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靜。
“爸爸——”
人羣中突兀的叫聲卻打破了這沉寂,聲音稚嫩、充滿緊張。
女人倉惶地捂住小男孩的嘴,她擡起頭,用一種哀求的目光看着走近的貴族騎兵。馬上的男人臉上寫滿混合着故意的驚訝與意外之色,但掩不住陰翳的眼低中閃過的不屑一顧。
“你們認識這個人?”
男人舔舔嘴脣,用長矛指着地上那具血跡斑斑的屍體說道。貴族騎兵的同伴圍了上來,像極了一羣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女人抱住自己的小孩,流着淚無助地搖搖頭。
“放開那個小東西,讓他來說。”男人用矛尖撥了撥女人的頭髮,說道。
女人卻反而抱得更緊了,彷彿懷抱着她最重要的財寶生怕失去;周圍的人眼中都露出不忍的神色,卻反而遠離了一些。
“我的話你沒聽到嗎?”
“大人,求求你放過他吧,他還小。”女人抽泣着哀求道。
貴族騎兵非常不屑地哼了一聲:“賤貨。”他舉起長矛,但卻發現一個身負長弓的女人張開雙臂擋在了自己面前。
“恩?”男人滿是橫肉的臉上一怔。
布蘭多也暗自鬆開了放在劍柄上的手指,認出挺身而出的正是之前那幾個分發食物的年輕人。
“夠了,欺負女人算什麼!”攔住貴族騎兵的女性弓箭手怒道:“我是士爵的女兒,我命令你們立刻住手!”
“哦?”貴族騎兵微微一愣,隨即回頭對自己的同伴說道:“嘿,這小妞兒是個貴族之後呢!你們說怎麼辦?”
騎兵們低沉地笑了起來。
“你父親是什麼地方的貴族?”男人擡擡下巴,不屑地問道。
他這麼問時女弓箭手的同伴已經意識到不好,“法雅,小心——!”一個身負大劍,穿着重甲的劍士從人羣中越衆而出,可是晚了一點。爲首的貴族騎兵已經一長矛刺入了那個女人的小腹。
這一變故突如其來,女弓手根本沒料到對方敢動手,她不敢置信地低哼一聲,看着自己小腹處傷口血如泉涌——隨之而來的疼痛隨即淹沒了她。這個女人搖搖晃晃失去力量,跪下去倒在血泊中,眼看是活不成了。
男人卻無動於衷地收回長矛,彷彿作了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而與此同時他身後的貴族騎兵們紛紛從馬上取下長弓,向人羣中的冒險者射擊。一時間亂箭如雨,人羣之中的冒險者連帶平民齊刷刷倒下去十多個。
貴族騎兵們並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傷及無辜,他們以最高效的速度將人羣從自己身邊趕開,以免受到突然襲擊。
“法雅!”那個身負大劍的劍士睚眥欲裂,他一劍掃飛射向自己的箭矢,可話音未落,身後的一個同伴也中箭倒了下去。
“你們這些混蛋!”
劍士怒吼一聲分開人羣,一劍向爲首的男人劈過去。那個騎手舉起長矛‘當’一聲擋住劍士的大劍,在招架的間隙冷喝:“誰敢出手,就是與領主大人爲敵!”
躁動的人羣頓時一寂。
然而劍士一言不發,又是一劍掃向對方的馬腿。但騎手只是輕鬆地將長矛向下一刺,然後向外一掃就打飛劍士手中的大劍,他再橫過長矛將對方打了一個跟頭,一矛刺向對方的脖子——黑鐵上游對下游的實力,幾乎是一面倒的壓制。
不過那個滿臉橫肉的貴族騎兵忽然感到自己手上一麻,彷彿一股巨大的力道從長矛上傳來讓他差一點抓握不穩;‘當’一聲金屬交鳴的聲音,刺向劍士的長矛已偏向一邊,與後者的脖子交錯而過。
“誰——!”那個男人大怒,他回過頭,卻正好看到不遠處一個穿着漆黑風衣、打領花、內襯白襯衫,戴着一對白手套的年輕人正收回手中的長弓。
然後對方擡起頭,在馬上冷冷地看着他。
場景上一靜。
安蒂緹娜、桑夫德、虎雀與茜這一刻都回過頭,吃驚地看着自己的領主大人,在他們心中布蘭多並不是一個喜歡惹麻煩的人。但布蘭多自己心裡清楚,他並非是對這一切熟視無睹,而是有沒有超越他心中的底線而已。
羅曼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這個將自己從布契帶出來的男人,彷彿從一個側面欣賞着這一切,她隱隱感到只有這一刻才屬於真正的布蘭多;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可以理解布蘭多的某些想法與特質,因爲兩人彷彿同樣的超然於這個世界。
就像從裡登堡帶着那些難民逃亡的那一刻起,商人小姐就明白。自己的布蘭多是一個真正的騎士,衝鋒的布蘭多、領袖的布蘭多、殺氣騰騰的布蘭多還有那個對她很兇的布蘭多。
每一個,她都喜歡。
所有人都回過頭,彷彿那一刻視線都拉伸了,視野擴大開去,這個在馬上一身黑色風衣的年輕人成了整條街上的中心。
