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吉普車裡,葉扶蘇悄悄地打開了手機。裡面是妻子抱着小語香的照片。小傢伙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從沙臣回來已經一年多了。葉扶蘇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成家了,研究的新作戰理念也有了很大進展,最主要的他又回到了獨立團。
那一年撤僑的飛機剛降落到機場,一大羣人就涌了過來。採訪的,獻花的,問候的,把一幫思維還停留在沙臣的人們弄得暈頭轉向。葉扶蘇懷裡的小語香不幹了,裂開小嘴哇哇的哭了起來。藉口孩子怕吵,葉扶蘇第一個溜到了人羣之外。迎面竟然看到了陸浩然、李泉和許成傑。
“好小子,幹得不賴!”許成傑沒頭沒腦的一巴掌差點拍在小語香的頭上,立刻惹來了葉扶蘇的怒目而視。
陸浩然和李泉湊了過來仔細研究着眼前的小傢伙。沙臣那邊的情況他們已經聽說了。由於葉扶蘇他們的專機在哈薩克斯坦停留了兩天救治傷患,所以三個人剛好趕到北京。
“這就是你撿的孩子?挺漂亮的。唉,老陸你看這孩子還有兩個酒窩呢。”
“她叫葉語香,小名莎莎。”葉扶蘇抱着孩子開心地聽着政委的誇讚。
許成傑從兜裡掏出了個什麼東西塞到了葉扶蘇的手上,嘴裡不停地說着:“我看看,讓我抱抱。”
這次小語香還算給些面子,只是扁着嘴沒有大聲哭出來。慌的葉扶蘇趕緊又把孩子搶了回來。好容易把小孩哄睡了,葉扶蘇這才發現手裡拿的是一副上尉的肩章。陸浩然三人饒有興趣地看着“母性氾濫”的葉扶蘇,人人臉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還沒等葉扶蘇開口解釋什麼,小分隊的弟兄們盔歪甲斜的跑了過來。後面還跟着幾個拿話筒的記者。見事不妙,大家在大隊長的帶領下,落荒而逃地溜出了候機大廳。
當天夜裡,葉扶蘇把小語香送回了家。順便也把大隊所有的人都拉到了家裡。說清了其中的原委,葉媽媽一邊招呼客人一邊趕緊張羅給小語香燒水洗澡,獨獨把葉扶蘇晾在了一邊。這讓他有一種怕怕的感覺,該不會從此以後才成了沒人疼的孩子了吧。
關於那副塞在葉扶蘇手裡的肩章,許成傑解釋的很簡單:“你小子升官了。”然後就再也沒有下文了。升不升官葉扶蘇倒不在乎,他現在的心思全放在收養小語香上了。請了三天假,東奔西跑的全在忙活這些事情。多虧了賈文賓大使幫忙,收養手續辦理的很順利。在葉扶蘇歸隊之前,總算辦妥了一切。
回到大隊,葉扶蘇被調到了參謀部,試驗分隊交給了張晨。陸浩然聽從了許成傑的建議,把劉揚“借”了過來。葉扶蘇也就安心跟隨劉揚系統地研究起了新的作戰理論和實戰戰術。由於劉揚的關係,一些試驗新式武器設備的工作也被交給了刀鋒大隊。這讓陸浩然他們着實地喜出望外。第一個試驗項目是在高海拔寒冷地區試驗一系列新型的戰場通訊裝備。葉扶蘇自然而然地拉上試驗分隊跟隨許成傑爬上了海拔5千多米的雪域高原。
沒有真正到過雪域高原的人,也許永遠都無理解它的雄渾壯美。站立在羣山之中,放眼望去,巍峨的雪山似乎是凝固在了人們的面前。潔白無暇、雄偉磅礴,讓人從心地裡感受到了“偉大”兩個自的真正含義。在這片有着生命禁區之稱的地方,各種人類生存的自然條件極度匱乏。唯獨陽光被大自然慷慨地賜給了來到這裡的人們。直射的陽光幾乎是毫無遮攔地砸進了每個人的身體。讓人有一種被徹底淨化了的感覺。所以每當一天的訓練或試驗結束,葉扶蘇總是喜歡一個人在四周的山坡坐上一陣。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淨化自己的身體一般,讓人流連陶醉。
