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奧內森忽然沉默了。
他感到心中涓涓流淌着一股熱流,他忽然握住自己小女僕的手,緊緊地握住。
“我會看到長久的黑暗,艾德莎,這樣,你就能永遠地在我的身邊,成爲我的眼睛。”
“殿下……”
馬車中一刻間瀰漫着默默無言的溫情,還有對於未來的規劃與希望。但美好的時光總是如此的短暫,忽然之間,馬車停了下來。
“殿下,前面出了點小事故。”騎士隊長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怎麼了?”
“好像是有一位貴族先生的馬車壞了,我們要停下來等他們先處理好麼?”
列文?奧內森心中忽然閃過一絲不安。
“不,別停下來,騎士隊長,讓車隊繼續前進——”
“好的,殿下。”
一片黑暗之中,騎士的聲音忽然化爲了一聲尖利的嘯叫,然後王長子感到整個馬車猛烈地一震,天地彷彿都翻覆了過來,一片混亂之中,他聽到人們的尖叫、艾德莎驚慌失措的喊聲,士兵們的怒吼,兵器交擊的聲音。
但這些聲音似乎都逐漸遠去了,列文?奧內森感到胸口一陣陣刺痛,火辣辣的感覺瞬間瀰漫了開來。
最後,他的耳邊只剩下艾德莎惶然的、低低的哭泣聲。
黑暗中,他虛弱地摸索着向着那個方向伸出手,握住自己女僕的手:“握住我的手,艾德莎,我難受得快要無法呼吸了……”
“殿下,我在這裡,艾德莎在這裡。”艾德莎驚慌失措地叫道。
列文忽然笑了。
他竟然感到黑暗中的一線光明,影影憧憧之中,他看到了艾德莎那張滿臉是血的臉蛋。
母親沒有騙她,艾德莎很美。
他張開手掌,將一件冰冷的事物塞到了女僕的手心中。
“……成爲我的眼睛。艾德莎,代我去好好地看着這個世界,還有埃魯因的未來……”
“殿下——!”
艾德莎的尖叫聲逐漸離他遠去了。
整個世界都彷彿正在離他而去,在黑暗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許多東西。他的父親,埃魯因那位懦弱的王者,他的母親,那在背後玩弄着陰謀與權術的女人。
然後是過往的一切,但它們都逐漸消失了。
他彷彿看到了一個自己所前所未見的埃魯因。那個王國在黑暗中沉淪,在火焰中燃燒,生靈在痛苦中哭泣與掙扎,一切都毀滅了,無論是希望還是前路。
在隱隱的失落之中,這位西法赫家族的最後一位王子,似乎感到自己已經與一條並不存在的命運之線,錯身而過了。
在幾百米的高空,兩道銀色的目光正冷漠無感情地看着這一幕。
“聽說這位王子殿下頗具賢名,可惜真是命運弄人。悲劇的開場總以悲劇結尾,他本也得不到令人覬覦的王位。”一個聲音說道。
“凡人的悲哀,”另一個聲音答道:“那些短暫的都是可望而不可及之物,這就是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最大的悲劇所在,所以他死了。”
安培瑟爾通往鵜鶘堡的大道上。
騎士們正亂作一團,與忽然殺出的異教徒糾纏廝殺在一起,而車隊中央那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正傾覆在地上,熊熊燃燒着。
這一幕彷彿是一場鬧劇,它從開始到結束。都充滿了黑色的幽默感,但對於不同的人來說,它卻具有着不同的含義。
但如論如何,從這一天起。埃魯因的歷史永久地改變了。
……
維埃羅大公有些疲憊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就在不久之前他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免要和林林種種的人打交道,這些人中有一些是他認識的,有一些是他不認識的,有一些是毫無危險的,但有一些卻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好在這一切都結束了。
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從內心深處涌起。那是一種糾纏着疲憊、不安與緊張的狀態,彷彿像是粘稠的液體一樣包裹着他,令他感到無法呼吸。
他在作出決定的那一刻就已經後悔了,但一種深深的恐懼感令他無法停下來,只能機械地去完成這個令他感到不安的交易。
他一遍又一遍的確認,那水晶球中的聲音也一遍又一遍的讓他感到安心,終於,這一天萬事俱備,但他卻感到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自己真的作對了嗎?”
“一切真的會向着預想中那樣發展?”
“那些人真的會去遵守那個約定?”
