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主意其實很簡單,釜底抽薪而已。
只是,她也是打年青時候過來的,自然知道,這時候的江葦青是再聽不得一句反對的,便是她想要阻礙,也絕不能把手腳落在明處,更不能叫江葦青知道了她的想法。
因此,老太后十分狡猾地藏起她的小心思,只故意在江葦青的面前裝着替他的傷勢擔憂的模樣,哭天抹淚地說着種種不放心,非要留那江葦青在宮裡養傷不可。
江葦青這一身的青紫,只是看着嚇人而已,其實跟去年摔斷腿的事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語。去年他被太后留在宮裡養傷一事,就已經惹來無數口舌了,如今他好歹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小夥子了,自然更不可能被留在宮裡的。他那裡勸着太后,太后假意一番堅持後,便說起如今江家越來越不像話,放他回家“養傷”她肯定是不放心的。江葦青也想着那府裡如今正是焦頭爛額之際,他纔不要回去趟這一淌渾水,於是一個大意之下,便入了太后的觳,就這麼被太后忽悠去了城外的皇莊裡。
江葦青被送走的第二天一早,花姐那裡就接到了太后的懿旨宣召。
太后送走江葦青時,只許他往雷家報了個口信,因此,雷家人並不知道他已經向太后坦白了他和雷寅雙的事。接到懿旨時,花姐倒是有過一份懷疑的,可當即就被李健和雷爹否了。他們都認爲那江葦青一向是穩妥之人,在雷爹鬆口之前,他是再不可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的。衆人那麼一分析,便都覺得,太后召見花姐,十有八-九是爲了江葦青那一臉的傷痕。
雖說之前江葦青就已經跟雷家諸人串過口供了,花姐進宮時,心裡仍有些忐忑的——將心比心,若是雷寅雙跟江葦青出去,結果弄了這麼一身的傷回來,便是那江葦青沒有過錯,她自己大概多少也要遷怒的。
這般想着,花姐的行止言談就更加謹慎了。
萬幸的是,太后似乎並沒有遷怒的意思,甚至還因着江葦青“送夫人回府而避開了夜闖賊人”一事,跟花姐道了好幾聲“僥倖”……
花姐進宮時,在家裡坐不住的雷寅雙則跑到宋家串門去了——其實她是想聽一聽京城人家是如何評說侯府這件事的。而雖然她不待見宋二的稟性,可宋二的消息靈通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到宋府時,恰趕上一個好時候。那宋二夫人和宋大正雙雙站在廊下送着一個大夫出去,宋二夫人一副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宋大則看着一臉回不過神來的癡呆相。
宋大如今在兵部當差,見他竟沒去衙門上差,且還是這麼一副神情,雷寅雙的腦海裡靈光一閃,立時跳到宋大面前,閃亮着兩眼問道:“不會是我三姐姐有喜了吧?”——算起來,三姐嫁給宋大正好六個月,半年了。
宋大仍是一臉怔怔地反應不過來,宋二夫人則已經一把拉過雷寅雙,囑咐她道:“快別說出去,日子還淺着呢,可別驚了胎神。”
這一點忌諱雷寅雙倒還是知道的,便衝着宋二夫人做了個在嘴上插了把鎖的動作,卻是拉着宋二夫人一陣興奮地跳腳,小聲道:“我要做姨了!”頓了頓,又搖着宋二夫人的手笑道:“不對,是您要做祖母了!”
直到這時宋大才回過神來,卻是湊過頭去,一臉震驚狀地道:“我要當爹了!”
雷寅雙一看他這傻樣,立時哈哈笑了起來。
宋二夫人也忍不住一陣笑,對雷寅雙道:“去看看你三姐姐吧,不過可別叫她勞了神。”
雷寅雙答應一聲,搶在宋大的頭前跑進了三姐的院子。
這會兒宋二宋三都在三姐的牀前跟三姐小聲說笑着,竟都是一副怕驚動了胎神的小心翼翼。見雷寅雙進來,三姐驚奇道:“你怎麼來了?”
雷寅雙哈哈笑道:“天上的神明通知我的,說今兒你家有喜事,叫我趕緊來湊個熱鬧。”說得屋裡的人全都是一陣笑。
那二夫人和宋大陪着雷寅雙在房裡略閒話了幾句後,宋大便因着衙門裡有事而出去了。二夫人叮囑二姑娘和三姑娘陪着雷寅雙,又囑咐衆人不要過多勞累了三姐後,她也去忙着她的事去了。
那宋三兒雖然比雷寅雙還小了一歲,可她自來就是人小鬼大,雷寅雙是直到昨天才明白自己對江葦青的心思,宋三兒則早就悄悄和李健看對了眼。可雖說他倆看對了眼,且家裡也不反對,卻因着她姐姐宋二的親事還沒個着落,且那已經十八歲的李健是老牛吃嫩草,才十四的宋三兒還尚未及笄,所以兩家暫時都沒打算挑明瞭這樁婚事。可即便如此,這會兒看着雷寅雙這個未來的小姑子,三姑娘臉上仍是一陣不自在。
她正準備找着藉口閃人時,卻被雷寅雙捉住,把她好一陣戲弄。
如今三姐可是宋三兒的親嫂子,自然不好再像以前那樣看着雷寅雙欺負人了,便幫着那宋三兒,斜睨着雷寅雙道:“你先別捉弄三兒,我正要問你呢,江葦青家裡是怎麼回事?”
