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怎麼了?”女劍士沙啞的聲音在哈因夫耳邊摩挲道。
“沒什麼,看到了幾個熟人。”哈因夫不着痕跡地向裡讓了讓,這個小動作讓女劍士眼中微微有些欣賞。
哈因夫心裡卻在奇怪,他看到了那個巫師大人,但他的弟弟克林·蒙託洛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他正猶豫要不要下去打個招呼,但廣場上那麼多人,下去了也未必找得到人。猶豫了半晌,還是沒有動身。
“不去打個招呼嗎?”女劍士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說道。
“不、不用了,待會再說吧。”哈因夫感到周圍好幾道嫉妒得發狂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女劍士微微一笑。
託尼格爾伯爵舉起了手,人羣一下子完全安靜了下來。
看到這一幕,哈因夫暗暗欽佩:“我敢說,”他對女劍士說道,“在埃魯因,不會有任何一位領主有這樣的威望。”
“聽說那位王長子不也以賢明而著稱嗎?”
“這無關於賢明,克勞蒂亞小姐,而是必勝的信心,知道劍聖達魯斯大人爲什麼在幾十年後還爲普通民衆所記憶嗎,因爲他折服了克魯茲人。埃魯因人需要這樣的英雄,彷彿可以從他們身上汲取勇氣與信心,證明先君埃克那樣的事業,我們也能夠做到。”
“你懂得真多,先生。”
這稱讚讓哈因夫輕飄飄的,好像骨頭都輕了幾兩。
託尼格爾的居民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們的領主,那個馬上的年輕人享受着這樣的目光。
哈因夫看清了那個人的年紀,心中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託尼格爾伯爵竟然這麼年輕。不過他看身邊的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時也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疑惑來,以免被當作鄉巴佬。
可惜哈因夫手上沒有一枚傳訊水晶,否則他現在的心情寫一首詩一定是:
“怎麼才能裝作經常見到託尼格爾伯爵大人的樣子,
在線等,
很急。”
那個託尼格爾伯爵臉上帶着一張好像化妝舞會一樣的銀色面具,不過他下臉的輪廓完全是人們熟悉之中的樣子。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
空氣中彷彿都蓄積着一種沉默的力量。
然後他纔開口道:“我離開冷衫領已經很久了,這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你們一定想知道爲什麼。”
人羣微微有些騷動,這個開頭有些出乎他們的預料。
哈因夫也愣了愣,這並不是他想象中鼓舞人心的演講。
在廣場上,羅林特與小蒙託洛正伸長了脖子看着那個方向,試圖看清楚那位伯爵大人的臉。
“伯爵大人可真年輕啊。”
“奇怪,怎麼有些眼熟?”
“噓——”兩人的竊竊私語引來周圍的怒目相向。
而目光可以殺人的話,茜兩道冷冽的目光已經把那冒牌貨刺個對穿翻身落馬,她收回目光,又把前面那兩個有眼無珠的領主大人名義上的學生殺了一遍。
布蘭多握住她的手,回過頭去,看向廣場的另一頭。
‘託尼格爾伯爵’的話還在廣場上回蕩,嗡嗡餘響。
“原因很簡單,”年輕人嘴角帶着冷笑,用魔法將自己的每一個字節擴大到整個冷衫堡,聲音在天空中轟鳴迴響:
“因爲有人背叛了我,正是忘恩負義的科爾科瓦王室——”
猶如一陣狂風颳過廣場,廣場上忽然之間變得鴉雀無聲。
安靜,絕對的寂靜,一個匯聚了上千人的廣場上,此刻竟靜得落針可聞。
哐當!哈因夫竟失態地從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來,椅子在他身後翻倒,然後絆倒了他。哈因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女劍士發出一聲驚叫,趕忙衝過去試圖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這裡的動靜就像是倒下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引發了整個兒連鎖的反應,猶如一顆炸彈投向人羣中,在片刻的安靜之後,人羣之中爆發出了千百倍於之前的聲音。
那是不敢置信,然後是近乎於恐慌的竊竊私語,更多的人們陷入了不安與迷茫之中。他們彼此詢問着,以確認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
哈因夫但在地上,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嚶嚶嗡嗡迴響。
“這絕不可能!”
