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眼睜睜看着水晶沿着賢者的頸項向上蔓延,沒過艾爾蘭塔的下巴與嘴脣,鼻尖與下眼瞼,將後者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永久地定格在那一刻,形成了一整塊自然的水晶懸浮在宇宙之中。
水晶之後的景象猶如褪了色的照片,彷彿是將時光塵封其中。
四周變得安靜起來,只餘下虛空深處魔力與混沌涌動發出隆隆的轟鳴,如同狂風呼嘯,血脈在腔壁之內搏動的聲音。
布蘭多一動不動,眼角餘光倒映着沃恩德大陸大氣圈上的光環,星星點點的光華在散發着熒光的大氣層上閃爍着,拖着長長的尾焰,墜向地面。
一團閃光在四境之野地區亮了起來,宇宙中沒有任何聲音,那片閃光附近又連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光點。布蘭多眨了一下眼睛,彷彿是被這樣的一幕驚醒了過來,他看着大陸上的景象,總算意識到這個世界的毀滅倒計時纔剛剛開始。
先賢們付出了生命,但也只是暫時延緩了它的步伐,或許是幾十年,或許是十年,或許是幾年。布蘭多明白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深情地看了一眼被封印在水晶之中的商人小姐,他不知道《琥珀之劍》中玩家們應當如何對抗黃昏的意志,但或許尋找‘琥珀之劍’就是唯一的辦法。
天青的騎士曾經用並不完整的蒼穹之槍傷到過黃昏之龍,而在先前的戰鬥中,唯一給黃昏造成威脅的也是他手中大地之劍、金炎之刃與蒼翠、淺海合體之後形成的琥珀之劍的法則。
“等我,羅曼,我會救出你的。”他喃喃道:“我答應過你,一定會讓你成爲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商人。這次我不會再食言了。”
“你要去什麼地方?”白忽然在他腦海中出聲問道:“去法恩贊還是瑪達拉?你打算去尋找光之權杖與暗之權杖?”
“先想辦法離開這裡。”布蘭多動了動有些僵化的身體,之前與黃昏之龍交戰時腎上腺素加速分泌沒有感覺,但這時痛覺彷彿回到了他身上。只輕輕一動。鑽心的劇痛就從四肢百骸傳遞而至,痛得他眉頭緊蹙。豆大的汗珠子立刻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你斷了至少三根肋骨,左手小臂骨折,小腿上也有傷,大部分傷都是在最後你和黃昏之龍近身搏鬥時造成的,你太小看黃昏了,縱使換了一具新軀體,被世界晶壁所壓制,但你也不該如此託大。”白皺着眉頭對他說道。
布蘭多聽她說‘一具新的軀體’心頭就有些不痛快。那不是什麼可以隨意更換的媒介,那是在布契關切地看着他,用怯生生的聲音向他問着:‘你沒事吧,布蘭多?’的商人小姐。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黃昏之龍的傀儡,也不是一段殘缺的記憶,他握了握拳頭,沒有回話。
擁有上千年在人類社會之中見聞的白何其敏銳,看到他的神色就猜出他心中所想,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建議你休息一下。這裡的時間流動相較於沃恩德較爲緩慢,而四位至聖者留下的封印足夠困住黃昏的意志一段時間,你還有時間。”
但布蘭多搖了搖頭:“時間永遠都不嫌多。法恩讚的光之寶珠掌握在教會手中,要從法恩贊後人手中得到他的聖物談何容易?更不用說水銀杖,還有連蹤跡都全無的另外幾件聖物,誰也不知道我們要多久才能找到它們……”
他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塔塔小姐與賢者大人她們爲此而付出了生命,我豈能讓她們失望。”
白沒有反駁,但提醒他道:“揹負太多可不見得是好事。”
布蘭多愣了下,這可不太像是這個女人所該說的話。
“你可以認爲這是我的自我檢討之言,我前前後後花了一千年來汲取這個教訓。所釀造的苦果已經足夠令人警醒了。”
“你想通了?”
