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天善格外耐心,連學校裡的功課也是坐在旁邊看着兜慢慢寫完了,這才叮囑孩子早些去睡,明天早上不要遲到。 關上了燈,他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扭過了頭,連帶着臥室的門也慢慢關上了。
宇智波富嶽的身體檢查和宇智波美琴生產之前的檢查報告都不算什麼秘密,天善稍加尋找就從櫃子上的一個文件盒裡翻了出來。他衝了濃濃的一杯咖啡,心底始終盤旋不安,皺緊了眉頭看了半晌,啪的一聲,桌上的一本書突然翻了下去。
天善下意識繃緊了身體,猛地擡起頭。
外袍滑了下來,後頸冷汗涔涔,連一口堵在胸口的氣息都無法吐出來。除了當年逃出根部的那天夜裡,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緊張絕望的情緒了,就連當年,也不如此刻這般……
夜色深深,籠罩着寧靜的村莊。
宇智波一族住處並不聚攏,要找一個人,運氣不好的時候,要繞過大半個村莊。但是這一次運氣又太好,繞了好半天的路,在燈光透過了窗縫投在地上時,銀沒辦法再找理由拖延下去。
“遠山叔叔的事麼……”宇智波凰給銀倒了杯茶,神色怔忡了半晌,慢慢彎了彎脣角:“不妨直說吧,遠山叔叔是想讓你來做新的族長,我原也沒想到真的能有效果。”
“又是這種話……”銀神色難辨,隔了許久,才摩挲着桌上杯子:“當時水門聽到之時,我原本想爲族裡說句話的……終究還是沒有把握,果然如此吶。”
宇智波凰自嘲的笑了,這話說的何其刻薄,同爲一族之人,她也不是對宇智波富嶽恨之入骨纔要置人於死地。然而九尾人柱力的身份只能在方寸之地,活着和死了有什麼分別,也許宇智波遠山說的那些話未必不是推了她一把——
“你用了什麼毒?”銀沉默半晌,問了一句。
宇智波凰怔了怔:“銀,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不會的,銀心裡抱着一分希望,就有九分的理智撲滅希望。氣氛一時間凝滯沉悶,過了片刻,銀一撐桌子站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水門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必須告訴他,纔好去找解藥。”
“銀!”宇智波凰不由一陣氣急:“我還有一句話,你聽完了,若還是要去,我不攔着你!遠山叔叔託火影帶給他幾句話,兩個孩子都好好活着,我們一族如今一切都好,除此以外,無需他擔心——”
“……哈哈,”銀忍不住笑道:“說得真好。無需擔心……這話對水門說來,他自然不會起疑心。凰,你們就這麼迫不及待?然後呢,我猜猜,你在旁邊聽着,之前就準備好了吧……負責在食物裡下毒?”
“連你也聽懂了這些,那個男人會聽不懂?他若不想死,”宇智波凰冷冷道:“……他若不想死,自然不會碰那些東西。可他若是不想活了,我們只是幫他一把,你現在想彌補過去的疏忽,纔想讓他活下去。我們固然無恥,你又何嘗不是自私?”
銀神色震動,許久不能言語。
宇智波凰有些後悔,深深吸了口氣,道:“夜深了,我不留你。若你何時想抓我起來審問,我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這個失去一切、如今一無所有的男人,本身絕不是爲了他人而奉獻犧牲的性格。他不讚頌火之意志,懷疑身居高位之人的頭腦和判斷力,判斷高居於雲端的先代們不懷好意,這也不是因爲他更加聰明的緣故,要說爲什麼的話,許多人也曾有過和他一樣的懷疑,許多人不讚頌火之意志,許多人覺得團藏就是個恐怖分子……只是命運讓一切在那一瞬間捲入了漩渦,讓他在漩渦的中心,又不可避免的渾身溼透,無法脫身。
這一切不妨礙這個世界繼續往前運轉。而男人的名姓也在幾年時光裡早早放棄失蹤,不止一次被人戳穿的身份百孔千瘡,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深陷不幸,命運以嘲笑扭曲的姿態拂袖而去,他與命運相看兩相厭久矣,絲毫不覺留戀。
死因是虛弱,或者別的,七七八八查不出來的病症。這樣的死法倒是要比想象之中來的體面,就算將來鼬和佐助知道了,也不會太想不開了。
唯獨只有這一點,宇智波富嶽多少有些介意的。
夜風吹過,隱約有鈴鐺的聲音穿過走廊。
房間一片黑暗,唯有薄薄的月光落在書桌上。書桌上攤開的卷軸拖得很長很長,直落到桌下榻榻米上。宇智波富嶽低低咳嗽了一陣,用手背遮住了,等了片刻,才轉過頭去。
水門在半空和那雙漆黑無光的眼睛對視,富嶽彷彿是定定看着他,無悲無喜,更猜不透在想什麼。水門很想說什麼,心底涌起一陣誰也說不清楚的迷惑,被糾纏的連言語也失卻了。
“我在寫一個忍術,”宇智波富嶽先開口了,溫和的道:“水門,你來看看。”
水門微微一驚,走了過去。眼睛一瞬也轉不開,宇智波富嶽微微揚起頭,神色輕鬆,罕見的有了幾分笑意,卷軸的一側空白,是沒有起名麼?然而下面有一行小字,是他們兩人的名字。
“是風遁和火遁的組合式,”宇智波富嶽緩緩撫摸另一側垂下的卷軸,愛惜的輕輕摩挲上面的痕跡:“將來可以給佐助用,如果你的兒子會風遁的話……”
“鳴人。”
水門怔了怔,不敢相信。
那是他的聲音麼,竟然如此平靜的、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難過麼?想要質問的心情和想法忽然就消失了,連這麼平平靜靜的說話,也怪異的不可思議。
“等他學會了螺旋丸再教給他這個卷軸上的術,雖然佐助我無法親自教導,宇智波一族的人也會教的,火遁術和寫輪眼的知識……你先看一看,如果有什麼一時無法理解的,我還可以……”
“你想去哪裡?”水門被他弄糊塗了,看了一眼卷軸,緩緩道:“我們不是該先配合幾次麼,等我學會了再教給他們也……”
宇智波富嶽嘴角翹了翹:“這個術還沒有名字,等你想到了……”
水門回過神來,看着桌邊的茶杯,笑容凝在了臉上。
許久都沒有迴音,宇智波富嶽一時有些恍惚,不安的抓住卷軸的一端。忽然間水門嘆了口氣,沉重的聲音之中夾雜了幾分故作輕鬆的安慰:“明天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配些藥吧。”
宇智波富嶽不以爲意,神色輕鬆起來,慢慢把卷軸捲了起來,愛惜的摩挲片刻,才遞了過去。水門遲疑幾秒,還是接了過來,他看了桌上的茶杯,心底一動,忍不住道:“是上次送過來的茶麼?”
