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車輪碾過石板與石板連接之間的縫隙時,微微震動發出不間斷的轍轍聲,車廂內微微搖晃着,但卻一時安靜下來。
格里菲因公主好像聽明白了布蘭多的問題,她銀灰色的眸子裡露出一絲疑惑,“魔法?布蘭多先生,哈魯澤他還尚未開始修習魔法,我打算令他成熟一些再作考慮,何況哈魯澤作爲王室的成員……其實我並不打算讓他與巫師們走得太近。”
這是沃恩德世界的一個傳統。貴族們常常令自己的子弟修習魔法,但王室中卻少有類似的情形,魔法關係着神秘與未知的力量,而作爲王位的繼承人要儘可能遠離不可預測的危險。甚至在那些大貴族家庭中,長子也少有巫師出身的,就算是格里菲因公主她本人,利伍茲也不過只是她的神秘學與巫師禮節、歷史的老師而已。
“是這樣嗎……”布蘭多盯着哈魯澤拇指與食指之間,魔力三角區兩側光潔得近乎透明,這是至少有過一次魔力激發反應的表現;但卻沒有像他第一次帶上風后指環那樣形成穩固的法則,在布蘭多的記憶中只有一種法術會造成這樣的改變,那就是黑魔法。
“有什麼問題嗎,布蘭多先生?”格里菲因公主皺起眉頭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哈魯澤害怕得低下頭去,將雙手放到膝蓋之間。
但布蘭多卻有些平淡地開口道:“沒,只是覺得殿下的手更像是巫師,而不是劍士。一般的貴族子弟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開始修習劍術了吧?”他一邊說着,一邊看到哈魯澤殿下驚訝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布蘭多看格里菲因公主不注意,對這位小王子眨了眨眼睛——嚇得前者趕快低下頭去。好像生怕被他姐姐注意到了似的。
公主卻並未注意這邊。她感到有點臉紅。哈魯澤的確很早就開始修習劍術了,問題是她怎麼好意思說自己的弟弟就是個不成器的傢伙,不要說修習劍術。就連握劍的勇氣也欠缺。
“哈魯澤他……因爲離開王都以後,我一直抽不出太多時間來關照他……”最後她嘆了口氣,還是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姐姐……”哈魯澤弱弱地說道。
“你閉嘴。”格里菲因公主忽然嚴厲地說道:“這裡面也有你自己的原因,你應當好好去檢討一下。”布蘭多看着這對姐弟不禁有些好笑,他想或許小王子懦弱的一面也有這位長公主的原因,因爲比起一般的姐姐來,格里菲因公主實在是太過強勢了一些。
哈魯澤被他姐姐一訓斥,果然又乖乖地埋下頭去不說話了,像是隻瑟瑟發抖蜷縮起來的小動物一樣。
但布蘭多又明知故問:“還有歐弗韋爾爵士和馬卡羅大人不是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幾位大人都是王國出名的劍手。”
他忽然注意到一旁的羅曼正在用一塊餅乾喂一隻白貓。那隻白貓蹲坐在她膝蓋上,他甚至沒注意到這小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只看到她昂着頭,眯起金色的眼睛打量着他。一旁的安蒂緹娜注意到自己領主大人的目光。她回過頭。好奇地伸手去撫摸了一下那貓咪的腦袋。
布蘭多看到那喵星人舒服地眯起眼睛,纔回過頭。公主殿下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不過她並未察覺到布蘭多這麼問的目的性,而是答道:“他們都教過哈魯澤,可是哈魯澤在劍術上的天賦……”半精靈少女露出失望的神色,又有些無可奈何。
從更久遠的年代開始,貴族要帶領自己的子民上陣廝殺,抵禦魔物的入侵,貴族本身的實力意味着他有沒有能力保護那些依附於他們。雖然隨着文明的疆界進一步擴張之後,和平的時代開始延長,而今貴族的劍術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其實際意義,但作爲王位的繼承人來說本身是一個廢物的話,或多或少會影響他在臣子眼中的威嚴。
“劍術天賦只是一方面的問題,正常人從十二歲開始進入學習的黃金時期,現在下斷言未必過早。不過對於一個合格的劍手來說,首先要具備的是戰勝自己的勇氣。”布蘭多看着哈魯澤,緩緩說道。他不知道這位王子殿下究竟是否具備天資卓絕的天賦,但他明白對於這位王子殿下來說,問題的結症恐怕根本不在天賦上。
而在膽量上。
格里菲因公主驚訝地看着他。公主殿下當然聽出布蘭多的弦外之音,“布蘭多先生,你的意思是?”