兩個多月的試驗和訓練很快就到了尾聲。葉扶蘇每日的淨化之旅也越來越遠。距離葉扶蘇他們駐地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廢棄的城堡。依山而建的城堡雖然歷經歲月的侵蝕,仍然能顯示出當年的險峻。剛剛來這裡的時候,葉扶蘇曾經來過這裡。從地上拾到的箭頭、瓦礫看。葉扶蘇覺得好像是宋朝的物品。還有十來天就要回去了,他覺得還應該再去看看。就是這次無意的舉動,讓葉扶蘇認識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女孩子,他後來的妻子南楠。當時南楠剛剛研究生畢業留在學校,她是跟隨學校考古研究所來這裡進行保護性發掘的。
也許是兩個人有着共同的語言——對於歷史的喜愛;也許是能在幾千裡之外遇到北京同鄉的驚喜;更有可能是兩個人都在那一刻爲對方的風采所迷惑。反正在十幾天後分手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有些難分難捨。小姑娘居然跑了好幾里路來送葉扶蘇,搞的葉扶蘇怎麼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走,又把她送了回去。也許緣分這種東西真的是上天註定的,幾乎沒有用什麼太多的語言,兩個人就已經能夠知道對方心中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不理會許成傑他們的冷嘲熱諷,葉扶蘇開始給姑娘寫第一封信。就這樣兩個人幾乎每天都進行着鴻雁傳書。即使在葉扶蘇執行任務的時候,也從沒有間斷。一年之後,葉扶蘇把女孩子娶回了家。
咣!咣!咣!一陣拍打車頂的聲音把葉扶蘇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搖下車窗,還沒等葉扶蘇探頭去看,馬野的大腦袋騰地伸了進來:“我猜你就在這不務正業,不就是要當爹了麼。我孩子都滿月了也沒像你這樣。瞧你那點出息。出來,出來,團座有請。”
馬野嘴裡的團座不是獨立團團長劉愛國,而是現任軍區數字化旅步兵團團長杜爲國。大半年以前,就在葉扶蘇還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時,獨立團也迎來了它建軍以來最具劃時代意義的一次變革。根據軍區研究決定,組建以軍區獨立團爲骨幹的數字化旅,原獨立團建制撤銷。拿到命令的那一刻,劉愛國當場放聲痛哭,老團長盼了一輩子的強軍之夢終於要在自己的手上實現了。不僅僅是劉愛國,在場的包括張建軍、杜爲國、李步兵在內的人無不喜極而泣,盡情宣泄着心中的興奮。從上一任老團長離任到今天,整整九年了。從幾臺電腦、一套七拼八湊的電子指揮系統開始,九年間爲了實現科技強軍的夢想,獨立團上上下下走過了怎樣的一條漫長道路呀。前來宣佈命令的軍區參謀長李煥章看着眼前這一羣痛哭的漢子,紅着眼圈走出了獨立團團部。當天夜裡,四十多歲的劉愛國和張建軍,竟然像個新兵蛋子一樣,拿着命令坐在團部操場上相對傻笑到了天亮。
高興過後,劉愛國陷入了躊躇。命令是有了,可是裝備在哪裡?又需要什麼樣的裝備?怎麼樣讓這些裝備迅速形成戰鬥力?誰來操作這些裝備?後勤怎麼配合?訓練怎麼開展?一大堆的問題立刻迎面襲來。三天的時間,原來的滿頭黑髮,竟然生生地急的花白了。不僅劉愛國急,張建軍也常常是徹夜難眠。從獨立團建軍那天起,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缺乏過人才。數字化步兵團、數字化炮團、陸航部隊、特種兵部隊、電子對抗部隊、裝甲部隊、工程兵……哪一支部隊的背後不是用人才堆起來的金字塔。可人才到哪去找呢?恐怕就是把軍區今年畢業的軍官都弄過來,也不夠數字化旅用的。萬般無奈之下,張建軍只好拉着劉愛國找到了老司令員陳東。
