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蒂莎感到一片陰影撲面而來,掀起的氣流吹得她銀色的髮絲猶如流蘇一般飛舞着。雖然芙西婭撲扇着翅膀落地時,距離她們還有相當長一段距離,她落在利維坦晶化的軀體旁邊,高傲地昂着頭顱,收攏了翅膀。
在月光之下,那猶如一座黑沉沉的山巒,山峰頂上,有一雙金色的瞳孔,猶如兩輪明亮的圓月,注視着她們。
“你好,尊敬的芙西婭女士。”
梅蒂莎仰起頭來,看着這座山峰,她心中說不害怕那是騙人的,芙西婭兇名最盛的時代並不是在當下,事實上現在反而沒有多少人聽說過七極龍王這個名字,但聖者之戰的時代,這位邪龍之王在戰場之上掠過的陰影是她所有對手心靈深處的噩夢。
“咦,這個稱呼,我有好些日子沒有聽到過了。”芙西婭有些驚訝地答道。
“我曾有幸見過您一面,在聖者之戰當中。”銀精靈小公主不卑不亢地答道。
“噢,我早應該想到的,銀精靈,你不害怕我吃了你嗎?”芙西婭低下頭,她尖尖的長吻幾乎抵隆梅蒂莎面前,那雙巨大的金色瞳孔,幾乎比梅蒂莎人還要高,內裡有一雙金紅色的瞳環,彷彿無窮無盡燃燒着熊熊烈焰。她注視着梅蒂莎,但後者並沒有後退半步。
她又看向一旁的希帕米拉,神官小姐正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像是在對比這位邪龍王與她養的龍蝦之間有什麼區別。
“哼,銀精靈還是這麼沒趣。”
芙西婭哼了一聲,重新高傲地擡起頭來。她伸出一支爪子,鋒利的爪尖上一枚細小的銀色卡片在那兒旋轉着。
這個動作吸引了梅蒂莎與希帕米拉的注意力,作爲旅法師生物,她們再清楚那枚卡牌是什麼東西不過。
芙西婭回過頭來:“看起來你們認出來了,這個東西?”
“命運卡牌。”
“啊——!它的確是叫做這個名字,不過與這個名字本身比起來,它所擁有的含義要深刻得多,小不點兒。你知道爲什麼它叫做這個名字麼?”芙西婭居高臨下,斜睥着兩人,用傲慢的口氣問道。
若是一般人,或許會因爲這樣的口氣而暗暗發火兒。但梅蒂莎知道,那是巨龍們的天性,這些高傲的大蜥蜴在面對所有它們之外的種族時,總是有一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她並不會因爲這點兒小事而生氣,至於希帕米拉。這位樂天派的姑娘壓根沒感覺到芙西婭的口氣有什麼不妥的。
梅蒂莎因而搖了搖頭:“它有什麼秘密呢,尊敬的芙西婭女士?”
“你們的旅法師主人沒有告訴你們麼?”
梅蒂莎再度搖頭,她很謙虛,因爲她的主人其實也算不得是一位真正的旅法師,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旅法師往往要經過漫長時光的學習與成長(這是圖門的原話),而布蘭多頂多算是參加了一個速成班。
芙西婭本想開口譏諷兩句,但她忽然感到有些意興闌珊,金色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長嘆一聲道:“旅法師的傳承曾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傳承,他們是沃恩德最強大。最傳奇的一羣人,我們有幸作爲這個世界上最後一代旅法師,然而卻要眼睜睜看着它從這個世界的歷史上消退、衰敗,從此以後再無蹤影,這何嘗又不是一種不幸。”
梅蒂莎聽了這番感嘆,心中也略微有些感觸,她問道:“尊敬的芙西婭女士,其實我心中也有這樣的疑問,我曾經以爲奧丁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位旅法師,在他死後。旅法師的傳承也因此而斷絕。可後來我才明白這是一個存續時間長達數個紀元的傳承,像是您,像是圖門大人、崔西曼大人這樣的強者維繫着它的存在,可爲什麼在千年之後的今天。它會凋敝至廝呢?難道說諾大一個沃恩德,竟只有領主大人一個人,纔是唯一可以被它認可的人嗎?”
“你說對了一半,小不點兒,”芙西婭答道:“旅法師是如此的強大,但成爲它的條件也是如此的苛刻。再加上衆神沉寂,能夠維持這一網絡的力量已經十分的薄弱了,而且事實上你的領主大人他算不上是旅法師唯一的傳承,因爲他的出現只能說是一個意外而已。”
“您的意思是——?”
