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了秦密,朱一刀給當地的錦衣衛做了周密的部署,既然倭寇已經跑了,那就務必要做好防範再次入侵的準備,同時繼續盯緊當地的官場,沒有他的指示,不管那些人幹些什麼都不要插手,只需要記錄下他們的一言一行即可。他自己卻直奔杭州,打算把這幾天來淳安的情況給錢寧好好說一說。自從錢寧回到浙江後,不管是大大小小的各種會議,他都不發言,也不參與,除了前幾天去江蘇借糧,這讓老朱覺得,錢寧是不是已經沒有精力再參與其中了?
到了錢寧的府邸,卻見他坐在院子裡悠閒地曬着太陽,臉色愈發地蒼白。朱一刀心裡一陣酸楚,爲國操勞至此,上無支援,下無幫助,不管內閣出於什麼目的,好歹也給他派來了於新武秦密這幾個幫手,也能替他分擔一些。不然憑他一己之力,就算是累死,又能做多少呢?
“別動!”眼看着錢寧費力地要站起來迎接他,老朱趕緊應了一句,緊走幾步到他跟前,手指卻已經搭到了他的脈上。自己也曾學過一陣中醫,儘管並不怎麼精通,可好歹那教授也比較負責,逼着老朱學了一些皮毛。
錢寧的症狀跟心臟病非常相似,老朱在心底裡嘆了口氣,溫言說道:“錢大人,要保持穩定的情緒,不要總是激動,生活也要規律一點,飲食還是要以清淡爲主。”
“多謝了。”錢寧淡淡地笑道,“看不出來,朱千戶竟然還懂醫理。難得,難得……”
朱一刀的臉色一紅:“以前師傅教的那些,我也僅僅是記得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還給他老人家了……錢大人,身體既然已經如此,不如就向朝廷告病請假休息好了。改稻爲桑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
錢寧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纔是最關鍵的時候!朱千戶,淳安的情況怎麼樣了?”
老朱猶豫了一下,簡單地把事情說了說,並且強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讓錢寧無需太過操心。錢寧微微點了點頭,卻不再言語。
看着錢寧憂鬱的面孔,朱一刀忽然開口道:“錢大人,問你一句話,你不要在意。”
“哦?朱千戶請說便是。”錢寧奇怪地看着老朱道。
“你也是有才的,心裡也有着社稷百姓,可爲何卻一定要站在陳於壁那邊?”老朱也慢慢地坐了下來,遣詞造句也很小心。
錢寧沒想到他居然會問這個,一下子怔住了。
“您也知道,我是錦衣衛。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一些,”老朱自嘲地笑了笑,“聽到說你的不少,你想不想聽聽?”
錢寧探詢的目光立刻望向了他。
“先說好的,給你的是八個字:嘔心瀝血,實心用事。爲了浙江的穩定,你多少年如一日地跟浙黨,陳於壁那些人混在一起,鬥在一起,千方百計地修海塘,減稅賦。鼓勵紡絲經商,百姓賴安。就憑這些,千秋萬代的名臣傳裡,本該有你錢大人的一席之地。”朱一刀深深地望着他,異常誠懇地說道。
錢寧的目光卻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不好的你也知道,”老朱又站了起來,在院子裡慢慢地踱着步子,“衝着你這一次爲了浙江的百姓,先是抗上,又是到處籌糧。我送你一句旁觀者清的話:首輔趙大人的下臺,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了。陳於壁也是要跟着他下臺的,你不能僅僅是一昧地以功抵過。”
錢寧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沒有應老朱的話。
“錢大人,”朱一刀忽地停住了,目露精光地看着他道,“識時務者爲俊傑,唯有更好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爲百姓多做一些實事。你走了不要緊,浙江的百姓該怎麼辦?既然有人無休止的壓榨他們,總要有人出來爲他們說話才行。海瑞一死,我大明朝再無利劍,可你錢大人卻是一柄神器!唯有你才能鎮住這東南數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唯有你,才能跟那些人繼續對抗下去!”
“朱千戶,我答你一句,你也不要失望。”錢寧終於張開了口,緩緩地說道,“誰都可以去倒陳大人,趙閣老。唯有我不能倒他們。我是陳大人的門生,自從出來做官的那天起,就打上了陳大人的名號。我只做我該做的,我可以不做名臣,但,絕不能做小人!”
朱一刀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良久才點了點頭:“趙志高能用你,讓你鎮守浙江,他還是有過人之處啊!”
