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夜露在髮梢無聲地積聚,緩緩地,緩緩地從髮梢滴落額頭,經過眼角,顫顫地,汪成一條傷心的河。女人心中的絕望就如同這悽美的月色,正瘋長成一片無邊無際的寥落。她柔弱的身軀顫抖着,軟軟地倚在門邊,感受着這個難熬的漫漫長夜。
月色下,院子裡那棵巨大的梧桐寬厚的葉片颯颯作響,斑駁的樹影中,那個女子的身影宛若一尾白色的魚遊動在如水的月光中,曼舞,唱一曲無聲的歌:“月下竹花風,清秋萬里明。長髮及腰鏡花紅,無風三尺浪,隔岸聽濤聲。深閨不忍聽,絲絃不了情。妾意遙鍾天山雪,弓開如滿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鄉關人何在,萬里歸來,香車渺渺,牆內春花卻凋零。。。。。”
歌聲如夢,無聲,似霧如風,緩緩流過女人的心底。那是一種宛如無底深潭一般的誘惑,女人心中的恐懼與渴望反覆交織,就像一個人站在萬丈深谷邊緣,腳下是死亡的絕美,她在極力地想要逃開,卻又抑制不住想要張臂飛翔的渴望。
女子的身影在月光中舞成了一隻白色的蝶,一團燃燒的火。那是天下間任何一個女子都抵制不了的美麗。夜那麼長,張連義還未回家,還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擋一隻嚮往着火焰的光明和璀璨的蛾?!
在女人漸漸迷茫的眼神裡,曼舞的女子已經變成了一個無主的殼,它必定能給天下間任何一個凡俗女子以最美的笑靨、最窈窕的軀殼。我還在等什麼呢?這應該是上天賜予我最慷慨的施捨!
女人笑了,笑得是那麼開心。
天空中,一片烏雲悠然而來,遮住了漫天的月色,天地間忽然只剩下了幽幽的風聲。
雲隨風動,暗而復明,原本倚門而望的女人已經出現在了院落當中的梧桐樹下,與那個影子般的女子相對而立。
就像是面對着一面鏡子,對面的女子忽然間就已經變得齒白脣紅、肌膚勝雪,女人手裡多了一把梳子,正悠然地揚手梳妝,而對面的女子所做的動作與她不差分毫,就好像那真的是她鏡子裡的影像。
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兒子的房門已經打開,赤裸着上身的半大小子雙臂交叉,默默地注視着院子裡的母親,嘴角下彎,竟是露出了一種溫柔的笑意。
女人的頭髮似乎永遠也梳不完,或者說是一種永不厭倦的顧影自憐,身後的大兒子似乎終於倦了,他捂着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回身關上房門,好像是顧自睡了。
就像是一個偷食的孩子,身後大兒子的房門剛剛關上,女人臉上就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她迅速地回過頭瞟了兒子的房門一眼,然後突然轉身,用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把抓住對面的女子,竟像是一個饞嘴的孩子面對一種垂涎已久的美食,先伸長了脖子接連嚥了幾口唾沫,緊接着張開嘴一口咬住對面女子的面頰用力一甩頭,女子的臉頰上隨即出現了一個透明的孔洞。
女人動作不停,對面的女子卻並無反抗之意,而且似乎也完全沒有了痛苦,就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毫無生命的紙人,就這麼任由女人一點一點、一口一口將她吞了下去!