“旅法師是一個嚴密的系統,可以說簡單,因爲它的成員不需要像是凡世的巫師們一樣去專研魔法技巧,咒語與手勢,那是連入魔法網絡的口令,旅法師們不需要口令,他們是魔法網絡、甚至更高層次網絡的主宰,因此巫師們只能使用,而旅法師們可以創造。”
“但也可以說苛刻,因爲要想成爲旅法師,你首先要得具有權限,什麼是權限?精靈小公主,就是血統,那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改變,所以說在黃金的時代,血統就是一切,森嚴的階級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位置,你是管理者(神民),還是戰士(黃金族裔),或者說公民(白銀之民),而像是黑鐵之民這樣的蟲豸在我們看來就是異端,幾乎與魔物無異,或者說,它們本身就是被認爲製造出來的魔物,看看那些青銅一代的怪物就明白了。”
“一千年過去了,沒想到您的看法還是沒有改變,芙西婭女士。”梅蒂莎有些不快地答道。
擁有七支犄角的巨龍緩緩搖了搖頭:“你說錯了,小公主,我已經改變很多很多,對於凡人,我已經沒有過去那麼憎惡,我們是失敗了,我不會像個叨叨絮絮的老太婆一樣緬懷過去,只是這是陳述事實,你卻無法接受而已。”
“你是說領主大人擁有成爲旅法師的血統,但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而已。”
“他很特殊,我說過。而且凡人具有很高的可塑性,這也是瑪莎大人的計劃之所以可能成功的原因,黃金的時代再輝煌,但也已經失敗,凡人再羸弱,但卻具有無限的可能,他們可以不受這個世界的約束,終有一天。他們能夠成爲這個世界的主人。”
“你們若當時就這麼想,奧丁大人未必會因此而死,戰爭也可能不會爆發,傲慢與偏見釀就了仇恨。那麼多人死去了,多麼可悲啊。”
“那只是可能性,小不點兒,凡人要想走到那一步,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前途多舛,每一步都有可能萬劫不復,甚至有些一廂情願,黃昏如今已經擁有了意志,你認爲它真的會放過凡人的世界麼?”
“領主大人他會消滅那個意志。”
“但你們領主大人本身呢?要想殺死黃昏,他就必須得具備掌握瑪莎的最高權限,踏出那最後的一步,登上世界之巔,接受衆神的祝福,成爲那頂桂冠的主人——可是啊。小姑娘,秩序不死,黃昏不滅,這是一個死結。”
梅蒂莎沉默不語。
芙西婭擺了擺頭:“我本來不想和你們討論這些,這些綿延持續了上千年陳朽的話題,當年神民們爲此而爭執,至今也沒有一個結果,而曾經爭執它的人,如今早已一一隕落了,只剩下一個千瘡百孔的世界。那些偉大的存在尚且不能拯救這個世界,我們又能何德何能,可以自詡爲救世主?”
“您太妄自菲薄了,芙西婭女士。”梅蒂莎皺着眉頭回答道。
前者自嘲地笑了笑:“或許吧。奧丁死後,如今我就是一個裱糊匠而已,我答應奧丁幫布加人鎮守大冰川,如今黃昏意志的封印已經解開,之後的每一場戰爭,都可能是我的最後一戰。也好,我早就想去見我的那些老戰友們了。”
說着,這位高高在上的邪龍之王竟然嘆息了一聲。
梅蒂莎低下頭,情緒也顯得有些低落,她想起了聖者之戰與自己並肩作戰的那些英雄們,而今他們又有多少人還留在這個世界上呢?
像是感受到兩人的情緒,希帕米拉有些擔憂地推了推銀精靈小公主的手臂,像是要叫前者振作起來一樣。
“謝謝你,希帕米拉,我沒關係。”梅蒂莎感受到神官小姐的安慰之意,回過頭對她微微一笑。
神官小姐也迴應以善意的微笑。
“尊敬的芙西婭女士,”梅蒂莎重新擡起頭來,詢問道:“那麼您召喚我們來此,究竟是有何指教?”
芙西婭回過頭,注視着月光下天際散發着銀白色光芒的山巒——那其實是利維坦的屍體,那龐然大物從中間一分爲二,彷彿是兩座山峰之間的谷地一般——那當然不是巨獸利維坦的本體,而應當是晶族在這個世界上召喚的它的投影,但縱只是一個投影,也如此蔚爲壯觀。
邪龍王相當長時間內一言不發,像是從這頭利維坦的命運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良久,她纔回過頭,看着梅蒂莎兩人道:“本來我以爲旅法師一脈的火種會和我一起長眠於永久的黑暗之中,但沒想到瑪莎大人最終還是沒有讓這個世界徹底失去希望,至少在最後一刻,她把你們和你們的主人送到了我面前。”
芙西婭停了片刻:“梅蒂莎,我沒記錯的話你應當是叫這個名字,還有那個希米露德的小丫頭,別東張西望,我說的就是你——”
“芙西婭大人?”
“別打岔,小姑娘,你們的力量還太過薄弱了,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旅法師的力量,不過從中我能感覺出來,你們的主人已經得到了一些關於創生之力的真諦,或許有一天,他會真正成長起來,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留給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這頭邪龍之王高高地昂起頭來,口氣儼然地答道:
“作爲旅法師的老前輩,讓我來教導你們命運卡牌真正的使用方式吧。”
數千英里之外,圖門蒼老的面容上皺紋縱橫交錯,深陷的眼眶中如同瑪瑙一般經過改造的血紅色瞳孔中倒映出他面前的一對姐弟:
“亡月嗎,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