已經到了離休年齡的陳東,看着兩個手下愛將愁成了這個樣子,心裡一陣的難受。他真的想幫他們。可陳東自己也被人才兩個字鬧騰的幾個月不得安寧。今年不僅獨立團改編成了數字化旅,還有大紅一師也要改編成爲快速反應部隊,第三師馬上要換裝成爲機械化師,軍區陸航部隊後半年就要更換新的機型,就是軍區電子對抗團也面臨着大規模擴編的問題。軍區還打算從下面的部隊挖人呢。
原來老首長也在爲人才焦心,張建軍只好又拉着劉愛國回到了獨立團。不能等了,至少要先把架子搭起來。人才可以慢慢培養,可以逐步發現,但是部隊要儘快成形。不懂的就學,不會的可以摸索。多少年了,獨立團什麼時候等過?多少年了,獨立團就是這麼一邊學一邊摸索走過來的。再說了,部隊的成形過程也是一個人才的發現培養過程。實在不行也只能剛乾幹挖牆腳的勾當了。
從沙臣回來這兩年,葉扶蘇一直在跟着劉揚搞研究。從作戰理論到實戰戰術幾乎都是他們關注的目標。兩個人其實也有各自的分工,劉揚專注於理論與戰術設計,葉扶蘇潛心於信息戰和裝備使用。只要是涉及特種作戰或與此有關的任何內容都是兩人追逐的目標。在倆個人的周圍,還匯聚着大隊一大羣年輕軍官,他們對於新的作戰理念和實戰戰術最爲熱心。無形之中,研究小組已經成了刀鋒大隊內部的教導隊。
十月份的時候,葉扶蘇參加了一個全軍新時期作戰理論及戰術研討會。幾年的研究讓他和劉揚在特種作戰領域小有名氣,一些訓練方法甚至獲得了全軍訓練成果的獎項。特別是在一些裝備改造革新上,更是被總裝的幾個研究所定點爲重要合作單位。只是葉扶蘇覺得在研究小組裡,還缺少一位真正的技術裝備專家。換句話說,就是設計師有了,工程師有了,檢驗師也有了,但他們還缺少一個大師級的工匠。這次娶參加研討會,葉扶蘇就瞄上了這麼一位。他打算等回到大隊立刻就讓大隊長下手。老辦法,先借來再說。
回到刀鋒大隊,還沒來得及放下行囊,葉扶蘇就被陸浩然叫到了大隊部。政委李泉和參謀長許成傑都在。一進門許成傑就黑着臉拍給他一份調令。仔細閱讀着調令,葉扶蘇禁不住面露喜色。他不是因爲調走而開心,他是因爲這份調令背後代表的信息而高興:參與組建數字化旅特種兵大隊。終於能爲老部隊做一些工作了,他既可以了卻一樁心願,更能夠爲自己的這幾年的研究和設想找到一個施展的舞臺。
與葉扶蘇滿臉喜色相反,許成傑的臉更黑了,盯着葉扶蘇一字一句地問道:“是不是你小子這幾年一直身在曹營心在漢啊?現在有些按捺不住了吧?”
看着許成傑快沉到地上的臉葉扶蘇嘿嘿的笑了起來,他現在能猜到參謀長想什麼。誰讓自己給人家出過劉備借荊州的主意。而且這個主意到目前爲止獲利頗豐:“參謀長,您一手把我帶進的刀鋒大隊。我現在什麼德行您比媽都清楚。我再給您出一個借荊州的主意。”說着話,葉扶蘇從兜裡掏出了一個小本子:“最後記錄的那個人,是一個裝備設計和改造的大師。挖過來,哦,借!借過來咱們很多的戰術設想就可以通過一些改進的裝備實現。我可跟您說,獨立團也在四處挖人,您要是不要我可……”
一把搶過葉扶蘇手裡的小本子,許成傑一頁頁翻了起來。一邊翻一邊嘴裡還不閒着:“你太陰險,誰知道你怎麼想的。恩,這本子有用。分的還挺清楚,這是老戰友的電話,這是各個院校研究人員的電話,還有專業人才類,家人的電話……恩?你怎麼把我們幾個都放在家人電話類裡了?”