姚爺就住在宋家隔壁,三姐每天都要過去給姚爺料理家務的,所以雷寅雙那晚乾的好事,三姐早聽姚爺說過了。如今她唯一不知道的,也就只有姚爺回去後,雷爹痛扁江葦青的事,以及雷寅雙和江葦青之間已經挑明瞭的事……
三姐這般問着,雷寅雙自然也就知道她是知情了。不過她仍裝着傻,道:“什麼?你是指江大結婚的事嗎?我可不樂意去吃他的喜酒,就只花姨去了。”
她倆這裡假模假樣地繞着圈子說話,不知內情的宋二則是一陣小激動,賣弄着她那靈通的消息道:“你竟不知道嗎?那府裡出大事了……”卻是噼哩啪啦地把那晚上的事說了一遍,又道:“聽說昨兒晚上那個程十二尋死來着,不過因被看得緊,到底沒能死成。”
頓時,雷寅雙一陣良心不安——那程十二給江葦青下的不過是迷藥,又不是□□,她報復報復也就罷了,可再沒想過要弄出人命來的……
三姐一眼就看出了雷寅雙此刻的想法。其實要說起來,她對於雷寅雙害程十二的事倒沒什麼意見的,她有意見的,是雷寅雙這丫頭膽子竟如此之大,一個人跑去幹出這樣危險的事不說,還跟個殺人犯撞了個臉對臉!這會兒見雷寅雙眼神閃爍,三姐立時拿眼斜着她道:“說起來,也是那夜闖侯府的賊人做得忒過了。要知道,名節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三姐這話,原是要勾起雷寅雙的內疚,她好趁勢勸一勸雷寅雙行事多用用腦子的。卻不想,雷寅雙一聽就撇了嘴,道:“我可沒看到她哪裡把自個兒的名節當一回事了。”——給小兔下藥,最後是什麼目的,拿腳後跟想都能猜得到。既然她自個兒都不在乎自個兒的名節,別人幹嘛要替她在乎!
頓時,雷寅雙的那點小內疚就被三姐的這句話給抹平了。
那宋二哪裡知道這二人話裡暗藏的機鋒,竟還同意着雷寅雙的話點頭道:“是呢,大嫂別當那個程十二是個好的,你們是不認識她,我倒是認得她的,不過不是很熟。我朋友也跟我說過不少她的事。據說當年世子還沒被找回來時,她原是一心想要嫁給大公子的。後來世子被尋回來後,那侯府的老太太有意讓她嫁給世子,想來她心裡更向着大公子一些,所以纔出了這等事的。嫂子纔剛說,這是那些賊人做下的,可我倒覺得未必。那賊人無非是爲了求財,且還因此傷了人命,這時候逃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做下那樣的事。外面都說,不定是她自己做下的,爲的就是逼着大公子收了她呢。”
“不可能吧!”宋三兒道:“且不說私奔爲妾,事情鬧成這樣,她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這肯定不是她的本意,不定是有人陷害於她呢。”
雷寅雙:“……”
宋二冷笑道:“我倒信她能做出這種事來的。只怕她的原計劃並不是這樣的,可能是哪裡出了錯才鬧成如今這種模樣。上個月的時候,李嬌嬌家裡請酒,她也去了,我可是親眼看到她找着機會想往外院裡鑽的,要不是嬌嬌一直盯着她,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來呢,把嬌嬌惱得什麼似的。她出了事沒什麼打緊,李家可還要名聲呢!”
宋二這般說時,雷寅雙不禁看着宋二一陣眨眼。要說起來,她之所以看不上宋二,就是因爲宋二的功利心太重。之前因爲覺得李健有前途,她曾有意要勾引過李健的,後來又覺得李健配不上她的官家出身而疏遠了他。再後來李健和江葦青在良山書院出名後,她曾又找着機會往二人身邊湊。可即便如此,她到底仍保持着女兒家的矜持,除了於正常的場合裡找着機會表現自己之外,倒從不曾像程十二那樣對人耍弄陰謀或者幹出下藥這種沒底線的事來。
這般想着,雷寅雙忽然就覺得,宋二爲人雖不討喜,也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的。
只聽宋二又嘆道,“大公子也是可憐,到底還是被她給算計了。收吧,對江大奶奶沒個交待;不收吧,等於是逼着這程十二去死。”
“哼,”雷寅雙立時冷哼一聲,道:“怎見得江大就是無辜的?!不定裡面還藏着什麼污穢事呢!”
