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級別最高的中央級財政會議,在萬曆十七年的正月十六正式開張。萬曆不想參加,但是他不得不參加,去年冬天臘月,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給京師帶來了極其巨大的損失,這次的財政會議,實際上也是在討論,今年京師的災後重建工作,和今年大明的財政預算。
會議其實也沒幾個人,申時行,王錫爵,許國,王家屏,這是內閣的幾位大學士;司禮監則是王安,李蓮雄等幾個秉筆太監,掌印太監;以及六部的各級主官。從一開始,會議就充滿着火藥味。
萬曆並沒有列席會議,僅僅是在大大的屏風後面無聊地擦拭着手裡的54手槍,然後隨時準備捂住耳朵——對這幫人來說,開會就是吵架,扯皮;吵架扯皮就是開會,一點營養也沒有,什麼也別想討論出來,還開了一肚子氣。
果然,工部尚書陳元首先開炮:去年的地震,京師的建築物受到巨大打擊,包括午門在內的幾個門都倒塌了,沒倒的也搖搖欲墜,實在是不堪使用。因此除了重建了幾個門之外,還得對現有建築進行加固修復,這需要銀子;東市損毀殆盡,大批百姓外逃,就連官員也無房可居,爲了保證國家機構的正常運行,必須要給不少無房可住的官員建造宅院,這也需要銀子;西市是京師的商業中心,就算再怎麼不重視商業,好歹它也是京師的門面,搞的太難看有損我朝天威,保護性的修復也需要銀子;可戶部就是不撥款!
戶部以財政超支爲由,竟然要求先暫停對東市西市的建築!難道我大明的京師只需要一座皇宮,不需要官員和百姓了?!這還是京師嗎?!
戶部尚書李元奇慢悠悠地道,不是我戶部不撥款,是實在是無款可撥!去年的稅賦全部加上有一千三百萬兩銀子,江蘇山東等幾個省的河道修復用去了一百五十萬兩;皇上的狼羣日常訓練和軍費還有補助用去了六十萬兩;河南大旱朝廷對災民的救助用去了二百萬兩;內廷的開支是無論如何不能省的,又用去了一百八十萬兩;各種軍費加起來又用去了將近二百萬兩,國庫就只剩下不到二百萬兩,這裡面還有各級官員的俸祿。
誰知道天災一起,光是損失就超過了七百萬兩!你工部重建京師咱們不是不理解,而是實在是無款可撥了!不光是你工部沒有銀子,就連吏部也快連俸祿都發不下來了!禮部是費錢大戶,已經沒有銀子進行什麼大型活動了!不是我戶部不給銀子,確實是沒有了啊,要是再給,那就只能動用內帑了!可憐內帑哪裡還有什麼銀子?
萬曆聽到這一句有些偷笑,託朱一刀的福,在汪銘清家搜出的那六百萬兩銀子,現在還有大概一半;又在黨馨和石繼芳的銀庫中搜出三百萬兩的現銀,以及不計其數的書畫玉石等物,內帑倒是前所未有的充盈。不過絕對不能拿出來給他們,這羣廢物!銀子全在那些地方大員的家裡,在那些土皇帝的手裡!他們隨便一抄就是上百萬的銀子,我大明的國庫卻空虛成這個樣子。現在戶部卻大叫沒有銀子,是沒有還是都到了你們自己的腰包了?!這些都是朕的銀子!
陳元憤怒地站起來,指着李元奇的鼻子罵道,我大明的國庫全讓你們自己貪了!看看你李元奇派出去的黨馨,去寧夏不到一年,就富得流油,他的銀子從哪裡來的?!你們拼命阻止皇上派稅監礦監,自己卻巧立名目以各種理由收稅,山東匪患如此嚴重,至少有一半是你們逼出來的!
李元奇也拍着桌子吼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山東匪患嚴重,是因爲它自古民風彪悍!當年盛唐之時山東也不時出響馬,你怎麼不說是唐太宗李世民逼出來的?!還有,你陳元一家不過一十五口人,卻擁有二十二間大宅院!還分散在各地,甚至遠到南蠻之地廣西,都有你兩套大宅院,難不成你是把大明當成自己家,把自己家當成大明瞭吧?!
陳元頓時臉色漲的通紅,用顫抖的手指着李元奇道,那兩套房子都是當地土司送給的禮物,難道你李元奇敢說自己沒有收?!而且還有一塊金礦!
