,柺杖掉落在一旁,卻彷彿一無所覺。
曾經在族中呼風喚雨的長老,此時看上去就如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連當時呵斥她的半分氣勢都無跡可尋了。
族長已逝,宗家的繼承人被隔離在村子郊外,各分家紛紛自謀出路,無暇顧及族中事務。
這個家族,也完了吧。
強大如宇智波一族,古老如鞍馬一族,皆抵不過一句“世事無常”。
她嘆着氣轉過身,不禁一愣。
身後有個青年站在不遠處,彷彿站了很久,久到她以爲這是她第一次遇見的小小少年,但對方已成長爲有着寬厚肩膀的青年。
她忽然恍惚得分不清現在是何年何月。
也許回到家裡,看見後院中父親在指導堂兄修行幻術,而彩雲姐姐,準堂嫂端着切好的西瓜,笑着說:
“千雲回來了,去哪裡玩了?滿手都是泥巴。”
卡卡西走到她面前,大手撫上她的發頂,然後順着髮絲滑落到肩膀上,將她攬入懷中。
她聽見他胸膛有力的心跳,莫名地令人安心。
頭頂他的聲音在說:
“回去吧。”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如果一輩子都依靠在這個男人的懷裡,她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