宋三兒一聽就笑了,道:“那你給編編。”
以往雷寅雙就常根據聽來的八卦編一些所謂的“幕後故事”的,因此她笑道:“這有很多可能啊,比如,江大曾經答應過程十二什麼,程十二這是在報復他的始亂終棄;或者江大和程十二都做過什麼對不起某人的事,所以某人才如此報復着他倆;再或者……”
三姐聽她總用着“報復”一詞,生怕那聰明的宋三兒看出端倪來,趕緊捂着耳朵道:“行了行了,這是什麼好事呢,竟還說到我面前來。”
一句話,卻是叫三個女孩兒纔想起來,如今三姐的肚子裡可還有個寶寶呢,再聽不得這些污穢事的。於是三人趕緊丟了那不合時宜的話題,圍着三姐又是一陣說笑。
雷寅雙帶着三姐的喜訊回到家時,花姐纔剛回來。她嘰嘰喳喳地說着三姐的好消息,因此也就沒注意到,花姐的臉色很有些不對。
雷寅雙道:“我在想,我要給我那小外甥送些什麼禮物。”又道,“小兔主意多,偏他出城去了,不然倒可以問一問他的主意。”
說到江葦青,她纔想起太后召見的事,又問着花姐:“宮裡找你什麼事?”
花姐的眉頭動了動,那已經到了嘴邊上的話,到底還是給嚥了回去,對雷寅雙笑道:“太后打算在上曲江開個賞春宴,叫你們這些女孩子們都去呢。”
“好呀好呀!”雷寅雙一聽便拍着巴掌一陣叫好,道:“如今□□正好,我原就想找着機會出城去踏青的,能有這個機會游上曲江就更好了。”又問道,“什麼時候?到時候小兔臉上的傷應該也就好了吧。”
見她三句話不離江葦青,花姐硬是扯着脣角笑了笑,那噎在喉間的話,如一根魚刺般,既吐不出,又吞不下。
直到晚間,雷爹下衙回來,花姐那梗在喉間的話才終於得以一吐而盡。
卻原來,太后找花姐過去,說的話總結起來只三條。
其一:江葦青到了結親的年紀了,太后看中臨安長公主的夫家,那寧國公的孫女馬鈴兒,認爲她出生名門,知情達理,又乖巧懂事,正是江葦青的良配。因他們夫婦於江葦青也有一段養育之恩,所以她想問一問他們的看法。
其二:雷寅雙也十五了,正是該選婿的年紀,雷家有何打算?要不要她這個老太婆幫忙牽線?
其三:她孃家有個侄孫不錯,跟雷寅雙年紀相當,可於賞春宴時,兩家相看相看,到時候她要討杯媒人酒喝的……
“你說,”花姐撐着下巴一陣皺眉,“太后這是什麼意思?”
雷爹沒吱聲兒,只默默咬緊牙關——太后的意思,其實花姐也懂的,總的來說就一句話:太后她老人家看不上她家雷寅雙!
“揍輕了!”雷爹怒道。
花姐看看雷爹,哪還能不知道,雷爹這是遷怒於江葦青了。她嘆了口氣,道:“你說,太后是不是知道了江葦青的心思,所以才特特找我去說這些話的?”
又憂慮道:“這件事要不要告訴雙雙?我擔心我若不說,將來若是沒個結果,受傷的只會是雙雙。可若告訴了她……”她長嘆一聲,“也會傷着她的。”
頓了頓,她道:“不知道皇上那裡是什麼意思。當年他倒是樂見其成的。可便是他同意了,太后那裡不同意……偏他家裡還那樣……我原想着,便是他家裡那樣,有太后護着,小兩口的日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如今這樣,只怕這門親再做不得了。”
沉默半晌,雷爹忽地一吸氣,皺眉道:“明兒你還是把太后的話告訴雙雙吧。”
“可是……”
“長痛不如短痛。”雷爹道,“你再告訴她,不僅太后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宮裡看不上她,我還看不上那小混蛋呢!”
“可是……”
“放心,”雷爹安撫地拍拍花姐的手,道:“我的女兒,別的沒有,骨氣總有的。別人看不上她,她再沒有倒貼上去的道理,何況天底下又不是他江葦青一個兒郎,雙雙又不是非他不可,我看蘇家的那個蘇琰就不錯。”
花姐卻遠沒有雷爹那般樂觀,道:“就只怕雙雙死心眼兒……”頓了頓,她忽然又道:“你說,江葦青知不知道太后的意思?”
雷爹的臉立時就黑了,“知於不知道的,關我們什麼事,他想娶雙雙,沒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