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布蘭多的預測又稍有一些不同的是,就在他看完信一個小時後,同樣的密信纔來到格里菲因公主的書桌上,靜靜地躺在黑檀木桌面上。
窗外是安培瑟爾風暴來臨之前的景象,風雨如晦;交織在整座港口上空的陰霾使之度過了整個白晝的光陰,雖然纔是正午,但已趨近黃昏。
閃電偶爾穿過雲層,雷聲滾滾,慘白的電光透過玻璃窗在地毯上面投射出樹木張牙舞爪的影子。
“外面是什麼情況。”格里菲因公主問道。
“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了,想要突圍出去可能性不大,不過公主殿下下決定的話,我等騎士團一定會奮力爲殿下殺出一條血路。”單膝跪在地上的騎士渾身溼透,紅色披風上流下來的水浸溼了價值不菲的地毯,但卻沒人怪罪。
“不必了,你先出去吧,換一身乾的衣服,勒德爾大人。”半精靈少女點點頭,答道。
騎士感激地應了一聲,起身退了出去。
“大地之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才擡起頭目光投向屋內的其他人,“有人見過它在國境內出現?”
“這個……”歐弗韋爾面色有些古怪:“事實上是有的,而且還是我們的人。”
“我們的人?”格里菲因有些不悅:“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公主殿下。”歐弗韋爾趕忙解釋道,“是羅韋斯。”
“羅韋斯?是那個歐汀領的羅韋斯?德拉爾?德拉爾最小的一個兒子,歐汀家族的現任繼承人,歐汀伯爵?”公主想了一下,才記起這個人來:“他們一行不是我父王遣往南境去探尋獅心劍的下落麼……”她忽然沉默下來。短短半年,王國更替,獅心劍現下也到了她手上,好像只是轉眼之間埃魯因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問道。
“歐汀就在外面,不如讓他來親口描述一下吧,外人傳話,難免會有偏差。”歐弗韋爾答道。
格里菲因點了點頭。
大約只等了一小片刻,臉色蒼白的歐汀進入了衆人視線之中;先前他在信風之環一役中差點送命,不過最後爲路過的大德魯伊安德魯所救才僥倖活下來,身上的外傷雖然後來好了個七七八八,但暗傷一直還在,經過長時間舟車勞頓之後,現下神色顯得更是灰敗。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恭恭敬敬地先向格里菲因行了一禮。
“歐汀伯爵,你的傷要緊麼?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半精靈少女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雖然在他來的路上她已經聽說這一行人在信風之環出了點意外,但沒想到這麼慘。
“一點小傷,不必了,反倒是公主殿下的事比較緊急。”歐汀答道。其實在王黨分裂之前,他是比較偏向長子一派,不過最近一兩個月來,這種陣營不知不覺動搖了。
每次一想到那個他在信風之環見過的年輕人,他就忍不住記起自己那個時候所作的選擇。因此在得知獅心劍落在公主一派手中後,他不再猶豫直接來到了這裡。
“那就請你講講當時的情況吧。”公主答道。
歐汀點頭,然後開始講述那一戰的情形。他不是個好的講故事的人,但勝在有條有理,邏輯分明,長達幾個月的信風之環的冒險,在他口中縮短爲不到十分鐘的故事,不過即使如此,還是將前因後果說得明明白白。
他說完,屋子裡一片寂靜。歐弗韋爾是早有所知,但格里菲因公主就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你是說,劍在那個人手上?他是託尼格爾的領主?他叫布蘭多,對嗎?”
“是的。”歐汀點頭,但心下卻想公主殿下果然認識那個年輕人。
“有可能讓他把劍交還給獅人嗎?”利伍茲忽然打破沉默,問道。
衆人都忍不住搖了搖頭,利伍茲大師雖然是埃魯因一等一的宮廷巫師,但對於政治還是欠缺瞭解。大地之劍固然是大地聖殿的目標之一,但卻不是這次戰爭的真正原因,不管有沒有大地之劍,戰爭都必然會發生並持續下去。
退一萬步說,大軍開動之後,萬萬沒有再退回去的。
歐汀有些鄙夷地看了這位首席巫師一眼,他本來就是另外一派,對在場除了格里菲因公主之外的任何人恐怕都存有偏見,尤其是利伍茲這種投降主義者。從沒聽說過埃魯因還沒有戰爭逼迫就首先要將利益拱手相讓了。
“就算大地聖殿同意,獅人也不會同意的,大軍開拔不是一件小事,老師。”公主殿下也搖搖頭:“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不如考慮下接下來該怎麼辦。”
“諸卿?”她的目光掃過所有人。
“想辦法調動南方的軍隊,同時表明態度,維埃羅大公一直沒有表態,他與讓德內爾伯爵是死敵、越過安列克省,聖殿對於南方的實際掌控力極小,我們可以爭取他的支持。”馬卡羅馬上答道。
“誰會上將沉的船。”有人問道。
“不,如果我們還有三領的話,還有戰略迴旋的空間。獅人已經率先進攻,屆時北方將背腹受敵,聖殿不會置之不理的。”
屋內衆人默然不語,格里菲因公主深深地看了這頭狡狐一眼。這個計劃看起來天馬星空完全不存在可行性,但仔細一想其實不是沒有機會。
馬卡羅恐怕一眼就看穿了這裡面的玄機吧,如果託尼格爾的那支軍隊與維埃羅一起夾擊讓德內爾領,私底下與王黨達成協議的話,南方三領就在公主一方了。
再加上態度不明的卡拉蘇與戈蘭—埃爾森,王黨就在事實上與北方南北分治。雖然少了安列克的加入一北方就成了奢望,但現下的情況來看,一旦託尼格爾的人馬與維埃羅動起手來,聖殿就不敢再動還在安培瑟爾的王黨了。
甚至最後聖殿不得不向王黨妥協,但那樣的話,埃魯因就只有分裂一途了。
這是明智的選擇,但一旁的歐汀伯爵卻皺起了眉頭。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誰也騙不了誰。歐弗韋爾幾人手都按在了劍柄上,他忍不住看了馬卡羅一眼,這樣的話根本就用不着在外面人面前說出口,這傢伙是什麼意思。
他是想表明態度?