這位公爵大人痛苦地閉上眼睛,將每一根手指都揉進了銀色的髮絲之中。
而在瓦倫登的邊境之上,此刻守衛此地的士兵們正用一種警惕的目光注視着那些來歷不明的灰袍人登上馬車,手持着來自於金雀花堡的邀請函,穿過維埃羅與死霜森林之間的邊境地區,進入蘭託尼蘭境內。
其中一個灰袍的法師在登上馬車之前回過頭來,用手掀開風帽,銀色的目光注視着伯尼切爾的方向,冷冷地笑了笑。
那裡正在進行着一場盛大的宴會——
艾柯站在自己的妻子旁邊,看着她溫柔地抱着自己的女兒——那個女嬰,奧菲利亞家族的未來,這個落地的新生命的第一聲啼哭,似乎就宣告着過去的終結,與未來的希望。
兩人互相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溫暖,站在伯爵的府邸露臺上,注視着下面人來人往盛大的筵席。這是一個在蘭託尼蘭罕見的盛大宴會,人們在一個月之前就開始爲此準備,美酒與食物一車一車地從伯尼切爾之外的莊園中送來,街道上掛滿了印有奧菲利亞紋章的帷幔與綵帶,石板上灑滿了花瓣。
從戈蘭—埃爾森,從維埃羅,從卡拉蘇甚至安列克,北方的安培瑟爾,連炎之聖殿與公主殿下都派遣來了專門道賀的使節,當地人也聚集起來,爲他們的小公主狂歡與慶祝,當夜晚降臨,這種節日一般的氛圍仍舊未有散去——星星點點的燈火亮了起來,將這座森林中的城市點綴得更加明亮與璀璨。
大街上出現了罕見的夜市,這是在寒霜之年以來幾乎從未有過的事情,藝人們在篝火的光芒下表演着,人羣發出鬨然的叫好聲;每一間旅社都燈火通明,燈光像是一條河流,匯聚向小鎮中央的伯爵府邸。
前來參與筵席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着一種熱情的笑容,縱使過去的那些疲憊與傷痕,在此一刻都被新生命的降臨熨平了。
人們心中所期許的,似乎是埃魯因美好的可以憧憬的未來。
“馬卡羅叔叔說他馬上就到,他會爲我們的女兒祝福的。”
艾柯低下頭,溫情脈脈地貼在自己妻子耳邊說道。
尤拉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你又麻煩別人了,艾柯。”
“若我不要叫他來,這頭王國的狡狐怕是要找我們夫婦拼命,他早說過,要親自教育我們的女兒哩,免得將來像是我一樣軟弱。”
“你一點也不軟弱,”尤拉擡起頭答道,雖然她目不能視,但彷彿還是能夠看到自己丈夫的面容:“你是真正的男子漢,艾柯。”
艾柯默默地笑了。
下面的人羣之中,哈魯澤有些驚訝地看着自己面前這個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那是一個漂亮的,好像瓷娃娃一般的,有些傲氣的小姑娘,她有一雙再明亮不過的眼睛,淺紫色的長髮,穿着洋娃娃般的長裙,歪着頭打量着這位埃魯因未來的國王殿下。
“你們每一次都吃這麼豐盛的食物嗎,真有錢呢。”
“是你!”哈魯澤險些叫出聲來。
“我叫米卡雅,上次在淺水鎮承蒙款待,不過我實在也是沒什麼錢,你總不會叫我回請吧?”小女孩一邊說,一邊還掏出空空如也的小衣兜來,彷彿爲了證明自己的話。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爲我是本地人啊,這不是很明顯的答案嗎?”
哈魯澤回頭去尋找其他人,但萊絲梅卡小姐卻不見了蹤影,大約是和自己的黑暗精靈同伴逛街去了,史塔那傢伙大約是到什麼地方偷嘴去了。
他這纔回過頭來:“那……你找到自己的家人了嗎?”
小女孩可愛地地皺了皺鼻子:“大概算是吧。”
“大概算是?”
“就是差不多的意思,”她忽然有些不耐煩,語氣全然不似上次見面時的乖巧可愛:“你總是那麼多問題嗎,居高臨下,有一種慪氣指使的感覺。”
“有嗎?”哈魯澤有些心虛地問道。
女孩點了點頭,她忽然一把抓住這位小王子的手:“你跟我來一下。”
“等,等等!”哈魯澤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擊中了,緊張得心臟好像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他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待在宴會上,等其他人回來和自己匯合,可不由自主的,步子卻輕飄飄地跟着那小女孩走了出去。
“這是去哪裡?”他見那小女孩拉着自己越走越外面,不由得不安地問道。
“當然是救你一命了。”
“什麼?”
當他話音未落,身後的伯爵府邸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動將兩個人都彈飛了出去,打了幾個滾兒跌倒在地。
當哈魯澤昏頭轉向地擡起頭來的時候,只看到那個方向火光沖天,煙霧瀰漫之中,賓客的尖叫聲一陣陣傳來。
出事了!
哈魯澤心中一個激靈,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