滿臉橫肉的男人眼睛微微一眯,他看到布蘭多身邊裝備精良的護衛,心中暗驚。他們作爲貴族私兵,並不是真正的目中無物,與之前那個可能沒受過什麼挫折的貴族小姐相比——當然在他看來就是腦中無物,一個小小的爵士之女能在這裡代表什麼?託尼格爾每天都有無數人喪生,一個小貴族,莫非敢到男爵大人面前去尋一個公道?——然而面前這個年輕人明顯不同,一般人出行可不會帶這麼多隨從,而且他身邊的護衛個個實力不弱,有埃魯因軍中精銳的水準。
恐怕不是一般的貴族子嗣。
男人不敢怠慢,忙收起長矛。他謹慎地問道:“閣下是?”他這麼說時,貴族騎兵們四周團團而站,他們張開手中的長弓瞄準周圍的其他人,箭矢上的冷光讓所有頭腦發熱的人都冷靜下來。
“放他們走。”布蘭多卻看都不看這些弓手,只是冷冷地說道;開玩笑,有茜和虎雀在他身邊,能讓他或者是身邊的人中箭了纔是荒天下之謬。
何況他自身實力也不弱,與銀精靈聖歌軍團一別之後,完美劇情經驗的獎勵才如期而至。二十萬多經驗彷彿是從天而降的餡餅,直接將他的僱傭軍人等級砸到了二十五級;人物等級三十二級後他的力量與體質都突破70,靈巧也超過了40大關,整體實力進入白銀上游水準。只是要達到金之一階涉及到要素的體悟,不僅僅是身體素質的提升,對於感知要求也極高,布蘭多計算了一下平均值,他估計自己要突破白銀巔峰進入黃金的殿堂,至少也要等到整體等級達到四十級左右纔有可能。
然即使區區白銀上游,也足以在這些貴族騎兵中殺十進十出無人能敵了。
所以他根本懶得和這傢伙廢話,如果不是考慮到背後的格魯丁男爵,他現在就一劍把這些禽獸不如的貴族騎兵劈飛百米遠。
“這位老爺,你這麼說我們可不大好辦,”布蘭多的冷漠反而落實了貴族騎兵的猜測,那個一臉兇相的貴族騎兵態度恭順下來:“這些人可能是城外強盜的同黨,放走他們,我們在男爵大人那兒不好交代——”
但他這麼說,還是選擇對抗而非合作。畢竟他們是殺了一個小貴族的女兒,如果消息讓對方的同伴帶出去,恐怕會惹來麻煩。
布蘭多冷笑:“收起你那些鬼把戲,你以爲你在和誰說話?”年輕人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劍柄,盯着對方:“我殺你如同殺一狗,事後不過向格魯丁那傢伙道聲抱歉。不殺你是向那傢伙賣個面子,但我的容忍不是沒有限度的——”
他說完,將籠柄長劍抽出一半,劍刃一片雪光,映得人心一寒。
貴族騎兵一窒。
布蘭多說得沒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現實,人與人之間的性命反而沒有了高低貴賤的不同,剩下的只有力量的差異。現在與之前唯一的不同是,那個被他們殺害的姑娘沒有辦法反抗,天真是可貴的,可代價也如此沉重。
這些冷血無情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也只能選擇示弱。他們點點頭,後面的人終於放開了架在那個劍士脖子上的長矛。
那個劍士似乎還想反抗,不過一個人已經從人羣裡衝出來抱住了他。是他的另外一個同伴,布蘭多看到那個人在他耳邊說了什麼,後者終於冷靜下去。
他看清了口形:
“不要給別人惹麻煩。”
布蘭多心中微微一嘆。真是一羣天真的傢伙,不過在這樣一個世界中反而顯得難能可貴。他看到那些人默默地收起了自己同伴的屍體,然後分開人羣,來到他身邊。
“謝謝你,先生。”
爲首向他道謝的是一個削瘦的年輕人,對方臉色蒼白,留着一頭淺灰色的長髮,帶着單片眼鏡,銀鏈一直搭在耳後。年輕人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長袍,從袖口上的花紋來看還是一個巫師學徒。
弦巫師?布蘭多心想修習這一派系的巫師可不多。這個年輕人顯得有些禮貌而冷漠,但眼底卻讓他捕捉到一絲隱忍與憤怒,布蘭多再看了看對方的其他同伴,包括一個輕劍士與一個女性元素使——與之相比都將悲憤寫在臉上。
這倒是一個角色,他低頭看着這個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忍不住如此想到。
“想報仇?”他問。
那個年輕人微微一愣,擡起頭懷疑地看着他。然後這位年輕的巫師學徒搖了搖頭,帶着自己的同伴從人羣中離開了。布蘭多看着對方的背影,心知肚明對方絕對不會甘心,只不過是信不過自己罷了。
不過這樣一隊天真的年輕人中竟然有這樣一個角色,倒是讓他有些驚訝。他又回過頭將目光投向那些貴族騎兵。
“這位老爺,該辦的我們都辦了,現在你得給我們一個交代了吧?”那個領頭的貴族騎兵向他攤攤手,陪着小心地問道。
布蘭多不屑地一哼。
“領主大人?”安蒂緹娜小聲問。
他點了點頭,既然他插手了這件事,那麼去見一次格魯丁男爵是必須的。畢竟是在對方的地盤上,否則被武力請過去就沒那麼好看了。與其這樣,還不如先人一步,好讓對方莫不清楚他的底細。
格魯丁男爵麼?
布蘭多心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