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那幽藍之光中, 冰柱中的女子,竟然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對眼中閃着的靈動火焰,跳耀着, 從中間向眼珠的四面八方不斷擴散, 擴散, 直至將她整對眼珠都染成了幽幽的藍色。
女子便是用這對藍色的眸子將於藍望着, 跟着又展顏笑了起來, 那笑中有欣慰,有寵溺。
冰柱中的人已是死了兩萬年之多了,這一睜眼, 一笑間,竟同個活人無二般。
龍帝又驚又喜, 心中重複地念着一句, 吾兒有望了, 吾龍族有望了。
但他面上卻平靜異常,只盯着眼前冰柱中睜眼, 臉帶寵溺之笑的青遙,再順着她的視線看向自己身側的於藍。他發現於藍此刻竟已是一副淚流滿面的形容。
於藍自己也不知道,緣何自己一觸碰那冰柱,心裡竟有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感動之情,兀自就生了出來。
於藍擱在那冰柱上的手, 隔着冰柱對着女子的臉頰細細摩挲了幾下, 但她又怕自己這隻滿是黑氣的手會髒污了女子的臉, 便想要撤回手。
正當她準備收回手之時, 竟驚異地看見, 凍在冰晶之中的女子,手臂緩緩動了動, 跟着便一動一頓艱難地,卻終是擡了起來,隔着冰柱與於藍的那隻黑黑的手,掌心相對了。
就在掌心相對的那一刻,於藍鼻頭忽地涌上一陣強烈的酸澀之感,她趕緊咬住抖動的下脣。
若不是她控制住自己,只怕下一刻便要放任自己哭出聲音來。
暖意,由着那冰柱中傳來。
於藍臉上越發動容,用左手在眼睛上抹了兩把,抹去眼中不斷續滿而後溢出的淚水。
“吾兒青荇,孃親將你交由勒夫山上牛氏狐人育養,實是無奈之舉。我道你出生之後,身體定會因那挖肉之痛傷了筋骨,一生與武鬥技法無緣,你萬不要因此而怨孃親。”
於藍流着眼淚,猛搖頭,並未注意聽到其中的某一句。
但龍帝卻聽得清清楚楚,他腦中閃出某張女子的臉,腦中皆是疑惑。
2
“孃親身死,已成事實,荇兒你不要爲孃親難過。孃親一生所學,皆封印在這鳳尾花中,孃親只盼盡皆傳授與你。”
正說着,於藍只覺一股暖流通過她的右臂傳入了她的體內。
站在一旁的龍帝注意到,冰柱中青遙左眼角的那個紅色鳳尾花印記正在逐漸轉淡。而於藍的右眼角,一朵一樣的鳳尾花正在逐漸顯形。
看來傳言並非都是假的。至少賭了這麼多年,他終是賭贏了。
“荇兒,你本是龍族二公子的靈偶賦與一棵靈荇之上所化生成的,龍族於你於我有恩。狐龍兩族的恩恩怨怨,孃親不想到了你這兒還要繼續下去。若你與那龍二公子有緣,便解了他身上的狐冰蠱,忘卻前塵舊事,好好地活下去。”
待青遙臉上的紅色鳳尾花印記完全消失,於藍臉上的印記完全顯形後,青遙所在的冰柱開始快速自主自動地消融了,從上至下,發出吱吱的聲響。
於藍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青遙的手,但她卻有些怯,終是鼓足勇氣了,卻痛苦的發現青遙的身體已開始漸漸的轉成無數顆細細的冰靈體,好像風一吹便要消散殆盡。
時間到了。龍帝望着青遙的身體,如是在心裡道。
他轉頭一看於藍,只見她木楞當場,只剩眼淚不停滾落,昭示着她此刻,心內的痛苦。
“荇兒,記住,你的孃親叫青遙,爹爹名喚京墨。我們都愛着你,伴着你,不管以着何種方式,我們並未真正離開過你。”
於藍終是有了反應,伸手朝前一把抓,卻是帶起那組成青遙身體的萬千的冰靈體,胡亂浮動,亂了陣型,讓青遙面目全非。
只這一幕,她便再也沒法忍,握緊空空的手掌,朝着那面目全非的青遙喊了一聲:“青......孃親。”
龍帝不忍看這一刻,只轉身,背在身後的手一動。便憑空颳起了一陣風,將那冰靈體吹散開去。
那冰靈體在半空中浮動了一陣,便又紛紛落入了冰蓮之中,與冰蓮的冰晶融爲了一體,再也尋覓不見。
“孃親。”於藍望着那逐漸落下的冰靈體,放下手臂,垂下首,又低低地喚了一聲,兩行淚應聲而落,落入那冰蓮之中,很快便也消失不見了。
3
“青荇,倒是個好名字,取得甚是貼切。”龍帝負手在前面走,頭也不回地道。
“貼切?”於藍整理了下自己的心緒,對龍帝的話表示不解。
但她腳下未停,跟在龍帝身後繞過一道大冰碴子隔斷,去到另外一邊,來到另外一個冰柱的面前站定。
“這是......”於藍發現這冰柱裡竟然也有個女子,模樣瞧着,同閻秋白有幾分相似,生的極美,白衣勝雪的模樣。