她本來都有些絕望了。歐弗韋爾曾經教導過一段時間哈魯澤的劍術,那位狼爵士雖然有耐心,但也無法讓哈魯澤有面對自己的劍的勇氣。
布蘭多點了點頭。這也是他本來的想法,在他的設想中,埃魯因這樣的王國最終會走向類似克魯茲人在第二紀前後那種貴族議會的政體,看起來公主殿下目前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在那之前,埃魯因最終過度完成這一變革的君王,他至少不希望看到的是一個任人擺佈的懦弱之輩。
何況如果論壇上那些玩家沒看錯的話,哈魯澤裡應當成爲一位傑出的君王纔是。
“公主殿下你也希望我成爲哈魯澤王子的老師麼?”他想了一下,問道:“不過在下也沒什麼經驗,不能保證一定能教會王子殿下什麼東西。”
布蘭多並未謙虛,只是打個預防針。在他之前歐弗韋爾、利伍茲都曾擔任過這位小王子殿下的老師,而他自認爲自己除了在對於未來和一內幕的預見性上也並不見得比這個時代這些佼佼者優秀多少,甚至還遠遠不如。
另一方面,他也確實沒什麼經驗。不過他更傾向於拿這位小王子作個實驗,最差的結果也不會帶來什麼負面影響,但如果一旦成功,那收穫就太大了。
何況和未來的國王陛下打好關係,無論是在哈魯澤還是公主殿下那邊都可以得到較高的聲望。布蘭多很清楚這位公主殿下有多關心自己的弟弟。
格里菲因公主的想法卻和布蘭多完全不一樣。劍聖達魯斯的傳承,僅僅是這一點就足夠布蘭多成爲王子殿下的老師了。她清楚那背後是巨大的人脈關係,何況布蘭多本人也是劍術出衆、知識淵博。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果然對布蘭多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好不容易收斂起心中的驚喜之情,馬上對身邊的弟弟說道:“哈魯澤。快叫老師。”
但哈魯澤擡起頭,有些怕生地看了布蘭多一眼,回過頭囁嚅道:“姐姐……”他顯然還在擔心之前布蘭多拆穿他秘密的事情。
格里菲因公主完全沒預料到自己弟弟的內心世界,她就像是一位嚴厲的母親一樣皺起眉頭,不容否決地說道:“哈魯澤,布蘭多先生是劍聖達魯斯的後裔,他的劍術造詣即使是布加先生也有所不及,何況布蘭多先生知識淵博,連利伍茲老師與加爾洛克大人也交口稱讚過。他作爲你的老師,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的口氣愈加嚴厲,把哈魯澤嚇了一跳。小王子這纔不情不願地向布蘭多低下頭。低聲叫道:“老師。”聲音微弱柔軟得就像是羊羔一樣。叫布蘭多哭笑不得。他明顯可以看出雖然這位王子殿下態度畢恭畢敬,只是這會兒不要說是自己。就算是一頭豬在公主殿下的逼迫下哈魯澤也能乖乖叫它一聲老師。
好在他並不着急,哈魯澤再怎麼說不過是個性子軟弱的孩子而已,若他兩世爲人連個孩子都應付不了,那乘早還是回家種紅薯算了
何況這位王子殿下還有把柄在他手中。
想及此布蘭多就不禁笑着搖了搖頭。
而接下來兩人又按照沃恩德世界的禮儀交換了佩劍,當然這不過是個儀式,過程是哈魯澤先將自己的佩劍解下交給布蘭多。然後布蘭多將劍掉頭之後,贈予這位王子殿下,在古典的時代,這一過程象徵着老師贈予學生知識與利劍,不過時下這一儀式已經變成了一個禮儀性的形式。
而完成了這個形式上的禮節之後,布蘭多對於哈魯澤王子而言就有了師生之實。其實布蘭多作爲玩家倒是聽說過這個禮節的存在,但他卻並不清楚這裡面的細節,一般來說,老師教授學生都有一定的觀察期,在認爲滿意之後纔會正式舉行這一儀式,因此他當然不知道公主殿下這麼急匆匆讓哈魯澤進行這個儀式其實是小小地算計了他一把。
在沃恩德,師生之名一旦確立,要想解除卻是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但好在布蘭多事實上也不在意這一點。倒是格里菲因公主若是知道自己面前這位她的騎士先生一心只是想拿自己的弟弟做個實驗的話,恐怕會憤而一劍將他刺死在這車廂內。
可惜兩人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盤,一時都沒察覺到對方的‘陰謀’所在。
馬車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一座位於帕莎路區的莊園庭院門口。因爲安德浮勒大聖殿的重建工作還遠遠沒有完成,因此伍德主祭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暫住於此,格里菲因公主和布蘭多都聽說此地之前應當是屬於西法赫家族在安培瑟爾的一處地產,不過兩人皆不是小肚雞腸之輩,對此也沒什麼格外的介意。
