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和我說話了?”他問。
對於安蒂緹娜的問題——布蘭多看了那些難民一樣的本地人一眼,心中並不奇怪。在這裡,甚至連生命本身都是一件脆弱得一錢不值的東西。安蒂緹娜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在某些地方用一頭羊的價錢你就可以換到一個男孩,如果是女孩,這個價格還要更低。
稍微有一些權力,或者力量,你就可以肆意踐踏他人的存在性。強盜與領主都在殺人,區別在於一個在城外,一個在城內。即使是你當街殺人,也只需要賠償給當地的領主一點錢就可以了事——陰暗一些說,甚至說不定他還巴不得你多殺兩個。
因爲在某些的領主眼中,實實在在的金幣可比那些比還需要花錢養活的人可愛多了。
安蒂緹娜微微一愣。
她以爲是布蘭多對於自己之前的表現有所不滿,雖然心中有些委屈,但還是低下頭答道:“……對不起!領主大人,是我太任性了。”
布蘭多攤了攤手:“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怪過你,安蒂緹娜小姐。”
貴族千金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彷彿是在確認他這句話的真實性。不過隨即她又低下頭,一言不發起來。
“我們的領地的話,還要再往南一些。”布蘭多又答道。
“往南?”
安蒂緹娜這下真呆了:“離開託尼格爾,就是蠻荒了啊。”
“你聽說過開拓騎士嗎,安蒂緹娜?”布蘭多問。
“啊——”
這位貴族小姐忍不住低喊了一聲,這個她怎麼會不知道。那些沒有領土繼承的年輕貴族,騎士,從炎之聖殿手中獲得爲王國開疆擴土的權利,帶着少數幾個扈從前往蠻荒以一己之力開闢出一片全新的領地,這樣的故事聽起來像是過去那些牀頭故事中的童話傳說。但她怎麼都沒想到,這樣的傳說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開始她感到一絲慌亂,畢竟在荒野中開闢疆土聽起來美好,可是實際上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在埃魯因已經一兩百年沒有人光顧了,因此這一刻聽起來更有點像是天方夜譚一樣。
不過她隨即又冷靜下來,危險又算什麼呢?比起來她在布拉格斯那棟搖搖欲墜的老宅中,過着眼前和這些人差不多看不到暗無天日的生活,後者不是至少還有一線希望麼。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再看了布蘭多一眼——開拓騎士,在埃魯因這個頭銜聽起來就像是那些古典英雄一樣,充滿了進取的精神。雖然危險,但卻浪漫,何況無論是那一方面,這位領主大人都符合她心中最佳的標準。
只是可惜,他已經有心上人了。
安蒂緹娜垂下睫毛,忍不住有些心動。
她又看了身邊的羅曼,這位商人大小姐因爲經歷了兩次在危險的戰場上四處亂穿的不良記錄之後,已經被布蘭多徹頭徹尾地教育了一頓,目前還算是安分守己。不過這會兒她的目光正感興趣落在另一邊,然後脆生脆氣地對一邊年輕人說道:“布蘭多,你看那邊唄——”
這位大小姐彷彿天生有一種吸引衆人注意力的能力,讓安蒂緹娜、布蘭多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向她指的地方望過去。
街上有很多外來的旅行者,就像他們一樣——事實上自從布蘭多上個月搞出那次驚天動地的神器反應後,流傳在各地酒吧、旅店之中的消息就盛傳讓德內爾有神器出現,各地的吟遊詩人們帶着這些消息向北,碰運氣的冒險者因而蜂擁而至。傭兵、探險者、更不要說那些聞風而動的賞金獵人,他們本身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鬣狗或者鯊魚,早已收拾行裝匯聚此地。
甚至星與月議會,黑塔巫師都派出了探子,貴族們雖然熱心於埃魯因風雨欲來的形勢,但都派出了各自的眼線,一時間讓德內爾竟然先格拉芙(攝政王公主的領地)一步風雲際會。
這才區區半個月,這一地區的流動人口起碼就增加了一倍有餘。這還是因爲託尼格爾時刻面臨着戰爭的威脅,存在一定風險的緣故,不然這裡一定是一副冒險者的天堂的場景。若是在更和平的時期,當地的領主一定笑開了花。
只不過現在,形勢卻變得有些錯綜複雜起來。
布蘭多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人——就像是他貴族的身份與這些人涇渭分明一樣。這些冒險者一樣和周圍的本地人格格不入,他們站在大街中央,就彷彿是街上同時存在着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種感覺就好像同一副畫卷中用三種完全不同的表現風格描繪出的三類人,靜動分明。
冒險者們與本地人互不相干,本地人也不願意去招惹這些無法無天之徒——至少絕大部分都是。不過羅曼指的那一部分卻例外。
在布蘭多的目光中可以看到,一小隊冒險者正在向當地一些瘦骨伶仃的孩子分發食物。這一幕竟讓他產生了一種時光倒流一樣的錯覺,彷彿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琥珀之劍’的世界中,當初那些同情心過剩的玩家們也是如此的所作所爲。不過他隨即甩甩頭丟開這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冒險者雖然大多數都是唯利是圖之輩,不過還是有一些僅僅爲了夢想而外出冒險的年輕人。
就像是眼前看到的這四男兩女。
“果然是年輕人。”布蘭多忍不住想到,冒險事實上並不像是牀頭故事中提到的那樣浪漫的、充滿刀光劍影的生活,當然充滿刀光劍影到是沒有扯謊。然而冒險者的生活實際上是嚴苛而血腥的,不得不經常出沒於那些危險的地方,就像是傭兵一樣、生離死別是很經常的事情,而與風險相比,收益更是低得可憐,雖然也不缺乏那些一夜暴富的人,但大多數最後都無一例外地成了某個不爲人知的所在的一堆白骨。
正因爲如此,大多數冒險不得不變得實際而唯利是圖起來。而也只有年輕人,纔會心懷不切實際的理想行事。布蘭多甚至可以推測,這些年輕人可能甚至並沒有真正開始旅行多久。
要不就乾脆是家資頗豐的商人、貴族之後。
不過他先回過頭問道:“看什麼?”