“否則那又能怎樣?”白嘆息一聲:“在這個世界終極不可避免的命運面前,凡人的自大太渺小。或許我應該去找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來做。你可以認爲我是在尋找刺激,就好比說看着你能否扭轉這一切。也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我死氣沉沉的靈魂稍微有一絲活力了……”
布蘭多從白的話中察覺出了一種濃濃的厭世之情,他不知道這是來自於這個女人本身的性格,還是她亡靈的身份,因爲亡靈們的永恆不朽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會產生自我毀滅傾向。
大多數存在了數千年的亡靈會變成瘋子,要麼是失去了自我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要麼是變得舉世皆敵,產生毀滅一切的願望。
但白的這種改變顯然並不能叫他放心,或許是黃昏之龍展示出的毀滅一切的力量讓她失去了本身的目標,而這對對方來說也是最危險的狀態。
“你不想見一見梅蒂莎麼?”他問道。
白沉默了下來。
“或許有機會,”她說:“但或許她已經不認識我這個姐姐了,這麼多年以來我自欺欺人,但以她的聰明才智,一定早就猜出我當初是故意讓她去死了……”
布蘭多哆嗦了一下,差點從虛空之中墜落下去,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會引出這麼大一個秘密來。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他心想,對方忽然爆出這麼大一個猛料來,而像是自己這樣無心的旁聽者,怎麼想都是最後要被滅口的那一個人。
何況他明顯能感覺出對方的情緒並不穩定,她現在說的話很可能隨時都會後悔,那時候她在回頭來找他算賬,以這個女人所表現出來的瘋狂而固執的勁頭,那才真是一個大麻煩。
布蘭多還是有史以來頭一次感到秘辛與傳聞是那麼的不友好,巴不得這個女人趕快閉嘴,但沒想到事與願違,白回頭向他問道:“一個親手殺死自己妹妹的姐姐,回頭又爲了彌補這個過錯殺死了更多的人,從頭到尾,其實都是爲了讓我自己心安而已,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怎麼配得到真愛?”
“你是說維爾福先生?”布蘭多訝然道,他沒料到這個男人在對方心中竟然佔據瞭如此重要的地位。
“所以我才殺了他,因爲我不想看到自己自欺欺人。”
布蘭多額頭上的汗珠更多了。
“你鑽入另一個牛角尖了,提亞馬斯女士,”他連忙說道:“或許你做了很多錯事,但你終究難逃一死與自我內心的審判,有朝一日你會將自己的靈魂放到天平之上稱量,那些被你所殺的無辜的人自然會找你償還,但自我否定是沒有意義的,除非你打算現在立刻就死,否則還是多想想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比較好”
“何況梅蒂莎也沒有怪罪於你,你終究是她的姐姐。”布蘭多忍不住心想小公主究竟給自己隱瞞了多少東西,眼下提亞馬斯的陳述和她當初的自我介紹怎麼都對不上號,相較起來他更寧願相信這個女人,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會有自我污衊的愛好的。
“你不必害怕我會找你麻煩,”白冷笑道:“我只是一時想到了這些東西而已,你放心,我還不至於因爲這些而找你的麻煩。我知道你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這其實並不困難。”
布蘭多心想我信你纔怪,某位維爾福先生的切身經歷就是信任這個女人最好的註腳,不過他很快被對方的後半段話吸引了注意力,開口問道:“你知道離開這裡的辦法?”
他實在不想在這裡再多留半刻,因爲那裡封印的不是羅曼,而是黃昏之龍。這一戰給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只有絕望與無力,他的力量還遠遠不夠到達可以主宰自己命運的地步,與黃昏之龍的初次見面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留在那裡的商人小姐就是他心中的傷痕,時時刻刻提醒他應該如何去做,所幸他還有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記憶,那個靈魂讓他明白自己還有機會,以及應當如何去抓住這個機會。
這個世界上沒有玩家無法解開的任務。
也沒有玩家無法戰勝的波ss。
白就算是再敏銳,也無法察覺此刻布蘭多心中所想,她點了點頭答道:“要離開這裡的辦法,最簡單的當然是直接從元素屏障之上墜落下去,就和那些入侵的混沌力量一樣。”
“別開玩笑,提亞馬斯小姐。”
“哼,既然你不喜歡這個提議,那就只有第二個辦法了。那就是等,等到有人將你傳送回主物質位面之內。”
“誰會那麼做?”布蘭多不解。
“艾爾蘭塔和那個妖精小姐封印的只是黃昏的一個意志而已,雖然這個意志應當是混沌的主意識,但現在這個意識被重新逼回世界晶壁之外,那裡是它本體沉睡的魔力之海,你以爲它會無動於衷嗎?”
“我不太明白。”
“沒關係,你馬上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