馬車停在庭院門口,顯然伍德早就準備了迎接公主殿下的光臨,很快就有僕人爲他們開路,引所有人進入庭院之內。一下車,安蒂緹娜就趕緊拉着羅曼走在最前面,公主殿下也領先一步,只留下布蘭多和哈魯澤王子兩個人走在最後面。
這其實是一個傳統,公主殿下明白作爲老師布蘭多肯定有話要對自己的新學生說。不過她有些欣賞的是,布蘭多手下那位幕僚小姐也如此的精明能幹,竟然比她還先一步反應過來。
這些上層貴族的禮儀,要知道一般人是沒有多少了解的,即使是在一半的貴族家庭,也甚少有人注意。
想及此,她不禁多看了安蒂緹娜兩眼。
而另一邊,布蘭多倒的確是有話要對哈魯澤說。不過他一下車,就看到哈魯澤王子一個人在離他起碼有兩三米遠的地方走着,好像他是洪水猛獸一樣。不過小王子殿下還算懂得基本的禮儀,不敢逾越,與他並排而行。
布蘭多有些好笑地看着這位低着頭走路的王子殿下,他當然知道對方在害怕什麼:“哈魯澤殿下。”
哈魯澤嚇了一跳,擡起頭來看着他。“怎、怎麼……老師……”
“公主殿下她還不知情?”布蘭多問道。
哈魯澤臉一下白了:“老、老師……我……”
“是誰教你的?”布蘭多問道,他說的當然是這位小王子殿下修習黑魔法的事情。他當時沒在公主殿下面前提出來,一是想留下個把柄,二是不希望事情鬧大。
一國的儲君修習黑魔法,這在瑪達拉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在埃魯因,在這個炎之聖殿統治之下的王國,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布蘭多首先想到的就是陰謀,不過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
首先,他需要在哈魯澤這裡得到答案。
但哈魯澤使勁搖了搖頭:“沒、沒人教我……”
這聽起來當然不像是真話。不過布蘭多卻疑惑地看到小王子臉都憋紅了,怎麼看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他微微一怔,心想莫非真是自己預料那樣?
他好奇地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哈魯澤,現在我是你的老師,你必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承諾不告訴你姐姐。”
這句話顯然對哈魯澤起了神效。少年擡起頭弱弱地看了布蘭多一眼,好像有些懷疑,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問道:“真的嗎?”
“我言出必諾,連公主殿下都相信我,你相信我麼?”布蘭多有些厚顏無恥地答道。他忍不住想撓撓臉,覺得這話說得自己都有點臉紅,不過反正是哄小孩子而已,他只當是沒聽到好了。
哈魯澤考慮了一下,很老實地點了點頭:“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老師。”
“哈?”布蘭多一愣,這個問題簡直和沒回答差不多。但他卻聽出端倪,忙問道:“你也不知道爲什麼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魔法……”
“你是不是偷偷去過王室的藏書庫?”布蘭多立刻追問道。
哈魯澤微微一怔,有些害怕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果然,布蘭多心中一陣瞭然,又問:“你看了裡面的書?”
再點頭。
“你模仿了裡面的東西?”
“嗯……”細細地回答。 шωш ¤т tκa n ¤C○
“幾次?”
“只有一次……你可千萬別告訴姐姐,伯爵大人。”哈魯澤連忙小聲地哀求道。在他看來,布蘭多已經近似於妖怪了,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位伯爵大人是怎麼猜出這一切的。
他不過是在離開王都之前有一次不慎進入了那些禁地,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而且他以爲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點。
他不禁有些恐懼地看着布蘭多。
布蘭多也看着自己這位新收的學生,他已經可以確信,論壇上的某些東西可能說的是真的。
……
(PS:新年快樂,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