不過他隨即看到這位商人大小姐漂亮的深褐色寶石一樣的眼珠子轉了轉,彷彿一種充滿了創意的想法已經應運而生,就感到有點大事不妙,“你想幹嘛?”布蘭多忍不住有點警惕地問,小小羅曼一而再再而三超脫常人的行事手法已經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生警覺了。
“就是這樣咯。”羅曼理所當然地答道。
“羅曼,我們隨身攜帶的食物已經不多了,”安蒂緹娜卻在一瞬間理解了她的想法似的,小聲提醒道:“我們這麼多人和馬的消耗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要在本地收購那麼多糧食的話,就不得不和當地的領主打交道,你忘了上次了?”
貴族千金說的是不久之前在經過一個小貴族的領地時,布蘭多去找對方採購糧食,結果對方卻看上了一同前往的茜,結果當天晚上竟派出私人護衛前來擄人的事情。雖然三十多個黑鐵級的私人護衛在布蘭多面前有點自不量力之嫌,而且最後的結果也是被年輕人打得潰不成軍,還附帶狠狠地敲詐了一筆,但這件事卻對所有人敲響了警鐘。
雖然王國還未崩潰,但地方上的領主們早已肆無忌憚了。
聽安蒂緹娜這麼說,布蘭多不由得有些感動地看了少女一眼。心想上一次還好,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貴族,而這一次要面對的可是格魯丁男爵。這傢伙雖然在埃魯因的歷史中不值一提,但他父親讓德內爾伯爵可不是一般人。估計他今天帶着人殺過去,明天就要上演伯爵大軍追殺的戲碼了。
甚至他一度懷疑,盧恩大公的軍隊能在讓德內爾伯爵的領地上來去自如,說不定王黨的公主派與這位伯爵大人本身就達成了什麼協定。至少暗地裡的同盟是少不了的。當然,對於這些吸血鬼他早晚要一個個對付,不過那也得等到他羽翼豐滿、擁有了舉足輕重的發言權才行。雖然說起來有些不大好聽,但不得不說力量至少現在還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規則之一。
沒想到羅曼聽完安蒂緹娜的話,反而高興地搖搖頭,一臉小神秘地說道:“布蘭多,安蒂緹娜,你們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麼?”
“做生意的方法——”
“哈?”
布蘭多忍不住摸了摸這丫頭的平坦如玉的額頭,心想不會是發燒了吧。而一邊野精靈元素使姐妹中的妹妹更是瞪大眼睛好奇地問道:“在我們家鄉有一句俗話,商人不與貧窮同行——羅曼小姐,這麼貧瘠的地方,也有商機存在嗎?”
“蒂雅!”姐姐芙羅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精靈小姑娘嚇得吐了吐舌頭,後半句話也吞回了肚子裡。
不過羅曼卻並不在乎這個小姑娘的反駁,理所當然地答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哦,姑媽說過,有交換的地方,就有商人。”
“話是這麼說沒錯,”安蒂緹娜卻搖搖頭,她知道蒂雅並沒有說錯。這裡不但貧窮,而且落後、閉塞,又沒有什麼特產,各個領地之間甚至連讓馬車通行的道路都沒有一條,商業行爲那只是一個很遙遠的名詞:“可這裡甚至缺乏交換的必要條件……”
“是這樣嗎,可那不是交換嗎?”商人小姐看着那羣年輕的冒險者的行爲,感興趣地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