於藍視線下移,在心中嘆道,可惜了。因女子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掌均是黑色的,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上,生了黑點,着實可惜。
“這便是龍後。”龍帝看着冰柱中的女子,雙眼中的光亮,忽然一暗。
於藍將自己的手與那龍後的手一做對比,發現兩者如出一轍。
“龍後身上的黑氣同我身上的黑氣是同一樣東西吧?龍帝可否告知這到底是何物?”於藍求教道。
“當年,魔龍肆虐世間,爲了抵抗和驅逐那魔龍,衆仙神無不出動,那時我與龍後初定親,龍後爲了護我,被那魔龍的龍牙洞穿了肩膀......”龍帝說着閉了閉眼,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慘不忍睹的一幕來,叫他不忍再細講下去。
“也就是自那日後,這黑色的魔龍氣息便開始不斷擴散。醫治無效,百年後有了那紅裂果,雖能延緩魔龍氣息的蔓延速度,卻不能根治。”龍帝握了握拳頭,而後又無力的放下。
“加上她執意要替我生養孩兒,誕下子嗣傷了體耗了精元,這無疑是替自己送上了催命符。在她誕下秋白後,身體便再也支撐不住......”龍帝說着便轉過了頭,像是怕被於藍看見自己的軟弱,失了自己作爲龍帝的風度和氣節似的。
“那我的命運,是不是已經顯而易見了?”於藍用自己的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轉頭望見身旁地上斷掉的冰碴子,有些艱難地道。
“或許是,或許不是,我不能武斷的回答你。雖然此時與你講這個顯得有些無情,但,我還是要講,既然你是火烈黃狐後人,你又懂藥理,那麼我懇求你,請你務必救下吾兒秋白,替他解了他身上的狐冰蠱。”龍帝朝於藍拱了拱手,他從未如此求過一個人。
趁你還有時間,趁他還有可救的餘地。最後這句,是龍帝在心裡,說給自己聽的。
“我早已經答應會救他,不管我有沒有聽到我...孃親的這份囑託,我都會救他,龍帝不必再次相求。”於藍趕緊扶一把道,要一個老人家來同自己行禮,這不是要折她的壽嗎?
4
兩人終是從那冰蓮之中出到了外面。
待落地回頭望去,那九轉玲瓏門的入口,已然在水中收了起來,然後消失無影蹤。
湖面又恢復了它本來的樣子,原本平靜無波瀾。只是風一吹,落葉刮過於藍身畔,輕旋着落入湖中,便惹起了一個又一個漣漪。那漣漪碰撞相依,阻絕他人前行,自己也落得個無法再行進的下場。
而後,湖面又再度歸於了平靜。
於藍轉回頭來,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髮絲,沒瞧見八月,她心中疑惑了一下。
她拿眼在四周巡了一圈,隨即又朝逍遙洞外望去,這一望便望見個熟悉的身影。
只是,爲何一開始她未曾察覺這個人的氣息?於藍揣着疑惑,跟在龍帝身後朝外走去。
“南星?”於藍輕輕走近,對那倚靠着八月在草地上坐着的青衣女子喚了一聲。
“藥仙,您果然在這兒,我就說八月在這裡,您肯定也在這附近的。”南星轉回頭,一副很是驚喜的表情將於藍望着。
“你爲何在此處?”於藍衝她友好的點點頭,然後問道。
“喏,我是來採青荇的,聽人說這逍遙洞附近的青荇最有靈氣,能入藥做丹,這不,我就來採了,嘿嘿,貌似採的有些多了。”南星拉開自己腰上綁着的那個藥袋子給於藍和龍帝看,臉上紅紅的,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脖頸。
於藍掃一眼那藥袋子,果然見到裡面裝了滿滿的一袋,葉柄長短不一,葉卵形,呈三指寬大小的青荇。只見那葉上表面綠色,邊緣具紫黑色斑塊,下表面紫色,基部深裂成心形模樣。
葉檀這才驚覺,龍帝之前說青荇這名字取得好,取得同她很貼切那話是什麼意思了。
可不就是貼切嗎?他們身上都有黑色的東西,這話說得倒也合情合理。於藍自嘲道。
就在南星拉了袋子給兩人看時,八月這才後知後覺似的甩了甩頭,朝於藍走來,於藍轉頭看一眼八月,待八月走進,她又用鼻子嗅了嗅,聞道一股熟悉的檸檬香草的味道。
“採好了就趕緊回去吧!”於藍囑咐她一句。
“嗯,這就走了。藥仙,還有這位......再見啦。”南星眯眼朝於藍笑,又轉頭看了眼始終未發一言的男子,道了聲再見便真的擡腳走了。
“這女子有古怪!”待南星的身影消失不見後,沉默的龍帝才盯着剛纔八月站的那處看,邊看邊開口說出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