天邊的月牙漸漸失去了光澤,化作一片白色的剪紙貼在藍色的天幕之上,不知道誰家的雄雞發出一聲嘹亮的啼唱,於是剎那間,三裡五村之間雞唱四起,黎明,已經來了。
女人將最後一塊白色的衣角硬生生嚥了下去,臉上流露出一種滿足的微笑。她回過頭走出家門,一路向自家脫坯的土場走去,步履輕盈,長髮飛揚,在漸現的曙色中搖擺着、嫋娜着,像一隻白色的蝶,像一片風中的落葉。。。。。。
第十四章門
最後一抹月光漸漸隱去,骷髏石板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神秘光澤也隨之消失,張連義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道透明的門,一邊是望不透的一片凝紫,一邊是土色斑駁的土場。深深的倦意像水一樣瀰漫全身,於是他想起了家裡那張溫暖的雕花大牀。
“還是回家吧!”他猶有不捨地嘆息着,身邊是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首、一條奄奄一息的白狐,還有一個跪倒在草叢中,悲傷得不能自抑的漢子。
推開門,那一片凝紫倏然消失,有淡淡的霧,仿若一條柔軟的絲帶縈繞在不遠處的楊樹林邊。鼻翼間似乎還留有淡淡的血腥味道,手裡沉甸甸的,那塊神秘的骷髏石板帶着夜露的清涼,仍然緊緊地貼在胸前。
腳踝處突然有了一絲溫暖的觸感,就像......就像指尖拂過那條白狐光滑的皮毛時的那種柔軟。張連義心中忽然漾開了一汪春水,暖暖的、柔柔的,如一朵白蓮般無聲地綻放。
一聲細柔的輕吟如風,悠悠然直入心底:“當家的,你回來了?夜裡涼,你一個人在這不冷嗎?咱回家吧?”
就彷彿早已有了約定或是默契,張連義對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並沒有表現出一點吃驚,他緩緩蹲下身,撫摸着妻子蜷縮在草叢中微涼而柔弱的身軀,纖長的手指熟練地滑入,繾綣着,慢慢地纏繞在一起。
風挾裹着花香和霧滌盪着所有塵埃,吸飽了月光的霧就是天邊的雲彩,向上......向上......溫暖和柔軟覆蓋了所有、現在還有將來。那是一片無底的深潭,或是一片淪陷了的海,傾其所有也永遠填不滿的期待。
向前走吧!走吧!走到時空的盡頭,那裡有無盡的包容、世間最純粹的花謝花開。激流衝撞着岩石,一片片光滑的苔蘚,剝落了、連綴成了最細柔的春風,吸吮着......吸吮着......,頌揚無光的天堂、墮落的天使、包容的翅膀。
草葉顫抖着,揉成了汁,合着汗水一起滴落,這似乎是一場永無休止的熱舞,來自遠古、流傳到未來;來自天堂,連接着地獄。是沉淪嗎?還是踏上了仙途的第一道臺階?是真正的清醒?還是永久的沉埋?沒有了你和我,忘卻了所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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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連義和女人是手牽着手回到家裡的,步履輕盈得像是一對翩然的蝴蝶。夫妻倆顯出了罕有的默契,兩個人一起用柔軟的棉布蘸着溫水將那塊骷髏石板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後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來。
不過,土場上那一場從未有過的刻骨纏綿並不能改變生活的現實,房子是要建造的,所以土坯還是要脫的。女人麻利地做好了早飯,一家五口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氣氛中走出家門,走向土場,就像走進了憧憬中的一抹化不開的凝紫。
第二十五章脫胎換骨
雖說是幾乎一夜沒睡,但張家夫妻倆這一天的精神卻好得出奇,顯得精力充沛之極。在前一天挖好的那堆土的基礎上,由妻子和大兒子將鬆土裝車,張連義推車運土,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大約兩天的用土量已經完成。
與以往不同,張連義並沒有在這個時候顯出疲憊,也沒有坐下休息,而是非常麻利地擺下模具,抓起了木槌。妻子和大兒子不敢怠慢,也拿着鐵鍬跟着上前,妻子往模具裡裝土,張連義三下五除二地夯實,大兒子則熟練地拆模、組裝,整個流程一氣呵成,行雲流水一般。