啪的一聲,桌子忽然翻到在地,宇智波富嶽迷惘了幾秒,尷尬的過去扶起桌子。水門視線偏移,茶杯打着旋倒在地上,潑濺在榻榻米上的水漬濺了斑斑點點。
原來如此……富嶽一直都是知道的,水門瞳孔驟然縮緊,連呼吸也屏住了。是了,不明白的人……也只有他了。
富嶽勉強笑了笑,心不在焉的撿起杯子,摸索着榻榻米,才把蓋子撿了起來。水門一定是看到了,一句都沒有問,倒像是一開始就知道了一樣——莫非,他已經知道了?
剛纔那句話,難道是……試探?
杯子和杯蓋扔進水池裡,宇智波富嶽擰開了水龍頭之後就站在一旁,水聲掩蓋了急促的呼吸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水聲又停了下來,他不覺側過臉,繃緊了身體。
有人就在那裡。
爲什麼不說話?你又想什麼,想要做什麼?
是發覺了麼……
“我來吧。”
那真是溫柔的聲音。
水門倒了杯水,擰緊了水龍頭。
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水面上。
那孤單的聲音格外清晰,如同沙漏裡倒數的聲音。
水門心頭一緊。
“你愛過什麼人麼?”富嶽忽然說道。
水門眼底閃過晦暗的影子:“當然了,玖辛奈。”
這個話題完全莫名其妙。
水門當然無從猜測,只是順着這句話說下去。
心底彷彿有着微弱的聲音,只是稍一閃爍就消失了。
“我也愛過美琴,”富嶽疲倦的闔上眼睛,遮不住的青色陰影落在眼下:“之後,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
水門莫名所以,半晌才說道:“你還在想她麼?”
富嶽睜開眼睛看着他,笑了笑:“以後再告訴你。”
水門只覺得心頭狂跳,明知道男人什麼也看不見,還是有一種奇怪的、難以分辨的感覺。宇智波富嶽從來難以親近的冷淡,再怎麼緩和神色,骨子裡也透出疏遠。
唯有這一刻,水門彷彿被迷惑了一般。
水門看着背影慢慢消失,也跟了上去:“我今天還有別的事——”再怎麼說,也要把茶葉帶走,不然連解藥也無法配置。他定了定神,又停下腳步,走廊上富嶽也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神色模糊在月色裡。
半晌,富嶽淡淡道:“滿月還有十天。”
水門怔了怔。
天色慢慢亮了。
宇智波富嶽摸索了一陣子,終於確定茶葉被水門帶走了,他又看了看抽屜裡,刀具也好,其他尖銳的利器都被帶走了。
大概是想起來了。
宇智波富嶽面無表情的回到房間裡,摸索了片刻,才找到了花瓶。
花瓶倒是還在,不過,被換成了木製的……
九尾忽然騷動起來。
宇智波富嶽露出嘲諷的笑容,雖然很短暫,九尾被激怒一般奮力掙扎了起來。他咬緊牙關扶着走廊慢慢往前走,直接推開浴室的門,步履踉蹌的走了進去。
“你想做什麼!”九尾怒吼道。
他跨坐進浴缸,水溼透了下襬和中衣,水聲蓋住了粗重的呼吸聲。牙齒不顧生存的本能咬破了血管,沾滿了血液的嘴脣,猩紅順着嘴角滴落下來。
九尾聽到了昨夜的對話。
就算住在一個軀體,彼此也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無法理解,無法理解這個男人爲何會釋然的垂下肩膀,永遠挺直的腰背驀然鬆懈下來,如同入睡般安然闔上了眼睛。
“是爲了……是爲了哄騙他吧?四代目?”九尾嘲笑起來:“原來如此,爲了確定他今天不會來,你才故意說了那種話,故意提醒他滿月的時間。”
男人沒有回答,眼底盡是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