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
馬卡羅一怔,隨之滿心苦澀地看了布蘭多一眼,這才明白對方之前問的問題是意欲何爲。可這個時候太關鍵,利伍茲也絕不會允許他惹得這個年輕人不快,哪怕即使團員當着自己的面被離間,他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只是這一拳來得又快又狠,縱使是以他的定力,面對自己一手收養大的少女不敢置信、詢問或者包含着一絲軟弱的質疑的目光,也忍不住只有別過頭去。
哪怕他有一千個一萬個藉口可以解釋,甚至他明白這個平日裡自己視同養女的少女也希望他至少辯解那怕是一句也好,可這一刻馬卡羅都不能說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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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茜身上跳動着黃金之心的力量,金之階。馬卡羅不知道她身上發生過什麼,力量升階如此之快,他以爲那是生死關頭爆發的潛力,這意味着這個有着一頭火紅馬尾長髮的少女至少是一個天才——一個被他們所忽視的天才。可另一邊,布蘭多手中的黃金樹之實同樣散發着更加純正的黃金之心的力量。
那是黃金血脈的本源。
吃下它,就擁有了天選之人的命運。
馬卡羅解釋的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開口時卻變成:“茜,你這是……”
他的這句話像是透支了那個少女的全部心力,她直直地看着這個男人——她心中長久以來佔據着父親一角位置的男人;她的目光與其說失望,不若說包含着一種深切的懇求,懇求那怕僅僅是一句話關於幸福的謊言,她也願意相信。她無助得就像是那個傻瓜女兒一樣等待着自己無情的親人回心轉意,希望他能回頭告訴她:對不起,歡迎回來……
可她等來的是顧左右而言他的委婉的一句話,聽起來像是關切,但卻蒼白得像是陌生人一樣拉開了距離。印象之中那個高大的身影好像一下子變得遙遠而模糊了,她一隻手抓着胸口,淚水決堤而出:“對不起,爲什麼……”她像是受傷的動物一樣嗚咽出聲,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雙膝跪倒在地,雙目一閉,轟然一聲向前倒在地上。
失去了知覺——
看到這樣的一幕,馬卡羅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布蘭多冷冷地看着這個人。
他感到有人在背後輕輕推了自己一下,年輕人點點頭表示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如果沒有龍族少女阿諾茲,以他的能力根本無法察覺茜的到來。不過讓她經歷如此悲傷的事不是他的本意,也許他早就知道馬卡羅會回答什麼,可即便如此,他也要茜明白這一點——真相併不是施捨,可他不能容忍馬卡羅進一步在他身邊肆意落棋。
“對不起。”布蘭多嘆了一口氣。
他站起來,走過去將茜扶起來,擦乾淨她臉上的泥土——少女在睡夢之中顯露出軟弱的一面,帶着淚痕的臉蛋有一些蒼白,但安詳得像是一個天使。年輕人將她的身體扳正,然後將她靠在一棵冷杉樹下,再回過頭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着對面的所有人。
“布蘭多先生?”利伍茲看到身邊的馬卡羅有些情緒不穩定,不得不插口道。
“馬卡羅”
布蘭多開口打斷,他滿腔怒火終於從胸膛中燒出,聲音一下冷得像是刀鋒寒光閃爍。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爲什麼布蘭多的態度爲何會忽然轉變,但年輕人怒喝道:“不要以爲我不清楚你們的來歷——”
“自從安森七世以來,埃魯因日益衰落,黑暗中的光明有若在混沌之中上下沉浮——晦澀而昏暗、時機好像一縱即逝。十年,你們抓住一切反敗爲勝的機會,像是賭徒一樣投入一切棋子,整個計劃精密、無情、看起來似乎符合邏輯,然而這一切無非是爲了掀翻權傾朝野的安列克大公。你們瞞天過海,不讓世人以爲蘭託尼蘭大公那個渾渾噩噩的老東西只是想要保住最後的一切。你們的助力還有誰,西瓦克?”
布蘭多的話像是一柄柄利劍刺入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馬卡羅、利伍茲的臉色一時變得雪白。他們一刻之間竟下意識地忘記了呼吸,只來得及猜測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年輕人已經點明瞭他們一切計劃的梗概,他們相信這是一次神聖的孤注一擲的行動。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必要時甚至可以爲之付出自己的生命,政治交鋒已經變成了一種狂熱的信仰。就像是布蘭多所說的,機會只有一個,只要抓住,期待反敗爲勝的一剎那,黎明的曙光必將掃平一切黑暗。
這個傳奇的故事就有了一個傳奇的結局。可是他們並沒有想過這個計劃會落入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眼中,甚至一絲一毫都不曾落下,這個計劃最早在十年之前定下,一些細節甚至連後續的參加者都不明真相。那麼眼前這個化名布蘭多的年輕人——
他究竟是誰?
他有什麼企圖?
但布蘭多越說越怒,他站直了身體像是一柄刀鋒,聲音冷冽有如凜冬之嚴寒:“——你們以爲你們可以代表背後那個王室的正義,你們的劍爲了這個國家的未來而戰可惜,你們的愚蠢讓你們看不清一個事實,假設你們失敗了,你們還能心安理得地差遣他人去送死麼?”