葉扶蘇沒回答,轉身衝着陸浩然說道:“大隊長,我服從命令。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正好也可以去那裡試驗一些新的理論和戰法。說實話,能給老部隊作些貢獻我特別開心。當年我的老團長送我們來的時候就說好了。現在也算是我回孃家吧。張晨跟我一起去,還帶走試驗分隊,是不是對大隊影響太大。要不我跟老團長說說?”
陸浩然緩緩的搖了搖頭,不無得意的笑了起來:“他劉愛國想着借雞孵蛋我就不會。你就帶試驗分隊去。回來真好給我培養了一批基層骨幹。帶一個營的兵力,可學的地方多了。你手底下的這幾個蝦兵蟹將至少也可以指揮一個排。等於他給我培養幾個分隊長了。去,幹什麼不去。問他要不要再來幾個連長。反正一年以後我有辦法給弄回來。”
“我說你們吶,怎麼搞的跟做生意似的。”政委李泉聽不下去了:“明明是爲了部隊建設大家一同貢獻力量,到你們嘴裡就成了你算計我,我提防你的鉤心鬥角。這幾年刀鋒少從人家手裡搶人了?又有多少刀鋒的骨幹充實進了兄弟部隊?都他孃的是中國陸軍!你們兩個老東西就不怕帶壞了年輕幹部。”
“他不帶就很壞,至少比我壞。”許成傑老實不客氣地嗤啦一把將葉扶蘇的記事本撕下了幾頁,嘴裡還振振有辭地說:“我知道你小子電腦裡有,回去重新抄把。你給我老實說一句,你小子有沒有想過找一個更好升官發財的地方?”
狠狠瞪了許成傑一眼,葉扶蘇低頭半天沒言語。好久他才擡起頭正視着三個人:“我記得當初爲了我國疆大哥在大隊長屋外站了一夜,參謀長也說了一夜。可以說你們把我領進的刀鋒大隊。要是讓我走也可以,或者告訴我你沒用了,滾蛋。或者讓國疆大哥和參謀長再送我出去。除此以外,我就賴這了。”
看着葉扶蘇真的有些動了意氣,許成傑尷尬的揉了揉鼻子,走過來捅了葉扶蘇一拳:“官大了脾氣也大了啊?問不得了?滾蛋,滾蛋,收拾你的東西去。獨立團的人都來了兩天了。我還得管飯。連你們也別吃了。想吃刀鋒的飯,回來再說。”
葉扶蘇敬了個禮轉身向外走去,快走出房門的時候突然回過頭打量着許成傑:“參謀長,您那心臟比林黛玉強不了多少。少抽菸多休息。恩,鬥嘴沒對手了,您就給我打電話。要不乾脆別抽菸了,沒事練練嘴皮子,我跟您鬥嘴都沒征服感了。”說完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隊部。屋內的許成傑被氣的幹張嘴說不出話來,陸浩然和李泉捂着臉很辛苦地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來到老團部駐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祭拜國疆大哥,順路去縣城買酒讓他們耽誤了不少時間。當葉扶蘇、張晨再一次站在劉愛國他們面前的時候,兩個人都呆住了。上一次見到他們是在葉扶蘇的婚禮上,當時的劉愛國還是一頭黑髮,怎麼幾個月不見已經花白了。張建軍也瘦了不少,原來挺直的脊樑竟然有些佝僂。杜爲國和李步兵兩個不到四十歲的人,眼角已經出現了魚尾紋。