除去中午吃飯的時間之外,這一天一家人的脫坯工作可以說是一刻未停,到傍晚檢點成果,竟是足足比以往的工作量增加了兩倍有餘。而且一連幾天,天天如此。
幾天來,張家夫妻倆好像忽然間又回到了二十歲左右的青年時代,繾綣情深。不但時常在勞作間隙相互間眉目傳情,而且還時不時趁着孩子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觸碰一下對方的身體,簡直就如同初涉情事的一對愛侶一般,一個眼神的碰撞、一次極快速的肢體接觸,都能讓他們感受到那種心靈顫動的愉悅。
到了晚上,白天繁重的體力透支也抵擋不住他們對於彼此強大的誘惑,不但張連義對於女人的需求旺盛得讓他自己也爲之驚訝,就連妻子也一改以往的矜持,萬種風情,其嬌媚可人處,越發使得張連義欲罷不能,貪求不足。
這種近乎畸形甚至是變態的恩愛完全不合乎常理,而且其轉變之大之快,也讓夫妻倆意識到了什麼,而且自然而然地將丟失了的銅人、還有後來的骷髏石板聯繫了起來,然而眼下的這種極度愉悅,其誘惑力之大,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自制能力之外,他們很享受這種感覺,自然也就無力、也不想再去擺脫。
這樣十幾天之後,速度突然間加快了兩三倍的脫坯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剩下的,就是要儲存以前已經晾乾了的土胚、晾曬這段時間裡積攢下來的那些新鮮土坯了。
這些工作並不繁重,只是需要將幹坯碼緊垛,用油布或是稻草蓋好,把半乾的土坯碼花垛,雨天遮蓋、晴天掀開蓋頭晾曬就行了。而這樣的工作,妻子和大兒子已經完全能夠應付,於是驟然閒下來的張連義坐不住了,他想要解開心裡積存的一些謎團。
銅人已經丟了,而且絕對是無從尋找,但藏在家裡的那塊骷髏石板上,卻似乎隱藏了更多的信息:那些他不認識的古文字、那幅線條優美卻又總讓人感覺隱藏了某種極大的兇險的圖畫,尤其是那個看似平滑卻又會無緣無故刺破肌膚的月牙和長劍圖案中,似乎都隱藏着不爲人知的玄機。
兩口子的意見是出奇地一致,經過幾晚的商討之後,張連義終於決定了一件事:將骷髏石板上的文字內容拓下來,然後帶着出趟遠門,去請教自己那位據說是博古通今的遠房表叔。
說幹就幹,這一天晚上,兩口子像一對年輕小夫妻一樣,在分別的前夜盡力纏綿,甚至到了早上臨起牀,張連義還又一次和已經起牀做好了早飯的妻子去做了一通那個永遠也做不厭的遊戲,這才一邊意猶未盡、戀戀不捨地穿上衣服。
張連義笑嘻嘻地打開房門正要往外走,卻發現大兒子正急匆匆地往院門方向走去。張連義以爲孩子是想去土場查看土坯呢,連忙大聲叫他,想讓他先吃了早飯再去。沒想到,一向聽話的大兒子竟是對父親的叫聲充耳不聞,越叫,他倒是走得越快,一轉眼,就已經拉開院門走得不見人影了。
當爹的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這也並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於是他自顧自走到廚房吃了早飯,然後回臥房收拾行李。
女人正在獨自忙碌,苗條的身子嫋嫋婷婷,張連義從後邊看着她那扭來扭去的屁股禁不住心裡又是一陣盪漾,小腹發熱,忍不住走上前又是一把抱住。
女人的身體頓時軟了下來。
然而正當張連義要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女人卻突然一把推開了他,回過頭,紅着臉乜着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嗔怪地說道:“你個饞貓!吃了一宿還沒吃夠?!大白天的,也不怕孩子們看見?!”
妻子這種微嗔薄怒的女兒情態更是撩撥得張連義渾身發燙,他涎着臉還要上前,卻見妻子一閃身,幾步走到門前,從門背後拿過一個小凳子使勁往地上一放,然後指着凳子對丈夫說:“你看!你看!都是你做的好事!你看看這是咋回事?!”
張連義這才收住心神,低頭往凳面上看時,卻見凳子面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兩個泥乎乎的腳印。他心裡一驚,心裡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走出屋門向窗臺下看去,只見窗臺下的那棵無花果樹下邊一片狼藉,顯然是有人踩過。聯想到剛纔大兒子急匆匆走出去的身影,張連義心裡不免又是一驚,滿腔的慾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