“等等,”利伍茲微微皺起眉頭,有些惱火。雖然這個年輕人掌握着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可他們的計劃不容褻瀆——因爲這代表着王室的榮耀。
“你想說什麼,利伍茲大師?”布蘭多冷漠地問了一句。
“你說的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之上……”
“你想要知道真相?”
布蘭多冷笑,他擡起頭,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一刻彷彿另一個靈魂彷彿與他同體而立,年輕人的目光好像看穿了世界的桎梏,蘇菲的言辭回到他靈魂的另一面——以至於時間與空間都在他的面前土崩瓦解——但在一切平靜之後,他眼中看到的是過往的一切。宮殿與城池在火焰中燃燒,王國傾覆,過往熟悉的一切此刻都不復存在。
公主殿下的景願。
女武神大人的誓言。
這個王國彷彿可以從火焰之中重生,每一個玩家都投入一切的心力去爲之鬥爭,然而在瑪達拉的亡靈與玩家黑色潮水一樣入侵面前,都脆弱不堪地失敗了。彷彿是一個註定的失敗,和悲劇的結局。然而這些貴族們此刻依舊在這裡高高在上地操縱者這個國家的命運,彷彿他們可以看到最後那個結局——他們認定的勝利。然後像是一個陰冷的死神一樣固守着自己掌握的生命將他們投入這一場狂熱的獻祭之中。
默默無名的生命就像是這些人身體中冰冷的血液一樣流淌了出去。
消亡了。
換來的是一個冰冷的結局。
卻沒有任何人會爲此負責。
玩家們記住了那個黑色的幽默,可是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呢?他們不過是換了一個棋盤繼續進行他們的遊戲。他們每一次都是神聖的,代表着光明或者是黑暗、正義或者是善良的一方,這個信念不容褻瀆,就像是高貴的家族身上流淌的血一樣,那麼不容置疑——表面上的不容置疑。
“我要怎麼和你們說這個真相呢……”布蘭多有些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他揮揮手:“就像是我手中的這個金蘋果。我當然清楚它對你們的作用,因爲它的出現讓你們的遊戲變得更加光彩四射,它就像是一顆閃亮的砝碼讓天平向你們那邊傾斜——你們是這樣想象的。”
“可惜,不是我要打擊你們。無論如何,你們的失敗是註定的。”他答道。
“你說什麼?”這一次連布加都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年輕人,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爲星見。”利伍茲搖搖頭。
“然而那些以謠言蠱惑人心的女巫,都被綁上了火刑架——”馬卡羅陰冷地看了布蘭多一眼,補充道。
布蘭多一笑。
的確,可他正好就是那一個可以預見——不,是看見他們的失敗的人。不過他不會那麼說,他只是問道:“你們不信?”
“理由?”布加簡單地問道。
“我記得,在埃魯因最光輝的年代。埃魯因的騎士們手持號角與飄揚的燕尾旗——當號角吹響,王國之刃一往無前。我記得,戰場上是一片旗幟的海洋,上面繡着金色的科爾科瓦的紋章,戈蘭—埃爾森的紋章,安列克的紋章。我記得那個時代的貴族們,還謹守着他們的誓言——”布蘭多笑了下:“還記得那個誓言嗎?”
所有人都是一愣。
“不記得了?”布蘭多眼中全是譏屑之色:“沒關係,我可以念給你們聽。”
“我在此劍之下立下聖賢的誓言我立誓帶領我的子民——帶領他們遠離紛爭與殺戮,遠離帝國貴族的傲慢與貪婪;我立誓爲了不再重複這歷史冷血的錯誤,我必將讓這個新生王國的貴族們謹遵騎士的精神——公正而嚴明,正直而英勇,仁慈而寬厚,我立下這誓言,並以畢生之餘力來遵守它”
布蘭多鏗鏘有力地讀出這段話來,然後看着一時失語的一羣人。
“還記得是誰立下的這個誓言嗎?”他輕聲問。
利伍茲、馬卡羅與布加互相看了一眼,面上竟微微有些發燙,他們當然知道,他們怎麼會不知道。他們不過是忘記了而已。
“是的,”布蘭多點點頭:“這就是你們所有信念的來源,埃魯因貴族精神的根本,你們的先王與賢明仁慈的君主,王國的第一代君王仁慈的埃克陛下在獅心劍下立下的誓言。你還記得他說過什麼嗎?若有朝一日,埃魯因貴族們遺忘了他們的職責,那麼這柄劍從那裡來、就回到那裡去,不再庇佑這個國家。”
“你們還記得嗎?”
“你們不記得了吧——”
“那太可惜了。”
布蘭多輕嘆,他的目光投向森林中。
午後的陽光穿透林地之間,這一刻,這南境的森林中竟第一次顯得如此的安詳寧和——
……
(PS.關於部分同學覺得情節拖沓的問題,我會注意,會加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