這恐怕是蘭託尼蘭大公的態度吧,一旦南北分治,夾在中間的安列剋日子就不好過了,是誰都知道蘭託尼蘭公爵與安列克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公主輕輕搖了搖頭:“這個提議我否決了,王黨可以失敗,但埃魯因不能分裂。”
衆人臉色皆是一變,只有歐弗韋爾眉頭微微一皺。歐汀擡起頭來,仔細打量着這位貌美如花的公主殿下,好像第一次察覺到她身上某種潛在的力量。
“公主殿下。”馬卡羅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我們死後,也會有人記起先君埃克那面光輝的旗幟。但若埃魯因分裂,就不會再有統一的機會了。”半精靈少女銀色的眸子裡好像可以看穿未來的迷霧,她坐在那裡,淡淡地回答道。
這是小國的悲哀,埃魯因的命運說白了還是操縱在克魯茲人手中,這個王國靠着內部的團結一直維持到現在,然而一旦它分裂,恐怕克魯茲人就不會再給它複合的機會了。
公主甚至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楚這一點,只是有些人裝作不知而已。
“先討論現下的情況吧。”歐弗韋爾插口道。
“不必了。”格里菲因忽然明白了什麼,她嘆了口氣:“你們先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會。明天的貴族會議,和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室內一寂。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各自退了出去。最後一個出門的是歐汀,他深深地看了這位公主一眼,然後鞠了一躬,才掩上門退了出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等到完全安靜下來,半精靈公主才站起來——她的個子並不高,繼承了精靈血統的嬌小,顯得有些弱不禁風。她繞到椅子背後,兩隻手抓着椅子的靠背,吃力地將椅子拖到窗邊。
她喘了口氣,然後靠着窗戶坐下,盯着窗外安培瑟爾在暴風雨之中的景色。
天地之間一片晦澀,好像下一刻,這個海港就要被黑暗所吞沒。
良久。
身後的門開了,一個聲音說道:“公主殿下,馬卡羅大人他們去見小王子了。只有歐弗韋爾大人和歐汀伯爵一起離開了。”
格里菲因咬住嘴脣,臉上一片蒼白。他們要孤注一擲了,但自己究竟要不要阻止他們,自己忍心讓哈魯澤和自己一起去死嗎?何況又有什麼能力去阻止呢?
她早已料到了這一刻,王黨已經在以自己的意志而行動了,至於究竟還是不是最早先的那麼純粹,人們就不得而知了。
她擡起頭,閃電將她的臉映得一片瑩白。埃克先君,埃魯因的一切在這一刻就終結了嗎。她目光盯着東方無盡的黑暗之處,她知道那裡有一個新生的帝國正在成長着。
埃魯因終將成爲它的養分。
門又悄悄合上了。
但格里菲因公主恍若不聞,她怔怔地盯着窗外的一切景色,好像要將它們全部收入眼底。不管多麼黑暗,哪裡始終是埃魯因的疆土,至少現在還是。
她的臉色一片慘白,但卻無喜無悲,好像是個木偶人一般。
“這個時候的話,還是哭出來對身體更好一些。”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
格里菲因赫然一驚,她的反應極快,反手從裙子下抽出一柄銀色的短劍。“鏘——”一聲利響,短劍與一柄黑沉沉的長劍交擊在一起。
公主殿下後退一步,終於看清了面前這個全身裹在一條溼漉漉的斗篷下面的年輕人。與此同時布蘭多也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的反應如此之快,差點就讓她得手了。
如果兩人的實力差距不是這麼大的話。
但布蘭多做夢都沒想到格里菲因竟然並沒有收手,而是咬牙,一臉決絕地向自己撲過來。啊!布蘭多如夢初醒,他忽然意識到這位公主殿下現在只怕是要一心求死了。
她想要我殺了他!她想要我殺了他?
公主殿下瘋了嗎?布蘭多心下一沉,一時間連手上的動作都慢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