眼看着這倆人越說越離譜,其他人趕緊勸阻,說議事就議事,扯這些舊賬幹什麼?有什麼意思?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議出今年怎麼辦,而不是互相揭對方的底!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申時行眼看着越鬧越亂,咳嗽了一聲道,誰還有什麼意見,可以緩解今年的財政狀況?
這個老傢伙天生就是屬狐狸的,就當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不知道,這樣誰也不會得罪。
但他還是得罪了一個最不該得罪的人——縮在屏風後面咬牙切齒擦拭54的萬曆。聽着這兩個人揭出來的短,他心裡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也就是說,這兩個人竟然瞞過了錦衣衛!可見他們現在隱藏在下面的實力怎麼樣!還好這些文官不過是喜歡銀子而已,要是再喜歡上朕屁股下面的皇帝寶座……萬曆不敢想下去了。
申時行如此謹慎之人,怎麼會讓皇帝在後面聽到這些?這是因爲他並不知道,萬曆此時在什麼地方。這回萬曆耍了個心眼,本來是告訴申時行自己要出席這次會議,但臨時又改變了主意,不去了。申時行可氣壞了,皇上的話就是聖旨,怎能輕易更改?可已經臨近會議開始,通知不開也不可能了,所以乾脆就不再等待,自行開始。
可他哪裡知道,皇帝是沒有列席,可並沒有說不去旁聽啊!尤其是躲在屏風的後面,誰會注意這種地方啊?
於是這次申時行大大地失算一回,也讓萬曆聽到了平常聽不到的東西。
會議還在繼續進行,兵部尚書常旭東提出了一個讓人意外得意見:在浙江改稻爲桑。因爲在去年,江南織造局織出的絲綢賣至西洋諸國,得銀竟然有上百萬兩!江南織造局去年一年售出的絲綢銷量,已經達到了江蘇全省稅賦的兩倍之多!看來絲綢還是很有賺頭地嘛!如果要是能把浙江全境的稻田改爲桑田,那也許可以增加織造大量的絲綢,再遠銷至西洋諸國,不就大大地緩解國庫的困境嘛!
這個意見一出,大家都很感興趣,出口絲綢這可是個好事情!不僅僅可以解決大明的財政狀況,還能大大地增加浙江的就業人口,減少浙江的社會不穩定因素,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爲呢?
這下子不僅僅是各位高官,就連司禮監也非常地感興趣,畢竟這個創造性的思維可不是那麼容易想到的,而且竟然還是兵部尚書想到的!一個大老粗都能想到這樣的想法,這讓在座的讀書人感覺到很不好意思——他非要搶這個風頭,難道是有什麼打算?果然如此,常旭東嘿嘿地笑道,爲了保證織造局的安全,他認爲應該把江南織造局搬遷到江南衛去,這樣不僅可以不受到官府的干擾,而且可以保證不受到倭寇的侵襲!
這話一說,立刻就炸開了鍋!
刑部尚書首先發難,聲稱從江南總督府收到的消息說,今年倭寇屢次犯邊,不僅僅是福建沿海,就連南京都遭到了一次倭寇的侵襲!結果全城因爲沒有戒備,被倭寇殺死並且擄走數千人!怎麼能把江南織造局搬到江南衛去?
然後是吏部尚書,他說如果把織造局搬到江南衛,那織造局的人員編制,是算到江南衛,還是算內廷?要知道江南織造局可是司禮監的下級單位,是直屬內廷的,組成人員和忍受都是太監!沒有皇上的聖旨特批,太監怎麼可以隨便進入軍隊?更關鍵是內廷各級太監的任命並不歸吏部管轄,這就給行政上的管理帶來了極大地不便……
萬曆的頭都被他們吵暈了,這麼下去什麼也討論不出來,盡Lang費時間。不過改稻爲桑……這個法子似乎確實可行,把江浙的產量田全部改成桑田,這樣蠶絲的產量就有了保證,繼而絲綢的產量就增加了;這樣江南每年可以多上供給朝廷一百多萬兩銀子,甚至更多。
一百萬兩銀子雖然不多,卻能辦不少的事情,補不少的窟窿。如今大明這艘船上的窟窿實在是太多,大修是需要銀子地,所以只能補窟窿,但是能補到什麼地步,就得看銀子有多少了。所以萬曆自己也傾向於這個辦法。大明的東南多的是工匠和織布機,只要能把他們組織起來,一年的絲綢會產出多少?會給大明帶來怎樣的利潤?萬曆越想越開心,不過這件事情要交給誰來辦呢?!交給江蘇布政使鄭茂昌?這個人似乎不怎麼可靠啊,而且他和按察使何泌才向來不對付,如果真的交給他,會不會出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