“大人!千戶大人!”一個兵士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雙手捧上一紙指令:“內閣急遞!滇桂貴三省大旱,百萬人無水可用!西南局勢危矣!”
“什麼?!”兩個人驚的說不出話來!錢寧一把搶過急遞,匆匆地看了起來,許久,急遞無力地飄到了地上。
“老天待我大明……何其薄也!”錢寧仰天長嘆!西南局勢一旦生變,浙江的改稻爲桑就得被迫終止,僅僅單靠江蘇一省之力去抵抗即將起兵反叛的少數民族,何其艱難!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繼而咳出一大攤血來!
“快去請郎中!快點!”老朱急忙把他扶到躺椅上半躺好,把他的頭側到一邊,防止血液阻塞氣管,一邊對那兵士急促地下令道。
萬曆在宮裡也是頭疼不已,怎麼這些年一直天災不斷!先是京師大地震,京師的重建,官員百姓的撫卹就耗費了朝廷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精力;之前河南山東大旱,他又不得已從內帑中拿出了五十萬兩,供戶部兵部想辦法去解決災難,又要防止白蓮教作亂,好不容易纔把局勢給彈壓下去,今年滇桂貴三省怎麼也出現大旱了?那地方全是蠻夷之民,豐年都還閒不住,琢磨着找大明的麻煩,如今定然更是不會安生。
有什麼樣的兩全之策,既能保證浙江的改稻爲桑,又能賑濟西南大旱?他把內閣召集到了一起商議,卻無果而終。言官們不顧大局地上書咒罵,也讓他覺得無可奈何。這些人成天吃飽了沒事幹,天災就是天災,關朝廷什麼事,關朕什麼事?
無奈之下,卻傳來一個消息:朱一刀的妻子沈慧即將生產了。這讓萬曆又激動起來:這傢伙一向鬼點子甚多,這次的改稻爲桑讓他暗地監管,把浙江的情況全部及時地傳到了眼前,又幫着錢寧於新武那些人穩住大局,應該能有個好辦法!不如藉着他妻子即將生產的幾乎,把他召回京師,一來讓他給朕出出主意,二來也放他幾天大假,讓他陪陪自己的老婆!
朱一刀在錢寧吐血之後就一直在府邸裡陪着他,又請來了郎中診病,心裡也是急躁不已。什麼不好來什麼,由於西南大旱,少數民族的反叛不過是個時間問題,又得朝廷有的忙了,可關鍵是浙江的改稻爲桑不能停啊!若是任由那些人賤買了百姓的田,到了今年下半年無糧可吃的時候也反叛了,東南西南一旦亂套,那大明也就離滅亡沒多遠了!
他突然渾身一個激靈,這次必須要想辦法主動把西南大旱帶來的問題給解決掉!不然後患無窮!
還沒到晚上,一紙密令被八百里加急給送了過來:萬曆急召他回京師,有要事商議。老朱用腳丫子想也能猜出來,定然是這次西南大旱的事情。這也正是個機會,得想辦法問萬曆替錢寧他們要來足夠的權利,不然浙江的情況立刻就會失控。眼下正是關鍵的時候呢!他立刻把鄧艾給喊了過來,讓他全面地主持浙江錦衣衛以及駐浙京師衛所的指揮,繼續全面監控浙江官場的一舉一動,倭寇的事情可以暫時先放一放,他回京師後再安排人手處理;另外改稻爲桑無論如何不能讓官府跟大戶以低價賤買,如果發現有誰這麼幹了,可以先斬後奏!臨走之前,他又想起了什麼,把隨身攜帶的欽賜玉佩借給鄧艾,再三叮囑,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萬萬不可動用!
鄧艾滿面凝重地接過玉佩,小心地放在貼身的衣服裡。心裡卻激動不已,自己運氣好,遇到了朱千戶,終於有發揮自己才能的時刻了!
朱一刀在途中又拐回了淳安縣一趟。淳安目前的情況還算穩定,秦密把幾個人犯關進了大牢沒有就地處決,百姓的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但依然是暗流洶涌,稍微一點刺激就可能再度惡化,所以秦密也不敢貿然地實行改稻爲桑,而是先破案,打算把通倭的案子先查個水落石出。這個案子不解決,改稻爲桑就是一句空話。老朱又交代他,有什麼異常情況,除了立刻上報給省裡,還要通知他放在淳安的錦衣衛,讓他們滲透進百姓中去掌握大局,此外,可以藉此機會敲打敲打那些大戶,讓他們安穩一些,不要企圖鬧事,不然就格殺勿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老朱殺氣騰騰,讓秦密也肅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