“埃魯因完蛋了。”另一個陰鬱的念頭盤旋在他腦海,以至於連女劍士焦急擔憂的臉孔都被忽視了。
那一刻哈因夫竟想到了黑色的死亡。
人羣終於騷動起來。
但一動之中必有一靜,洪流之中羅林特和小蒙託洛卻好像是一座石像,呆立當場。
“怎麼會……?”克林感到自己的世界觀好像崩塌了一般,而羅林特在他身邊,眼中是變幻莫名的色彩。
不知爲何,這個來自於紫荊家族的少年回過頭,看向了那個巫師大人。
在布蘭多身邊,茜終於忍無可忍,領主大人在託尼格爾花費了多少心血,纔有了今天的點滴,她怎容許他人任意玷污這一切。
她剛向前踏出一步,但布蘭多卻穩穩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布蘭多掩蓋在風帽下垂邊沿下的臉色異常的平靜,彷彿發生在這裡的一切都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但黑沉沉的眸子深處,海面上正倒映着明亮的電光,彷彿暴風雨將至之前陰沉的天空,人們已經可以預見大自然的狂怒。
這一套把戲,他心中已是瞭然,明白了來人的路數。
那麼剩下的,就是算賬了。
“別急,茜。”
“可領主大人?”
“別急。”
布蘭多輕聲答道。
一個腳步聲正由遠及近。
看着騷動的人羣,憤怒、不安與恐懼的每一張臉孔,年輕人與羅斯本相視一笑。計劃發揮了應有的作用,要讓託尼格爾亂起來,就要首先摧毀人們心中的信念,當他們發現以往堅持的一切成爲一個謊言之後,他們自己塑造起來的英雄,將由他們自己親手打碎。
“英雄本身就是脆弱的代名詞,他誕生時猶如劃過天際的流星,消逝時往往伴隨着令人扼腕的悲劇。”
羅斯本感嘆了一聲。
“而這一切都是你們萬物歸一會的傑作,”年輕人笑道:“與三十年前在東梅茲的手筆相比不值一提,牧樹人與克魯茲人都被你們玩得團團轉。”
“與愚者共舞並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羅斯本爵士口中卻難掩自豪。
“接下來再爲這亂局添一把火,讓它燒盡埃魯因人吧。”
“正當如此。”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年輕人眯起眼睛,縱馬來到人前,他舉止得體,一舉一動莫不帶着貴族的優雅。那是一種志得意滿的舒暢,但他正要開口,一個尖利而鎮定的聲音卻打斷了他:
“他在說謊!”
那個聲音第二次從人羣中響起時,廣場才突兀地安靜了下去。
人們面面相覷地回過頭,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裡的人羣像是躲避瘟疫一樣唯恐避之不及。人頭攢動的廣場上自發形成了一個空洞。
一個穿得像是皮匠一樣的少女倔強地站在空洞之中,雙手緊握着拳頭,緊盯着馬上的年輕人,深棕色的眸子裡幾乎噴出火來。
“他不是領主大人!”
像是一顆石子落進波平如鏡的池子,廣場上盪漾開來一陣細微的不安。
“那不是蘇嗎,鎮上的制弓師!”
“我認識她,她是赤銅龍雷託的女兒。”
“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是芙雷雅大人的密友啊,她好像在冷衫堡作客。”
年輕人面沉似冰,心中暗罵班西人的草包,讓他丟了個大人。不過正因此,他對面前這條漏網之魚才愈發憤恨。
“蘇,你背叛了我和芙雷雅,竟還敢出現在這裡!”他彷彿怒極反笑:“這很好。”
蘇卻對他的威脅恍若未聞,她孤立無援,心中卻萬分明白自己這個時候說得越多越好,決不能被對方所迷惑住。
她大聲說道:“領主大人曾得到大地之劍哈蘭格亞的認可,而你,手中根本沒有這個東西。”
“可笑之極,”年輕人心中閃過一絲惱怒,他沒想到一個旅店老闆的女兒也能如此冷靜,“你以爲我會和你們這些忘恩負義之徒多費口舌?衛兵,抓住她。”
黑甲騎士立刻分開人羣,向少女所在的方向靠了過去。
蘇有些慌張地看了他們一眼,但她很快平靜了下來,她明白自己不能後退,不能在民衆面前露怯。
她必須在氣勢上站住腳跟,才能動搖其他人心中的迷惑。
蘇忽然轉身衝向噴泉之上,她登上階梯,向所有人呼籲道:“託尼格爾的大家,你們真認爲領主大人是這樣一個人嗎,那個人高高在上,甚至殺害了尤塔女士,他根本不是領主大人!”
“託尼格爾人,我的同胞姐妹們,如果你們還信任你們的領主大人,就請站起來爲這片土地而戰!女巫們已經在路上了,她們馬上就會戳破這個冒牌貨一切的謊言!”
人羣動搖了起來。
他們知道,女巫們是伯爵大人最忠心耿耿的手下。
旅店二樓,躺在地板上的哈因夫聽到廣場上的騷動,黑暗之中,那一夜他與羅林特交談的細節點點滴滴流淌進他心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